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德留子在线大干饭（清水日常）

    二

    张起灵来之不易的清静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听到了敲门声。

    “张爷，”黑瞎子故意学送饭伙计的称呼，叫他出来吃饭，“晚饭送来了。”

    张起灵开门，看见一个头发滴着水珠的黑瞎子。他已经换上了居家的棉绸衣裳，齐八爷在屋子里预备的，和那副墨镜怎么看怎么不搭界。头发上的水珠落下，洇开在肩上，布料变成了深色。张起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转身回去拿了条干净毛巾扔到他头上。齐铁嘴应该想十天后领到的人是活蹦乱跳的，而不是秋夜受风高烧不退满城找洋人医院打抗生素的。

    “你也没看起来那么冷冰冰嘛！”黑瞎子接过毛巾擦着头发，跟在张起灵身后下楼去，“喂，我总不能天天叫你张爷吧，听起来跟我是你家伙计似的。你到底叫什么？”

    张起灵还没有几十年后那么有耐心，被他吵得头痛，于是告诉他：“你可以叫我张起灵。”

    张起灵。黑瞎子在心里咂摸这三个字，起灵这名字不怎么吉利，像是化名称号，但聊胜于无，也还算顺嘴。

    餐桌上已经全摆好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一筐饭，水果和洋行的点心，一看就是齐八爷订菜的风格。那伙计正要走，张起灵从怀里掏出钱夹，递给伙计一个银元。于是伙计的腰弯得更低了，一迭声地说着吉祥话退了出去。黑瞎子想，这位张起灵还真不像长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就是不太爱说话。这一点在晚饭中得到了证明。黑瞎子听别人说，一个人的生活背景，是很容易从吃饭上看出来的。张起灵虽然吃得不慢，吃相却很规矩，显得家教良好。只是看不大出对具体菜色的喜好来。想来讽刺，他们也算是做土夫子的，站在地面上却一个赛一个的斯文优雅起来了，又是当少爷又是留洋的。于是他突然笑了起来，换来张起灵奇怪的一瞥。黑瞎子又觉得这个冷脸的少年两颊鼓鼓的样子莫名有点可爱，笑得更欢了。

    直到数年后黑眼镜才得知，“起灵”确实并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职位，张家族长的职位，并且关系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现在，他只是笑着，又低头迅速扒拉起阔别已久的中国菜。去他大爷的咸香肠硬面包和恶心人的洋葱糊糊，老子今天回到了红烧狮子头油爆大虾的怀抱！

    张起灵也没想到，黑瞎子饿死鬼似的，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菜，没饱又去厨房找干面条想煮，差点把面扔冷水锅里。幸亏被张起灵及时叫停。

    “开水下锅。”张起灵说。

    “多谢你啊张起灵，我可从没煮过中国面条。”黑瞎子往炉膛里添柴，烧火倒是还算熟练，“留洋前从来轮不上我煮东西；到了德意志只煮过意大利面，不过他们用的是煤气灶；虽然也说开水下锅，但即使冷水的时候就扔进去煮，水开了还得半天才能软，但比开水煮快一些，所以经常在冷水时就下面了。”

    张起灵静静听着，顺手洗了根小葱，在一边剁葱花。

    “我本来也不会烧火的，但是洋人冬天喜欢生火炉子。我住的第一个公寓就没有烧地龙，只有火炉子，一开始我什么都不会，我留洋出来的时候也没能带个得用的老妈子，于是雇了个公派的中国学生帮我烧。后来有一阵子钱没周转开，自己一点点学会了烧炉子，还会给自己在炉膛里煨些栗子土豆之类，可惜没有红薯。”

    张起灵切完葱花，水正好沸了。于是黑瞎子把干面条扔进锅里。

    “张起灵，面条还是靠你了，我是真不知道该煮多久。”

    张起灵点点头。他早些年放野的时候也学会了些生活技能，厨艺不怎么样，但煮面是很熟练的。他守着锅准备打凉水，就看着黑瞎子出了厨房，一会儿从餐厅桌上端了个碟子回来。

    “放在厨房会有人来收，不用你洗。”张起灵说。

    黑瞎子嘿嘿一笑：“这红烧狮子头的酱汁正好做浇头。”

    张起灵终于忍不住：“你饿了很久吗？久饿突然吃太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