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赛

    萧落输入指纹，装甲门应声开启。

    玄关留着暖色调的灯，她和姝姐换好了拖鞋，姝姐几步走到露台门口，扶着玻璃门框：“明衍，萧落回来了。”

    “好的，姝姐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少年温润的声音从露台传来。

    萧落想了会，深吸一口气，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个背影。

    少年脊背挺直坐在秋千藤椅上，手指在Mac键盘上快速游走。藤椅上方砖墙老式的暖色灯光照亮了这一隅温暖天地。

    她此刻却望着叶明衍近在咫尺的背影僵在露台门口，不知道叫他什么好，叫明衍太亲切了，叫全名又过于生疏。

    还是叶明衍意识到后方有人，敲击键盘的指尖悬停，他缓缓回过头，见是萧落一脸拘谨地站在玻璃门边，他淡淡笑道：“你回来了？”

    萧落鼓起勇气走近他，熟悉的中草药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她坐在他旁边的藤椅：“谢谢你叫姝姐来接我。这么近的路，夜里路灯也亮，下次我可以一个人走的。”

    叶明衍并未回复这个话题，他把电脑放在实木年轮桌上，轻声问道：“你在竞赛班压力大吗？”

    萧落摸摸头，抿唇讪笑道：“还行吧，临近考试，大家都在埋头刷题呢。”她想起什么，低头拉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杯绿色饮料递到叶明衍面前。

    “江河茶韵新出的羽露青猕，尝一下好不好喝。”她在回家的路上，转头在十字路口左手边看见江河茶韵的招牌还亮着，将近十二点还是有几个穿着英海校服的学生握着饮料徘徊在店门口。

    店门口的广告立牌推广新出的产品——羽露青猕。萧落买了三杯，一杯强行塞给了姝姐。

    叶明衍盯着杯盖漂浮的冰块征了一下，接过饮料：“谢谢。”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到萧落真诚又略带紧张的脸上。

    他笑了：“后天开始比赛了，是不是心里很紧张？”

    “嗯嗯，会有点紧张，这次很突然就被叫去竞赛班了，老师晚上讲了几个考点，不知道会不会考到。”

    叶明衍沉思片刻：“或许我可以帮帮你，在这等我一会。”说着起身回到卧室，拿出一副龟甲，三枚铜钱。

    他一脸认真地把铜钱装进龟甲递给萧落：“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想着你心里想知道的那件事，捂住龟甲，摇六次，把铜钱倒出来摊在桌上。”

    萧落一脸茫然：“你这是……要给我算命吗？”想起上次吃饭他说他信道教，难道是真的。

    “试一试没关系。”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龟甲，按照叶明衍说的方法摇了六次，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叶明衍在纸上画了几条平行又密集的直线，标了o和x符号，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微弱的光线映出他专注的神情。

    丙申年丙申月丙戌日      火雷噬嗑变天水讼

    萧落见他沉吟了半晌，最终抬起头注视着她，眼神坚定的像入党：“重点关注热学，力学，电磁学，提升数学运算能力，解题时多去构建理想物理和数学模型。建模可以帮助你延伸很多思路。”

    萧落懵懂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挺对的，就是热学，力学涵盖的内容和知识点有点广。”

    叶明衍目光柔和，望向漆黑夜色中高高悬挂的月亮：“天体力学”。他垂眸，澜湖在皎白的月色下泛起微波，闪烁着零碎的清辉。

    “还有流体力学。”

    萧落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重点关注这些知识点，明天赶生死时速。我先回去休息啦，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祝你竞赛顺利。”叶明衍微微点头，将桌上的笔记本拿起来放在腿上，继续敲击未完成的内容。

    萧落拎起书包起身的时候瞄了眼屏幕，满屏是她看不懂的英文代码。她不禁问：“你还不回去睡觉吗？”

    对方目不转睛：“修复完这个漏洞就睡了。”

    她又想起姝姐在路上跟她说的话，今天太晚了，等竞赛完找个时间点跟叶明衍说。

    萧落抱着书包走到门边，忽然回头：“那个……饮料太甜的话，冰箱有柠檬水。”

