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蚯蚓

    “你怎么打人呢？”

    太宰治看着五条悟像夏天的玻璃球一样清澈的蓝色眼珠，心疼地对着艾尼亚手上的红肿吹了吹，生气地盯着这个已经勾去艾尼亚全部心神，以至于被打了一巴掌都没有生气的男孩。

    “是她先来摸我的！”

    “明明都没有摸到，再说了摸一下又怎么了？能把你摸瞎？”

    这就属于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了。对面这个一看是大家出生的小少爷裹在细腻华贵的西阵织里，被太宰治不分青红皂白还倒打一耙的行为给惊得瞳孔又张大了一点。这种流光溢彩的变化让艾尼亚想要占有的欲望又加深了一分，刚刚被打下去的手又有些按耐不住地想要抬起，但碍于被握在太宰治的手里没能成功。

    “阿治？”

    艾尼亚又挣了一下还是没挣开，极其费力地把直勾勾地目光从对面那个美得不似真人的男孩脸上移开，看向一脸不同意的太宰治。已经算是很熟悉艾尼亚，太宰治可以确定艾尼亚是真的看上对面这男孩的眼珠子了。如果不是他拽着不放，指甲都已经冒出来了的艾尼亚能当场把这男孩的眼睛给挖出来。

    若是个无权无势，死了也不会有人追问的流浪汉，太宰治也许会在哀悼可怜人的命运后，再给艾尼亚递上擦手的湿巾，但眼前这个男孩很显然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动手的人。

    艾尼亚可以无视身份地位，平等地赐予每一个人死亡，但太宰治不行。

    在甚尔的定位里，太宰就是他专门安排在女孩身边给她当缓冲垫的人rou护盾。这些年太宰做的愈发得心应手，已经可以提前预判减少矛盾的发生，进而控制事态的升级。所以甚尔才放心两个人外出，自己也乐得不用每天跟在身后，好去做一些「大人们喜欢做的事情」。

    做惯了给女孩擦屁股收拾残局的事，太宰治练就了一身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什么人可以随便动手，什么人动手以后会有一点小麻烦，什么人动手以后会有大麻烦，什么人动手以后会把天捅破，太宰治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

    比如眼前这个就是动了手会把天捅破的那种。

    啧，真是麻烦的小鬼，好端端地长这么双妖冶惑众的眼睛干啥。

    “艾酱，不可以哟，如果这么做的话甚尔哥哥会生气的呐。”

    “可是，可是真的好想要……”

    女孩的脸上因为激动已经浮现出病态的潮红，就连那双眼睛也因为情绪化而涌出的生理性泪水而变得湿润，看起来更加可怜可爱。

    怎么可以拒绝她的请求？旁边偷偷看向这边的客人内心都开始谴责这位过于严厉的「哥哥」，就连怀疑她是敌方派来的刺客的五条悟也忍不住动摇了起来。

    “也，也不是不可以给你摸一下。”

    被女孩热切得如有实质的期盼给弄得开始害羞，欺霜赛雪的男孩脸上也跟着浮起一抹淡红，让他终于不那么像尊玉石里抠出来的雕像，多了点人气。

    “但是！你要先承认《蚯蚓人》垃圾，然后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看它！”

    “凭什么？我可以把你按在地上打，打到你给我摸眼睛，然后把你绑过去强迫你一起看！”

    “你敢？！”

    “你要不要试试我敢不敢？”

    还好两个孩子都还没有长大。也就只比他们大了不过两岁的太宰治听着艾尼亚和五条悟气氛一转又开始拌嘴，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下来。

    艾尼亚这些年过得有些过于顺风顺水了。

    越来越强悍的武力，完全脱离父母的压制和管教，还被两个几乎没有原则和底线的男人无条件地包容着，女孩没有彻底变成一个嚣张跋扈，人见人嫌的小霸王就已经算是好竹没有出歹笋咯。

    但好在从猎人世界带过来完全目无法纪的世界观，已经渐渐被这个世界存在感更强的「国家」和「法律」所影响，「军队」和「军警」之类的国家暴力机关的存在让艾尼亚知道其实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或者说不能做得那么光天化日明目张胆。

