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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妻得道,五狱登仙

    

杀妻得道,五狱登仙



    时近傍晚,秦陵游从集市上归家。

    一袭柳色青衫衬得他很是温雅,绾发的宝带随步履纷扬。

    羸弱修长的手提着一袋油纸包,是桂花糕,妻子喜欢吃,心心念念了好久。

    似水墨勾成的眸里漾出一丝笑意,化开了淡漠。

    连嶂翠微,莺啼啁啾,他一人走入其间,仅是身姿便可如画。

    一个模样古怪的覆面黑衣人倚靠在树下,直直地朝向他。秦陵游瞥过一眼,脚步不停,不曾理会他。

    可那人却跟了上来,声音很是沙哑诡异:

    “女魃祸世,怎能耽溺情长。”

    秦陵游面无表情走着,不曾动容。

    “既可为苍生造得福祉,又可证得道心恒守,功德圆满。”黑衣人挡在秦陵游面前,大有不休之意。

    他被这个人的话炙烫了一下,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心里怒意暴涨。

    凌厉的掌风袭去,那人仅仅是衣角震了一下。

    覆面黑衣人站定桀然一笑,你动念了?

    他想矢口否认,却只是抿了抿嘴唇,冷哼一声,不再看那个人。

    “你不过是个凡身,而她坐享无边寿命,等你死了,她还活着。”黑衣人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往后她亦可再找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不过一世,她可不是。”黑衣人话里藏锋。

    秦陵游顿了顿脚步,冷漠道:“那我便去成仙。”

    话毕头也不回就走了。

    禹禹独行于山脚下的小路,他眉眼舒展,终于到家了,他们两个人的家。

    如今他已不是絮净宫的掌教。

    妻子香附从灶房出来,欣喜地看着他,“陵游,你回来了。”

    秦陵游撩了撩衣袍踏入门槛,牵起嘴角应了声,坐在交椅上看着香附端来几碟菜,她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让心里也有了宽慰。

    举案齐眉老。

    可是,她不会老。

    成婚多年了,她依旧美丽,岁月不曾侵染她如画眉目,依旧韶颜花貌。

    他怔怔地凝视着香附,惹得她略带赧意地抚向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轻舒一口气,秦陵游淡淡笑了笑,“香附,你真好看。”

    往日里这等绵绵情话,他不会说的,不知今日为何…

    香附有些无措,看向秦陵游,他眸里只盛满了她的身影,很是专注,恰一块温润如恒的美玉,却因她顾盼间,美玉水漾。

    香附对他璀然一笑,纤纤素手执起木著递给他,盛了饭坐在凳子上。

    她小口吃着吃饭,将一块rou夹往他碗里。

    rou是喷香的,一点点在口腔里化开,肚子里也有了暖意。

    “香附,你可知北方旱灾严重,听说饿浮遍野,民不聊生。”秦陵游忽然说道。

    香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听一些往来的货郎说过,好像很严重。”

    他狭长的眼睛微敛,淡淡道:“是啊。”

    对了,这袋桂花糕,吃完饭再吃吧。秦陵游推了推油纸包到香附面前,柔声道。

    香附眸里闪出亮光,眉眼带笑地揽住了,就要打开吃。

    “陵游,你真好。”她娇憨说道。

    即便成婚这么多年,她依旧可爱天真,秦陵游只希望她,永远不染世俗尘秽。

    只是,他真的好么。

    秦陵游眸里一黯,扯出一抹笑容,抚向香附的头顶,一下下轻柔地顺着她如瀑青丝。

    “乖,先吃饭。”

    “不嘛。”香附已经咀嚼桂花糕,甜得眉眼弯弯。

    “呐,你也吃。”举着一片糕凑到他唇边,她期盼地看着他,眸里有熠熠星辉。

    秦陵游无可奈何一笑,迟疑着张嘴,舌舔到了她温热指尖,惹得香附一颤要收回手。

    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眼里宠溺如有一张密密情网要缚住她,一下下一点一滴地用舌尖滑过她指尖,将碎屑舔去。

    “味道不错。”秦陵游笑着说。

    香附俏脸微红,眼波含嗔睨了他一眼。

    他想,人间有味是清欢,只希望一直这样就好了。

    ————

    数日过去,旱灾加急,赤地千里,路有饿殍,百姓易子而食。

    他们走在山间,土地皲裂而开,山间仅有些许顽强的草,那些不能吃。

    “香附。”秦陵游看着一线干涸的河流,平静道:“我找到救治旱情的方法了。”

    香附仰首看着他,何解?