    叶明衍的睫毛在屏幕蓝光中颤了颤：“甜过头的，是你硬塞给姝姐那杯吧？”

    被这种被看穿的不自在令她耳尖一热，砰地关上门。

    她回到了房间，却没有一丝睡意，心中满是对于竞赛的焦虑和紧张，洗漱完之后，她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这个抽屉放着一大捆未使用过的试管刷，她抽出一根刷子，另一只手狠狠地握住刷毛，又揉又捏又揪，感受刷毛在她手心中的微刺感，内心压抑的情绪得以释放。这是萧落从初三以来独有的一种解压方式。

    等到试管刷被萧落折磨的面目全非，她执行最后一步，把刷子的毛使劲全扒光。一不小心没有控制好力度，刷子从她手中飞出来，掉到了床底。

    萧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认命般的俯下身，伸出手臂在床底摸索刷子的存在，她摸到了一个冰凉带有疙瘩和尖角的小塑料片，像是铝塑药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被剪断的药板，比一块钱硬币大点。

    药板有六个格子，还剩下一片绿豆大小的药片，铝箔上印着：“阿普唑仑”，萧落好奇心驱使拿起手机输入这个词。

    “阿普唑仑，是一种有机化合物，化学式为xx，主要用于治疗焦虑症、抑郁症、失眠，可作为抗惊恐药，还能缓解急性酒精戒断症状，也可对药源性顽固性呃逆有较好的治疗作用。”

    萧落心头一窒，手机滑落闷响一声摔在地毯上，铝塑药板的尖角硌进她的掌心，久久回不过神。

    姝姐步行送她回家的路上，对叶明衍赞不绝口：“你不知道，你现在住的房间有拓展区，有衣帽间和浴室，是这套房子最大最齐全的房间。原先是明衍在住，他把拓展区改成了游戏室，知道你要来，他就把游戏室的装备搬到客卧，他搬到朝北的次卧去了。”

    叶明衍平时看起来很温和的一个人，不像是有心理疾病的样子。难道他和她一样表面冷静，内心狂躁。

    不敢再往下想，她把药片扔到垃圾桶，利落地关灯上床睡觉。

    这个晚上，萧落辗转反侧，理不清纷乱的思绪，连做梦都是断断续续的，似乎是某种磁场召唤，她梦见了过去的时间段跟她处在同一个空间的人发生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叶明衍，看上去比现在稚嫩一些。他像死尸一样平躺在床上，灵魂被抽空，眼神涣散又空洞望着天花板发呆……

    下个画面，叶明衍靠着床头坐在地上，黑暗完全笼罩了他，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嘴唇咬到发白，拼命隐忍着痛苦，犹如在茫茫深谭里垂死挣扎，封闭系统趋向混乱，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曙光，没有希望。

    闪现到下一个画面，叶明衍的指节扣在玻璃护栏上，俯视25楼底下的绿化带，脚下的绿化带扭曲成流体般的黑洞漩涡，黑洞狰狞地对他发出邀请，诱惑他跳下去就能结束一切。

    “不要！”她出现在自己的梦里，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已悬在虚与实的边界摇摇欲坠的叶明衍，终究是晚了一步，叶明衍在坠落的那一瞬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他被吸入黑洞，再也没有生机。

    “不要！”萧落猛地从床上坐起，止不住地握紧胸口大喘气，惊魂未定。一看钟表显示凌晨5点，她撩开被子，拖鞋哒哒哒的跑到阳台，凌晨的天空刚见白，护栏下面是正常的绿化带。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背靠着护栏滑落在地毯上。

    中午，英海食堂一如既往的拥挤，人群嘈杂中，叶明衍端着餐盘在窗口前转过身，正好和在队伍末尾观察他的萧落眼神撞在一起，萧落脸一热，点头跟他打招呼，叶明衍回了一个淡淡的笑。

    叶明衍敏锐的察觉到萧落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似是内心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

    拉着萧落排队的林雪灵满是惊讶，她坐在萧落面前，萧落正专心干饭。

    林雪灵：“落落，才开学两天，你就和叶明衍熟到打招呼了？”

    萧落咬着筷子一征：“怎么……了吗，同班同学见面打招呼很正常啊。”

