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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木镯铁锁

    

第75章 木镯铁锁



    直到日暮西垂,侯燃才穿着换过的轻便布衣与年轻的冉氏判官秘密回到了藏于山林的九江府。即便侯燃对自己和新伙伴的关系还持有难言的排斥,但在冉嗣之的劝道下,他相信自己如果能低调行事,两人间的秘密便不会被他人知晓,也就不会惹来新的麻烦。

    冉家的子孙历来只为李唐的皇室服务,用血脉积蓄的内力和传承了百年的功法秘籍帮助皇帝巩固统治、排除威胁帝国的种种力量。

    在玄宗朝天宝年间,当时的冉家族长就曾警告过新的范阳节度使心怀异心,期望皇帝能预先铲除这一祸害。但由于不知名的缘故,玄宗皇帝对九江武士的猜忌让他不愿意接受这一警告,以至于叛乱酿成后不得不出走异乡。

    自那之后,即便玄宗归国,对鲜卑等外邦人的猜疑始终没有散去,人们将战乱归咎于外族的背叛,而同为蛮夷归化的九江武士也不可避免地承受了猜疑,被认为在监管安禄山等判臣的过程中疏忽职守,都是因为他们同为蛮夷血脉,天生便不服从天朝的统治。

    与此同时,宫廷内部的权力架构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宦官的权力前所未有地加重了,到之后的混乱时期,甚至能左右新皇人选的抉择。他们即便只是为了自己能便宜行事,也不得不阻碍皇帝和九江卫队的沟通、联系。

    皇都的猜疑无疑让九江府的族人对自己效忠的使命感到困惑。如果皇帝都不信任他们,冉家的族人便不知自己舍身忘死换来的情报到底有什么意义。猜疑无疑极大地打击了冉家人的忠诚,以至于皇帝被宫中的宦官杀害,九江府出于报复般的私欲,竟也袖手旁观。

    新的皇帝自然不能容忍这样沉默的背叛,在一次寻常的召见中,选择明哲保身的冉家族长便死在了皇宫中,连尸骨也不知去向。皇帝更是提拔了曾经叛逃的冉洛,送给他珍宝、美女,企图重新控制这一逐渐失控的皇家卫兵。

    在之后的岁月中,九江府在冉洛的带领下逐渐地避开了皇都权力争斗的漩涡,对皇室的忠诚只维持在了一个及格的水平。他们趁着国家混乱的空挡,不断地为自己脱离朝廷,推卸世代承袭的责任,逐渐变得独立、自由,虽然仍旧借用着国家机器的便宜,行事却游离在李唐皇室的控制之外。

    “所以说,”冉嗣之抓着侯燃的手,脚步轻快地穿行在密道中,“入宫并不是一件好事,你很可能会被皇帝杀害的。即便你得到了族长的木镯,也不意味着你有多少权力。”

    黑暗中,侯燃能够依靠的便只有对方的手掌,熟悉的温热肌肤让侯燃心安,他沉默地跟随着,听年轻的判官继续说话。冉嗣之的心情随着暴躁的内力被安抚,变得尤为愉悦、温柔,他带着年长的南方人一步步走进迷宫,走过千万遍的道路也变得新奇有趣。

    “那只木手环,已经在历任族长的手臂上带了很多年,你的这一只,是从失踪的那位先辈手上强行剥离的,当它被带在族长的手上时血迹都未曾抹去,”冉嗣之悲伤地叹了口气,他更牢牢地抓住了侯燃的手,“……那就像是个拴住了鹰犬的项圈,廉价又耻辱。”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侯燃见识过的古老房屋,冉嗣之在柜子里为他寻来了可以更换的衣物,布料华贵轻便,与他在皇爷身上见过的不遑多让——如侯燃所见,冉家人的骄奢享乐只能在私下进行。

    “你也知道,你母亲做过什么,”冉嗣之埋怨似地抬头瞥了一眼侯燃,他眼中的神情调侃多于怨恨,这让侯燃松了口气,“她送给冉良辰侯家功法,让他将功法送回九江府。”