    秦陵游嘴角微沉,闭上了双眼,妻子清窈身姿,望他时一脉柔恻的眼神,他不敢看。

    她在一日,他便成不了仙,永远是她的手下败将。

    胸口里燃起沉沉焰火,这张情网到底该由他拔除。

    杀一人,救天下人。

    喉咙发涩,说话时像久旱的枯枝一样粗粝。

    “那就是……”秦陵游拖曳着尾音,轻声说道。

    长剑从剑鞘里抽出,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刺入她胸膛,朱花迸溅。

    杀了你。

    那剑不是凡剑,他也不是普通人,注入了心法,足以将她伏诛。

    他不做秦陵游了,要做兼济天下的道人。

    杀了魃,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杀的不是他的妻子,是祸患黎民百姓的妖孽。

    她呜咽倒地,捂住伤口,愕然看向他,神色里满是不解。

    为什么…

    他不答,并指如钩,掣如雷电,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迅疾,毫不犹豫地,生生穿过她胸膛。

    这个动作他是否已经练了千百遍了,否则怎么会这么手到擒来,一举即成。

    血rou撕扯如篦子梳发的声音,丝丝络络,难舍难分,再握指扭转血rou,连着筋脉,剜去她纯质琉璃心。

    腥浓的血,沾染他修长白皙的指骨,冷峻如画卷墨成的眉目,木然空惘。飘扬的发带迷离了秦陵游的眼,冷峻的眉眼,似水墨勾成,却不带温度,幽幽地看着委顿于地的女子。

    那心通透玲珑,托于他掌中,是她毕生修为所凝。

    妖物的血也是红色的呢。

    她仰面倒在血泊里,苍白憔悴,如同琼花摇落芳华,萎落成泥。

    血水汩汩,如同流溢出猩红花瓣,溅落在地。

    她黛眉颜色尚新,是他早上执笔画的,如珠如宝。

    如今,她成了一个遍布鳞伤的血人,丢弃在尘埃里。

    她微弱出声,耷拉着双眼,“天下重,道重,唯我…独轻……”

    腥红的血自嘴角滑落,断句不成语。青丝倾泻,被血水黏腻在颈侧。

    痛感自百骸袭来,最后凝聚在心口一处。

    剜去了琉璃心,只余下空洞。

    道家有五狱成仙之说,分别是寒冰狱,烈火狱,抽肠狱,剜心狱,还有拔舌狱。

    历经五狱之劫,便是第六道,羽化成仙。

    然则又有几人能承这五狱之苦。

    故有斩杀人魈,使其承受五狱酷刑之法。

    人魈,是为祸世间作恶之人。

    他启唇:“人间干旱经年,香附你生来便是魃,这是你的宿命。”

    人魈是香附,是他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妻子。

    剜心狱施加在她身上,这是最后一道。五狱之劫已成,他只觉得周身灵力泄泄融融,隐约有顿破法门的迹象。

    离飞升之日不远了,秦陵游也并不十分欣喜。

    “旱灾不是我...缘故...但你却希望是我......”她断断续续说。“只有这样,你才能杀我,功德加身。”

    秦陵游薄唇一抿,想说什么,却又缄默了。

    钗横鬓乱,罗裙沾尘。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如走马观花,每一幕都是她,又恍似非她。

    人间清欢,本来就不应该属于她的。

    “为苍生,香附,我负你。”

    秦陵游凝视着香附,那是他的妻,如今她仰着眉目娟好的脸,眼里的痛灼伤了他。

    他寒着一张脸,不欲再看她,转过身去。

    香附只看到,浮暄之下,他长身伫立,巍巍然。阳光刺了她的眼。

    “来世你取我心头血,还你。”秦陵游喃喃道。

    她道:“下一世,我会抽你神魂,日日折磨。”

    那双眸子再没有柔情似水模样,香附面罩寒霜,惨白着脸,愤恨地盯着他。

    秦陵游觉得陌生中,竟觉得有一丝快慰,嘴角勾起,若还有恨便胜过忘却啊。

    是了,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他不后悔。

    他是絮净宫的掌教,遁出空门与她成婚,十年相爱。

    如今天下久旱,却是不得不杀,不得不证因果,他是整个界内难寻的天才修士,从来道心守恒。

    舍爱者得道,爱欲是垢,舍去才能见道。

    “待我此间事了,香附,幽冥地府等我。”秦陵游柔声道。

    香附一愣,又是怒极,他怎么说得出口。

    她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反复无常又心思诡谲。

    他已臻至圆满境,不日或可飞升,还要让她在地府苦等他,好狠毒的心思。

    汩汩鲜血冒出,嗓子已经喑哑,嫌恶地看着他。

    你这样的人,不值得。

    你不过是我漫长生命里,一个小小的调剂罢了,我缘何会刻骨铭心。

    你以为你有何不同?

    香附冷笑一声,只当是当初识人不清,从未看透他。

    她每说一句,秦陵游脸色便寒几分。

    哈哈哈哈,恣肆的笑声放旷飘荡于谷中,秦陵游似颠似狂。

    我不过一介凡人,未曾登仙,生老病死难免。杀了你,也免得你再恋上别人。

    你说对不对?

    没有回答,无人回应。

    缥缈山间,一切都归寂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濯洗去一切痕迹。上一次下雨,是多久了。

    “我要你,恨我,再也不能忘了我。”他寒着脸,薄唇轻启。

    又见他眸色冷如雪锲冰镌,运转心法,以秘术将她爱魄抽离,自此七魄缺一,永坠荒墟,不得转生。

    困囿万柯谷里。

    于春日氤氲之息,寒彻她身心。

    香附死的那一天,久旱的天,下了场大雨。

    万柯谷里,立起来一座孤茔。

    上面刻着:爱妻香附之墓。

    修为冠绝絮净宫的秦陵游,于十年后飞升仙界,证得道果。

    世间修者皆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