    要做得像四木叔叔说的那样，「让人抓不到把柄」，这样才能一直做下去。

    唔，四木叔叔是个好人，不能随便给他添麻烦。

    女孩确实是想要把与身上母亲唯一留下的念想无比相似的眼珠挖下来，作为自己的收藏品，就像库洛洛叔叔曾经做的那样。不过女孩只听到了库洛洛·鲁西鲁的风光，却没有听到男人日后被找上门清算时的狼狈。

    所幸，那种不顾一切地冲动只冒出来短短一瞬，在太宰治及时打断后便被艾尼亚小心地隐藏起来，成为以后要徐徐图之的目标。

    要找到一个干净安静的地方，小心地、妥善地把这一对世间难得一见的眼珠摘下来，再泡在提前调配好的溶液里，才不会损失一分一毫的光彩。而不是在闹哄哄的甜品店里，用手去扣，这样会把血管挖坏的。

    这么一想，艾尼亚就更加有耐心和男孩斗嘴皮子了。

    「真是白长这么张好看的脸，这个人的性格怎么那么讨厌？」

    在惊艳的感觉消退后，艾尼亚和五条悟同时这么想着。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就互相觉得对方是个讨厌鬼，也真是让旁观者啼笑皆非。

    “你说我没见过世面，你倒是说说你见识过什么？”

    “说了你也不知道。”

    “明明就是个大骗子，还在这里吹牛呢。”

    “你要不害怕就跟我走，我今天非带你见识见识。”

    若是五条家的长老们在这里，看到他们奉若神明的「六眼神子」如此有失仪态地当众与人斗嘴，估计会惊得昏厥过去。晕过去醒过来后再把胆敢冒犯神子威严的艾尼亚抓起来，扔到咒灵堆里喂咒灵。这么看来，咒术届的御三家艾尼亚已经全部见了个遍，并且没有一家给她留下了好印象，也算是一视同仁了。

    “走就走，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个交代，你别想就这么轻易离开。”

    艾尼亚满脑子想的是等这个看起来爹娘难搞的小少爷装完逼，就把他忽悠到没人的地方和阿治一起给他套个麻袋，然后带到秘密基地那边去给他做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手术。五条悟满脑子想的则是等这个看起来爹娘难搞的大小姐看完「惊喜」吓得哭爹喊娘的时候，再让她给自己磕一个，高喊三声五条少爷我错了。

    论凶残程度，五条悟确实比不上艾尼亚，但论侮辱性，看多了大宅院里捧高踩低的小少爷确实更擅长。

    两位小朋友达成的共识除了对方只有脸是唯一可取之处外，还对对方的背景都不约而同地高看了一眼：她/他这么嚣张一定是因为她/他爸妈，反正不是因为她/他自己，像我这么厉害的小朋友，全天下肯定只有我一个。

    有点天真，又有点可爱。

    并且很快滤镜就会碎成一地渣。

    五条悟一开始还神神叨叨的，烦得艾尼亚都心里犯嘀咕怎么没看出来他还是个话篓子。

    “我跟你说啊，你一会可千万别乱叫啊。”

    “你要是叫的话，我带你去看怪物的事可就兜不住了。”

    “兜不住了的话，我家里人就会很快发现我在这里。”

    “然后就会把我抓回去。”

    “那我下次再想出来找你玩可就难了！”

    这一次艾尼亚就已经不想和他玩了，那厢白头发的男孩还预约起了下一次。不过男孩话里透露的消息让艾尼亚心里又活络起来，听上去他是一个人溜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那到时候把他打晕带走也会方便很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强调了啦。”

    艾尼亚心情十分愉悦地畅想着即将到手的收藏，解除了战斗模式，说话没了火药味就又拖起长长的尾音，听得男孩耳廓又泛起微红，嘴里又嘟囔了几句才悻悻地闭上嘴。艾尼亚牵着太宰治跟在五条悟身后，绕来绕去，走了好大一圈才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停下。

    “吁，总算找到一个没那么危险的。”五条悟抬起胳膊，宽大的衣袖垂落，露出男孩清秀的手臂，指向空无一物的路灯，“呐，就在那里，怎么样？是不是比蚯蚓人厉害多啦？这可是真正由对蚯蚓的恐惧凝聚而成的怪物哟～”