    “好吧，我高一跟他同班到现在，都没怎么交流过，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会跟人打成一片的人。”

    这话勾起了萧落的兴趣，她拉着林雪灵旁敲侧击得到了一些关于叶明衍的信息。

    “他这个人对谁都是一副从容温和的模样，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好得不像是个正常人。”

    “你说他可能有什么心理疾病？不会吧，我一点也不信，他这个人顶多是清高一点，就是那种……对每个人态度都很友好又很疏离。能跟他玩到一起的没几个。”

    “叶明衍挺低调的，我感觉到他在班级尽量的默默无闻了，可还是有些同级的女孩子，还有学姐送礼物给他，你说气不气人，他每次都原封不动的还给人家，人家把东西放他桌上，他就连着情书一起还回到人家的班级，搞得再也没有人送他礼物。”

    “有一次我们班级钥匙丢了，他就提示班长在东南方向下靠近绿色的地方，然后我们班长就在班级东南方的草地上捡到了钥匙，很神诶。”

    ……

    暴风雨来临的前一天，竞赛班安静的出奇，学员们埋头在知识的海洋遨游，恨不得化身成超级海绵。萧落想到叶明衍的提醒，重点复习力学，热学的内容，通过建立理想的模型解题。她又翻看从褚凡那借来的高数书籍。

    随手一翻，翻到第七章：微分中值定理与导数的应用，泰勒定理与泰勒公式吸引了她的注意，因为她喜欢同名女歌手。

    钟品胜让大家自由复习，他和三个教练坐在讲台上接受学生的提问。到了晚自习最后一节课，钟品胜叫台下学生都停下来。

    钟品胜调整好心情，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同学们千万别紧张啊。物理竞赛的胜利属于理解本质而不是死记硬背，我们都要调整好心态哈，要对自己有信心，明天看到题目就放松下来，细心推导。我在这祝同学们思维清晰，考试顺利！”

    “好，我们一定能夺得头筹！”有人带头鼓掌，引燃一片热烈的回声。“我们英海所向披靡，无所畏惧，区区初赛不在话下！”

    “好好好，同学们，明天七点二十在校门口集合，别忘了带上身份证准考证，到时候会有大巴车送我们去淮徐二中。大概八点到达二中，到了去先熟悉考场。九点开始考试，考前十五分钟进入考场，考试时间3小时，明天考前少喝水啊。”

    第二天，萧落在二中的停车场下了大巴，她刚一下车，目光便被不远处随风烈烈飘扬的绿色旗帜吸引，那是淮徐一中的校旗。

    罗琼森老师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学生入场。一中的学生眼尖，一下就认出了萧落，小声低估：“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萧落，她是接受了一中的教育，然后转投敌营了吗？”

    罗老师耳朵尖听到了学生的小九九，知道萧落也在这里，他回头呵止了那位学生，转而走到萧落跟前。

    罗老师看着萧落身上英海的校服，目光中没有丝毫异样，他憨厚一笑：“萧落，今天老师在现场见到你很高兴。”

    “老师，我……”   萧落下意识地抓紧了背包带，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罗老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拍了下她的手臂：“我之前还担心你转学会不会影响报名，没有影响就好，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正所谓有教无类，你在哪里发光发亮我们都为你骄傲。”

    萧落抬眼看向老师，诚挚说道：“老师，谢谢您，也祝一中队这次考试顺利。”

    “你也是啊，一定要进入复赛啊。”

    萧落用力点点头，罗琼森看着她满是欣慰，随后转身回到了队伍之中。

    考场大楼前的广场，人群攒动。有二中学生组成的志愿者引领学生到达考点。

    一个戴着志愿者红色绶带的清秀女生，左手举着牌子，右手喇叭抵着嘴唇：“14考场的考生跟我来。”

    萧落愣了一瞬，女生正是跟她有一面之缘的楚亦善。

    楚亦善也认出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两人尴尬地对视。

    萧落先对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对方迟疑了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

