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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似生平41

    山中不知岁月长,转眼过了两年,顾怀昭闲暇时苦练剑法,情热时围著应雪堂打转,每日里恨日头落得太快,而夜又太短。

    期间应雪堂又下了几趟山,明面上结交三教九流,暗地里来往的人大多声名狼藉。除了肖枕梦,为首的便是落雁林主独孤伤和盲书生蒋成翰。

    那独孤伤矮如侏儒,常年带著帏帽,一张脸肥r" />松弛,年逾不惑,背影看上去还是个三尺小儿,行医下毒极为老辣;至於盲书生蒋成翰,原本是书香门第,有治世学问,可惜一番大病後双眼尽盲,被同村顽童泼尿戏弄,他狂x" />大发屠人满门,正道追讨他多年也没个音讯,听说後来练起了y" />毒功夫。

    这三位昔日是血楼三护法,顾怀昭上一世在血楼混迹,自然听过来历。余下几位像鬼无归、醉不死、段星罗,也都是血楼中人,在江湖上颇有些恶名。

    看著师兄网罗这些人,一张张地誊写无双剑法,顾怀昭心里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愿深思罢了。

    这两年过去,应雪堂和他身形都拔高了一些。顾怀昭剑不离手,不是跟苗战学剑,就是向自家师兄切磋讨教,两世琢磨,总算把紫阳山几套入门剑法练得熟极而流,穿上新裁的弟子服,临风一立,也算是年少俊逸。

    应雪堂那张脸被光y" />雕琢,更是臻於完美。若世上还有看不厌的美人,至少要得他三分颜色。

    眼看年关将至,苗战差遣顾怀昭去牛山镇采办年货,正好应雪堂也不在山上,顾怀昭心无挂碍,满口答应下来。

    他拿了银两,用腰牌在山门支了一匹四蹄踏雪的良驹,信马由缰地走了一段。霜雪古道上好马轻裘,月正当空,人也年少,心中美人对他情意绵绵,正可谓事事如意。直到夜色渐深,路上实在看不清了,顾怀昭这才拨转马头,往南面牛山镇走去,准备找个落脚的地方。

    那镇子离紫阳山不过十里,龙蛇混杂,镇头挨著官道,镇尾连著水路,自然生意兴隆。顾怀昭去过几回,已经见识过镇中早市琳琅满目,夜市千灯的盛况。

    然而他才走了五里路,便察觉有些不妥,静谧的夜色中,除了他细碎的马蹄声,还有些别的声响。

    顾怀昭一勒马缰,停在道路中间。

    他这些年来,功底练得极扎实,此刻听音辨位,他能察觉到的便有十来名好手。

    顾怀昭心头微惊,瞬间盘算了几条後路。然而那些人行事严密,把他能走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顾怀昭毕竟死过一回,情急之下,心思电转。前世黑白两道,数百号人马,也追了他足足十三日,他怎能死到此处?

    想到这里,顾怀昭定了定神,朝四下里一抱拳,强笑道:“不知诸位有何见教?”说著,左手在袖袋中一翻,已握住了两枚铁蒺藜。

    黑暗中有人y" />森森地问了句:“你是顾怀昭?”

    顾怀昭支支吾吾,著意拖延了片刻,直到 />清东南面埋伏的两名江湖客呼吸最快最浅,g" />基最弱,才应道:“正是,我鲜少下山,从未与人交恶,怕是有什麽误会。”

    那人恻恻y" />笑道:“有什麽过节,你去问姓应的杂种吧!”话音未落,就听见风声呼啸,人奋起一招攻了过来。

    顾怀昭横过剑鞘,硬生生接下这一招,那人内力深厚,少说也有四十年的功力,顾怀昭被他震得嘴角出血,再不敢恋战。

    一招过後,顾怀昭掌心里的铁蒺藜便朝东南面一甩,右手五指成爪,在马臀上捅出五个血窟窿,夹紧马腹朝东南面的小路上冲去。

    只听得两声惨叫过後,骏马长嘶,顾怀昭被疯马驮著越过重围。後面的人哪肯作罢,其中有个轻功轻快的,几个腾跃便追了上来,手里弯刀横削,寒芒一现,把那匹良驹的一双前蹄给削了下来。