    男孩漂亮的脸上故意挂起恶劣的笑，带着类似于恶作剧成功后，等着看女孩哭鼻子的样子来取乐的那种期待。钴蓝的眼睛不住艾尼亚的脸上瞟，却只看到了两个人一脸茫然的表情。

    “看什么啊？你小子不会是耍我吧？”

    艾尼亚狐疑地盯着那根已经生了锈迹，都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亮起的路灯杆看了又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的钢管让女孩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空着的那只手已经在背后变做利爪，下一秒就要暴起刺向男孩的心脏。

    “啊，我忘了，你们没有咒力，现在还看不到。”五条悟疑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两个人看他像看一个傻子一样，才补了一句：“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随着男孩比划出的奇怪手势，艾尼亚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奇怪味道，这股味道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了，唤醒了一些她很不愉快的回忆。

    “你是咒术师？”

    “啊，原来你知道啊，诶，你怎么会知道的？是家里人告诉你的吗？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有咒术界的门路……”

    五条悟大概还说了很多其他的东西，但艾尼亚已经听不进去了。

    随着帐的落下，这片范围内蒙上了虚假的阴影。夏日的艳阳天变得昏昏沉沉，就连气温也随之下降了不下十度，让人鼻子痒痒忍不住想要打喷嚏的那种，之前什么也没有的路灯柱上赫然出现了一只，比蚯蚓人还要丑陋一百倍的，东西？

    或者说是怪物。

    如果说蚯蚓人是人的脑袋被置换成了蚯蚓的头变得可以自由伸缩，画面还带上一些魔幻处理后的憨厚可爱。那眼前这个，不对，应该是这条，柔软的rou柱则是完全把蚯蚓放大了无数倍后，只剩下巨物恐惧症带来的恶心。

    可以随意弯曲的身体上随意安放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眼睛和嘴巴，让它好像变成了几十上百个人类融化后倒入长条形的模具，再把之前割下来的五官随心所欲地抛洒在上面那样，丝毫不讲究审美。

    当被数不清的演眼睛轮流开合着注视着，不对，并不是轮流，而是杂乱无章地盯着时，是个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的。艾尼亚此时就觉得被盯得浑身难受，只想把所有不该长的眼珠子全部扣下来踩成一滩烂泥，   连带着那些发出含糊不清，但依旧刺耳的声音的舌头一起扯下来，全部都烧掉，烧掉！

    艾尼亚正式确诊自己患有密集恐惧症。

    “艾尼亚，小心，不要靠近它。”

    相比起已经见过一次咒灵的艾尼亚，第一次接触这种完全颠覆世界认知的玩意儿的太宰治表现出了远超年龄的冷静与理智。少年第一时间用他还在抽条所以瘦削的身体挡在了女孩前面，抽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短刀摆出防卫姿态。

    “啊咧，你们都不害怕吗？没意思诶……”

    等着看笑话的男孩扁扁嘴，又等了一会，发现女孩和少年都丝毫没有尖叫或者哭泣的意思。反而两人都抽出不知道藏在了哪里的武器，对着这只由人类对蚯蚓的恐惧而形成的咒灵摆出蓄势待发的姿势，只要这只黏糊糊不停流淌着粘稠浑浊口水的咒灵胆敢靠前一公分，就要当场将它绞杀。

    “你们的武器是杀不死咒灵的啦。”

    男孩又比了个手势，艾尼亚直觉地感受到一团巨大的能量在他的指尖汇聚，这种危险让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开始叫嚣赶快逃跑，但出于对五条悟眼睛的觊觎，艾尼亚还是硬着头皮呆在原地一动没动。

    “【苍】。”

    只见一条亮到刺眼的蓝色光束从男孩指尖射出，正中那个蠢到把自己在路灯上打了个死结，想要下来却只能把身体扯得越来越细长的怪物。

    咒灵瞬间烧得灰飞烟灭。

    连带着艾尼亚心里的阴谋。

    「真是该死，今天这个麻袋是套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