    “我还真不知道,”侯燃摇了摇头,他脱掉了避祸的粗布麻衣,将丝质的轻薄华服披在身上,“她从不和我说过冉家人的事。”

    “她做的事简直比皇帝陛下更可恶!”冉嗣之抿唇皱眉,口含怒意又强韧粗鄙地咀嚼着措辞,“她将你内力匮乏的毛病尽数归咎于族长当年在她身上下的堕胎药,出于报复,她承诺给冉良辰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以此要求那叛徒将性烈的侯家功法送回九江府,供族人修行、品鉴。”

    侯燃换衣完毕,从桌上取了一把团扇把玩,听着对方的话,他微微抬头,面露好奇地注视着冉嗣之。先辈的旧事已不能激起他的好奇,侯燃听着对方说出一个个死去之人的名字,心中波澜不惊。

    “所以,这就是结局了,”冉嗣之靠着木桌坐下,他伸手抓着侯燃的手臂,让人能跌进他的怀抱,“我们都中毒甚重,没有男人逃过了她的诅咒。”

    “我已不能再重申我的歉意,”侯燃看着他,冷漠地笑道,“但据我所知,女人是不会被这一功法干扰的。”

    男孩闻言点了点头,嘲讽道,“所以喽,这就是你的责任:你得做入宫敷衍皇帝的弃子,再做女人们孕育新生的灵根,直到新的未被玷污的男孩问世,你为前人偿还的债务才算平账了。”

    侯燃闻言笑了两声,他用团扇挡住了自己的面庞,只留给男孩一个朦胧的剪影。

    “……这是你答应冉良辰照顾他的孩子时便定下的命运,”他怜爱地摸了摸侯燃的脸颊,坐在桌上晃动双腿,“对了,侯兰昨天还问起你呢,你要不要见他?”

    “做什么?”侯燃听见了那个名字,轻微地感到了厌恶,他极力忍耐着不要将一切归责于侯兰,但,人心又怎能时时可控?

    “他说他要见你,也没说为什么,可能是想你了。”冉嗣之伸手摩挲着侯燃的下巴和脖颈,低头把玩他手臂上挂着的木镯,那木环小巧兼顾,被工匠摩得圆润顺滑,戴在侯燃的手臂上是有些小了,几乎便与手臂一样宽。

    侯燃顺着他的视线抬起了手,在对方的拇指摩挲着那取不下来的木镯时微微地感到心痒。

    这简陋的装饰从前戴在了祖父的手臂上,之后又环绕上了父亲的手腕,沾染过前辈鲜血的木环随着忧郁成疾的男人死去,便重又回到了长者的手臂上,侯燃不相信先辈的手会比他的更纤细柔软,这木环怎可能让他们戴着舒心呢?

    侯燃闭着眼睛感受手臂上带着的轻巧木环,他仿佛能感应到父辈们被调遣、被cao纵时的愤恨难平,他们明明有着能打破这木镯的强大力量,却不得不屈服于祖辈的训诫,受皇室的调遣。

    “他真的很有天资,远比他的父亲强,”冉嗣之笑着想了想,将话头落到了侯兰的身上,“如果他长成了,绝对是我们中佼佼者,即便他已经被阉割过……但那也只会让他变得越发无敌吧,我想。”

    侯燃听了点了点头,他不接话,屋内的两人便没什么可交谈的了。冉嗣之又一次抱了抱他,问他是否需要人带路,侯燃否认了他的帮助,说愿意去见一见侯兰。

    “不必你的引导,他想要见我,自然会给我引导。”侯燃感受着体内微弱的指引信号,仿佛能听见侯兰的心跳,他后退了两步,从冉嗣之的怀里走出。

    男人探究地看着他,迟疑道,“……所以,我们相安无事了吗?我还能去找你吗?”

    侯燃浅笑着望向他,眼中满是喜悦的神采,这让冉嗣之安心下来,他看着侯燃转身推门而出,想到今日之事,很是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