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太累了

    语毕，詹姆斯却也没有打算继续呆在原地听珍娜要想说什么，而是绕过她径直离开。

    他并不一直都是好脾气，这次就算只是无聊的恶作剧玩笑也让他感觉到冒犯。

    更何况他并不是一个笨蛋。

    认识珍娜这么久，她一直都将护士服穿得很整齐，所以，仅仅只是一个刻意敞开的领口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詹姆斯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做出了什么举动才给了珍娜认为可以勾引到他的信号，但他已经不想再和她继续有任何接触了。

    明天，不，詹姆斯皱起眉，等会儿他就去跟霍克医生说一声。

    面色刷一下惨白的珍娜并不是詹姆斯需要多花费心思考虑的对象，他加快了脚步，脑子里面想的只有玛丽。

    玛丽，我可怜的玛丽。

    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一下子瘦了好多，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都要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了。

    詹姆斯很快来到熟悉的病房前，在按下把手之前，他重新调整了下情绪，不想在病重的妻子面前表现得过于焦躁不安。

    玛丽现在住的病房是一个单人间，大概二十平左右，有独立的卫生间和供陪护家属休息的软沙发，病床就摆在中间位置，一侧是正在运作的仪器。

    靠近窗户的置物柜上摆放着一个插着几朵花的透明花瓶，红色的花朵盛开到了最适合观赏的阶段，饱满的花瓣一层叠着一层，沉坠的重量让下面绿色的根茎承受不住地弯向一旁，刚巧落进了夕阳照射的区域，暖金色的光芒毫不吝啬地将其包围，更衬得其中的花朵鲜艳欲滴。

    然而在它旁边，躺在病床上的玛丽却像是被吸干了生机与活力。

    放射线治疗和药物的副作用加速了她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的衰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皮肤不再充斥血色，连带着红润的唇瓣也苍白得像个死人，亮丽柔顺的金发变成了稀疏的干草堆，娇嫩的肌肤也开始破皮溃烂。

    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地盯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就算是门扇落锁的声音也不能吸引到眼睛主人的注意力。

    直到詹姆斯的皮鞋不小心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稍稍尖锐的噪音，玛丽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声源方向，看到是他，那双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干裂的唇瓣动了动，无力的声线中参杂着惊喜的情绪：“詹姆斯。”

    詹姆斯“嗯”了声，快步上前握住玛丽慢吞吞抬起的左手，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才拉过一旁的木椅坐下，向她解释晚到的原因：“我很抱歉玛丽，今天临时接到公司的电话必须要去加班，所以拖到现在才过来。”

    今天是休息日，他今天本来打算一早就过来，但是开车路上上司的一个电话让他不得不再次扭转方向盘一起去见客户。

    他需要这个客户，医院昂贵的费用清单让他必须选择缩短陪伴在玛丽身边的时间。

    “....没关系，这是你的工作。”玛丽用力地抓着詹姆斯的手掌，感受从上面传递过来的温暖，她疲惫地眨了眨眼睛，里面有眼泪在流动：“我很高兴你今天还愿意过来。”

    他们昨天又吵了一架，准确来说，是玛丽单方面和詹姆斯吵了一架，她表现得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在对比健康漂亮的珍娜后格外地憎恶自己肿胀丑陋的身体，她也不想看到詹姆斯为了自己来回奔波，将所有的储蓄都砸到自己这个无底洞里，最后却什么都捞不到。

    她已经不止一次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累赘，是阻碍詹姆斯重新开启新生活的挡板，她不想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和偷偷爱慕着他的珍娜手牵手走在一起，她想在那之前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劝说詹姆斯放弃自己，但她又矛盾地想要拼命活着，想把詹姆斯时刻牢牢地抓在手心里，或者干脆拉着他和自己一起去死。

    她绝不能，绝对不能忍受詹姆斯和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有情感上的牵扯。

    截然相反的两种心情在玛丽的大脑里来回打架，最后她失控地尖声着赶走了詹姆斯，然后又在他真的离开后害怕他因为受够了自己的反复无常再也不愿意回来，她担心地整夜睡不着觉，直到现在看到詹姆斯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才变得稍微安心下来。

    “我很抱歉，因为昨天的事。”

    “不要这么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太累了。”詹姆斯心疼地用拇指擦拭玛丽眼角的泪痕，继续这个话题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他干脆换了一个问题：“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虽然没吃很多，不仅仅是因为没有食欲，纠结了下，玛丽选择小声地向詹姆斯告状：“今天的胡萝卜有点咸，还有土豆泥也是。”

    “所以？”

    “我偷偷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了。”

    意识开始模糊前，玛丽听到丈夫很轻地笑了声，很配合地说：“好吧，等会儿我们趁厨师下班之前偷偷溜去厨房踹他的屁股，惩罚他今天没有认真工作。”

    显然是在嘲笑她和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幼稚的举动，玛丽不服气地想去揪他，但她变得很困，抽不出被詹姆斯握住的手掌，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薄薄的眼皮一开一合，她竭力撑着，还想要和丈夫多说说话。

    过了会儿，她又听见詹姆斯的声音：“喜欢我送你的花吗？”

    “喜欢。”它们开的很漂亮，我很喜欢，很抱歉我之前因为矢车菊太好看所以冲你发脾气。

    “下次想看什么花？”

    “....”

    “玛丽？”

    “嗯？...向日葵？”我好想再看看它明亮的色彩，唔，我还想嗑瓜子，但我没多少力气了，到时候你得帮帮我哦。

    “玛丽。”

    “....嗯？”拜托，再继续和我聊聊天，我不想就这么睡过去詹姆斯。

    不规则的夕阳悄无声息地从枕头落在玛丽几乎全是溃烂痕迹的脸颊上，很温暖，她的眼睛也因此困倦地半阖上了。

    “睡吧。”詹姆斯像是感受不到那张烂脸给人带来的惊悚感，也或许是已经习惯了，他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玛丽的脑袋，和他之前每次做的一样，小声地说：“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