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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亲

    

省亲



    腊月上旬,朔宁皇帝恩典,许两位新晋妃位的嫔妃,各自回家省亲五日。

    这于齐家和太后、盈妃的钱家,自然都是天大的恩泽。

    虽然在日常的相处,赵靖遵从自己的本心偏向齐瞻月,可对于后宫的待遇上却也是一碗水端平,更何况妃子省亲,也是皇家用以向功臣近臣表达恩惠的方式。

    盈妃待产前,她的家人就入宫陪伴了一段时间,直到快坐完月子,才出宫的。

    这于盈妃而言,虽然又明白皇帝大概是为了齐瞻月,可入了深宫的女人,无一不盼望能多与亲人相处,于是一时顾不得去计较这许多。

    两个人省亲不是同一日,涉及皇家脸面,内侍省足足准备了快一个月。

    连齐府和钱府也是提早扫除,安排人手,等着娘娘驾临。

    腊月十日一这天,齐瞻月带着四个近身侍奉的宫人,以妃位采仗从东华门出了宫。

    工部城兵提前打扫清理了街道,挡围撵逐闲人,以保证安全和无恙。

    齐家不算显赫,经败落后,家底也有些窘迫,可如今齐就云的仕途青云直上,齐瞻月又颇受皇帝宠爱,早有内侍省的太监来提点——何时迎、何时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的仪注,还在皇帝的示意下,协理准备府里各种事宜——各院张灯结彩,帐舞蟠龙,帘飞彩凤,婧妃省亲之日还要鼎焚百合香,各处插长青枝与鲜艳花蕊。

    齐昌明按着时辰,一早就着品服携齐府上下在门口候着。

    他一时张望翘首以盼,一时又觉得这样失礼,恭敬低垂下头。

    千盼万盼,终于是听到了马蹄车轮之声。

    街门口处,有两着红衣蟒纹的太监正骑马走来,后面数人提着销金香合,持铜、赤、黑三色素扇,五凤铜黄曲柄盖一,翟舆一乘,仪舆一乘,仪车一乘。

    贵妃以下的嫔妃坐轿只能称为采仗,配置也低许多,全看皇帝的意思,齐瞻月如今正受宠,内侍省自然是上赶着往高了添置。

    四个太监抬着铜顶绣凤舆,缓缓沉稳而至,齐昌明和齐府的人连忙在路便跪下。

    舒燕带着华春,周俐和刘善已上前要扶起齐父,齐昌明摆摆手,等着太监跪请齐瞻月下舆。

    齐瞻月站在路口,看着扁牍的齐府二字,心中感慨,不知不觉她已经一年多快满两年未见过这座府邸了。

    低头眼见父亲还跪着,她内心伤痛,已快步上前,要搀扶起来。

    齐昌明不肯,硬带着齐府上下,给齐瞻月行了礼才起身,一抬头,自己的女儿已是泪眼婆娑。

    齐昌明抬起手,只觉得齐瞻月还是那副容貌,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有了变化,感慨万千,想要摸摸女儿的肩膀,停滞在空中,又讪讪缩回了手。

    齐瞻月这种时候,实在不愿意再去守那许多规矩,现如今也明了赵靖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苛责她,不顾父亲忐忑,已拭去眼泪,强行挤出笑容,挽上父亲的胳膊,扶着他朝内走。

    齐昌明现在略微上了年纪,在家鳏夫多年,仕途常年小心,身躯已有些佝偻,被女儿亲热地挽住,身体一僵,正要说不妥,可又舍不得,这才跟着齐瞻月的脚步入府。

    华春等人已经在舒燕的指引下,安排着将皇上、皇后的赏赐,和永安宫自己备的东西卸下,搬运进府。

    入了正堂,现如今按着身份,怎么都该是齐瞻月坐那上座。

    可齐瞻月不肯,急得齐昌明就差跺脚原地打转了。

    “娘娘,您如今是皇上的妃子,这也是该守的仪制,何须去纠结什么儒家孝道呢?可别读书读傻了。”

    他说着女儿,可他何尝不是固守着那君臣之道。

    齐瞻月见父亲如此小心,神色伤感。

    “今天并是不在宫里,女儿不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还请父亲成全,这三日只当我是女儿吧。”

    父女俩为着个座次在那僵持半天,刘善看不下去了,已上前以宫中太监的身份,扶着齐昌明坐到上位。

    “齐大人您放心吧,皇上平日最宠我们娘娘了,这些虚文不必讲究,”

    齐昌明被迫坐下,听到此话,更是担忧,对着齐瞻月说到。

    “皇上看顾娘娘,自然是好,可娘娘可千万要谨慎规矩,不可仗着皇上看重,任意妄为。”

    齐瞻月点点头。

    “女儿知道的。”

    起初她确实很小心,完完全全按着身份的限制去服侍赵靖,可现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就上个月她还关了永安宫不让赵靖进门,若讲给父亲听,只怕要吓得晕过去。

    父女都已经相见了好一会儿了,气氛才终于松缓一些。

    齐昌明放松了些许,这才仔细打量着小女儿,眼中略有湿润。

    “娘娘……如今在宫中可一切都好?”