    楚亦善将萧落一行人领到14考场门口，考生在门口排队安检，检查准考证。轮到萧落进入考场接受安检时，她感到有人轻轻扯了下的衣袖。

    楚亦善小声对她说了句：“加油。”萧落一怔，还未回应，对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准考铃声响起，似一记重锤，敲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试卷的油墨香充斥在鼻间，萧落大概浏览了下题目，她微微震惊，后面的大题和叶明衍说的完全符合，涉及热学，天体力学，和流体力学。

    整理好心态，萧落开始过关斩将，做到计算题时，萧落抬头看了眼讲台上的时钟，还剩下80分钟，这个时间并不算充裕，她紧紧握着笔，深呼吸。

    做到第十二题时，监考老师提醒，考试只剩下一小时。

    第十二题，涉及天体物理中的山体高度限制。第一小题简单，结合熔化热求山体高度上限，根据能量守恒定律，重力势能减少等于熔化所需能量。

    第二、三小题套入第一小题的公式立刻求出来了，萧落微微松了口气。

    考场广播：“离交卷还剩十五分钟，请各位考生把握好时间。”有人把笔一撂，重重地摇头叹气，干脆彻底放弃。

    萧落眉头紧锁，虎口被笔杆硌出深红的凹痕。压轴题考在连通水管中有气泡的情况，从一端添加水后计算水面高度的变化和空气柱的长度变化，这道题总共有20分，放弃太可惜了。

    “提升数学运算能力，解题时多去构建理想物理和数学模型。建模可以帮助你延伸很多思路。”

    叶明衍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她闭上眼睛，建立属于自己的模型。在存在多个变量的情况下，最好的求解方式根据题目给出的平衡条件联立方程。她逐一分析，气泡属于封闭理想气体，那就可以运用到玻意耳定律；理想状态下，水是不可压缩的，所以可以根据液体压强平衡，关联大气压强和封闭气体压强列出左右   U   形管两侧的力学平衡方程；接着建立添加水后   U   形管两侧水面高度变化的体积关系。

    “连通器原理！两边水面变化量相等！构建加水前后水管水面高度和气体长度的等量关系。最后应用玻意耳定律，联立以上方程，求解封闭气体压强后，回代求出空气柱长度。结合体积守恒与平衡条件，水面高度轻易求出。

    萧落匆匆忙忙算出第一题带根号的复杂结果，紧接着来到第二题，此刻离交卷只剩五分钟了。

    后排传来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响，有人昂首阔步走向讲台，提前交卷。

    萧落手心发汗，差点握不住笔。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校服领口，她咬住下唇盯着第二小题，求空气柱长度和添加水高度小等于初始状态下被封闭空气柱的长度时，计算两边水面高度的变化和空气柱的长度。

    草稿纸因她飞舞有力的运算，划破了好几处。

    萧落盯着复杂的根号项目，想起昨天在高数书上看到的泰勒定理，脑海闪现泰勒定理的一阶展开近似。

    根据题目提供的条件，她将根号项进行近似简化，进行一阶泰勒展开，代入z，得到近似结果，代回原式得出简化结果。

    叮的一声响，气氛骤然松下来，原本被定住的人活跃起来。

    这场考试落下帷幕，萧落感觉脚都是麻的，她拖着解放的身体走出教室

    “我靠！最后那道题是人做的吗？”寸头男生把准考证揉成一团塞进裤兜，一脚踢飞过道的纸团，“老子刚把玻意耳定律的公式抄上，铃就响了！这计算量，写满三张草稿纸都不够！”

    旁边戴眼镜的男生扶了扶镜框，苦笑：“我连方程都没列全，光盯着U形管的水面高度发愣，满脑子都是耦合震荡模型……”

    “知足吧你！”另一个穿格子衫的男生哀嚎着扑到同伴背上，“我他妈直接漏看题干！左右两管数据代进去，结果算出个负数！这波初赛铁定凉了！”

    人群如潮水从教学楼涌出，各个学校是校服与各色书包汇成斑斓的河流。周围人声喧闹，交头接耳中尽是围绕考题的讨论。

    萧落只祈祷能够晋级复赛。

    今天是周六，考完可以直接自由活动，钟品胜在广场点完名确认人都全了后，提出大家去二中附近的饭店聚餐，萧落婉拒了，因为今天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