    “父亲,女儿都好,皇上也待我很好。”

    齐昌明木讷地点点头,却垂了眉,婧妃娘娘在宫中的盛宠,他自然是早就知道了,不过才侍奉一年就封了妃,皇帝对自己女儿的看重,齐昌明内心是清楚的,可却更叫他深夜里忧愁。

    一双儿女,相辅相成,都得了皇帝亲眼,齐家也在这一代开始恢复了生机,可他是怕的。

    曾经的七皇子是什么人,他也知道一二,作为最不起眼,先帝最不喜爱的皇子,能登临帝位,心思的深沉和不可揣摩岂是旁人能比的,他只觉得自己女儿嫁与帝王,那是过得刀尖舔血,恰如悬崖上的丝线行走。

    可此刻看着女儿容貌虽还有少女的青涩,可眉眼已添了妇人的成熟,容光焕发,更有种自在的境界。

    她在宫中居然还能活得自在,那想必皇帝确确实实是真心待她,齐昌明终于是放下了一点沉重。

    亲人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齐瞻月问及兄长,齐昌明答到。

    “我给你兄长写了信,月前他就知道了娘娘的好消息,包括娘娘母亲,我也上香告知,九泉之下也是为你开心的。”

    “只是如今,娘娘已是宫中贵人,您兄长的婚事只怕日后还要娘娘做主了。”

    齐瞻月点头应下。

    “女儿知道,只要哥哥有钟意的,女儿会去求皇上恩典赐婚。”

    齐昌明刚舒张的杂眉又聚拢了,忙摆手。

    “你哥哥现在正在山东任差,我瞧他暂时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何况如何有那个脸面能求皇上赐婚了,娘娘掌眼做主就好。”

    齐瞻月内心默默叹口气,她与赵靖的两心相许,放于父亲眼里大概也是难以置信,更不敢借此攀附皇恩,总归兄长的婚事她心里有数,只待哥哥有了心仪之人再论。

    她去年冬天在宫中受了红梅映雪,齐昌明和齐就云都是知道的,忧心如焚,哪怕她紧接着因此封嫔,可依然不敢书信一封问问情况。

    齐昌明看了看周围站的奴仆,有些踌躇,齐瞻月读懂了他的意思,让众人先去整理东西,只留了舒燕伺候。

    齐昌明才艰难地问及此事。

    “娘娘本就体弱,又有寒症,那之后身体可全好了?后面还受了刑礼……”

    这是齐昌明在她入宫后最忧心的事。

    舒燕正要开口,已被齐瞻月摁下。

    “父亲和兄长放心,女儿其实没有受严重的罚,皇上一直看顾着我,又命太医令曾太医特别负责我的脉案康健,如今都已经好全了。”

    齐昌明听到皇帝居然如此照顾她,先有错愕,接着才是欣慰。

    “那就好,那就好。”

    所有对女儿的心疼和父爱,都一起冗匝地揉在了一个囫囵的“好”字里面。

    其实齐昌明还很想问问她子嗣的事,自己女儿的身体状况他清楚,如今盛宠一年还没有动静,也猜到了是齐瞻月体弱。

    可他是男子,女儿已成了妃嫔,这种话,家中没有女人,实在是不好开口,只得作罢,只是内心又添了一重忧虑,她若无子嗣,只怕终将会走上红颜老,君恩断的处境。

    齐瞻月看父亲沉思许久,却愁色更浓,转移话题说起,自己在沁夏园时,还去看望了姑姑,转达了齐媛问候关怀的话,和齐媛的近况。

    齐昌明在开怀之前先是震愕,楞了半天,才哆嗦着胡子说到。

    “月儿你糊涂!你姑姑是被罚到崇德寺思过的,你贸然探望,只怕皇上知道了会问罪的。”

    齐瞻月见父亲慌了神,忙吐露实情。

    “是皇上陪我去的,他都知道,也明白我,不碍事的。”

    齐昌明又呆住了,不想女儿的恩宠居然已经有分量到这个地步,可接着想起那崇德寺还有何人,已觉得惊悚。

    再深想,便是如此,皇帝也不在意那忌讳,都陪着女儿去了崇德寺,这样的对待,他都不知是该喜还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