    顾怀昭此时自顾不暇,也无法计较许多,忍痛又在马身上借力一蹬,往前窜了数丈,手中长剑终於出鞘,使出一招箫韶九成,剑光如网,在离得最近的人身上接连割出十来道血口来。

    顾怀昭一击得手,又提起一口气,拼死往前冲去。

    剑似生平42

    可他奔出一段距离,才发现前面也是绝路。灰白色的雪地上,密密麻麻地立了十来号身影,易三娘一身猩红色的大氅拦在最前头。她鬓角白发斑斑,短短几年,仿佛老了十岁。

    前面冤家路窄,後面步步紧逼,顾怀昭手在树桩上一撑,再一观形势,前後追兵离他已不到五丈。

    眼看著两股人马拦头断尾,顾怀昭哪敢迟疑,在老树桩上使劲一蹬,作了个向左飞扑的势头,等骗过了不少人,左脚才往右脚上一点,硬生生在空中转了方向,朝右面亡命飞奔。

    在这生死关头,顾怀昭把一身稀松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几下疾冲,穿过无数荆棘树杈,老树怪枝不住地撞了过来,冰凉积雪落了满身,後方荒山雪岭又在趔趄後退。

    可即便是这样竭力逃命,易三娘的怒骂声还是越来越近,只听得啪啪的两声,易三娘手中软鞭甩开,往顾怀昭背上来回招呼,见他还想逃,鞭梢一卷,把顾怀昭左臂死死缠住。

    顾怀昭骤然挨了两鞭,半边身子痛得没了知觉,没等他缓过这口气,易三娘就抡圆了臂膀,扯著鞭身把他往後一甩,顾怀昭从半空摔到地上,长剑滚落到一箭之外,内息一岔,丹田里痛得像乱刀剜r" />一般。

    顾怀昭忍痛一打量,看四周的人团团围上,个个刀剑出鞘,也想作罢,又怕此事牵扯到应雪堂,稍一权衡,便决定放手一搏。

    那头易三娘一击得逞,正得意万分,笑盈盈地拿脚踩住鞭身,眼波朝周围一抛,镶著珍珠的绣鞋顺著长鞭慢慢往前挪,最後才踩到顾怀昭手背上。可没等易三娘说上三五句话,顾怀昭就强提真气,一个扫腿,身形暴起,想拿擒拿手制住她。

    易三娘被扫倒在地,惊怒之下,气得身子簌簌发抖,和顾怀昭扭作一团,你抓筋拿x" />,我反折关节,你擒膝,我擒肘,旁边的人也想助拳,但两人动作极快,一时半刻竟是不好下手。等那两人分开,顾怀昭已经夺到那柄长鞭,反箍住易三娘的脖子。

    他心跳得极快,勉强说了一句:“都让开。”

    易三娘鬓发散乱,大氅上都是尘土,她嘶声大喊了一句:“不!──”

    顾怀昭赶紧把鞭子又勒紧了几分,然而不单易三娘眼中疯狂一片,毫无畏惧之色,周围的人也一动不动。

    顾怀昭见她腰间挂著一把一掌长的j" />巧匕首,为求脱身,於是拿虎口勒住易三娘,另一只手丢了鞭子,抢过匕首在她脸上比划,竭力装出凶恶模样,大吼起来:“都让开!都给我让开!”

    谁知就在这换手的间隙,易三娘不顾容貌损毁,从顾怀昭面前转到他身後,裙角翻飞,飞起一脚把顾怀昭踹倒在地。顾怀昭还没回过神,就被好几双手反扭著跪倒在地,又有好几双手压著他的头,把他额头按进泥土。

    顾怀昭想著易三娘脱身的那一招,心里忽冷忽热,几乎要狂笑出声。这一招藏锋归剑,他多少次看应师兄使过!

    在上一世的山巅,他亦步亦趋,跟著师兄揣摩,如何在剑锋当头前脱身,如何绕到对方身後。在这一世的後院,他竭力编出谎言,在师兄面前腾挪身形,拿坚硬的剑柄抵在对方背上。

    易三娘得了无双剑谱,自然会了这一招。

    可师兄……为何要教这种人。

    顾怀昭想不明白,他看著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无来由地发起抖来。

    是了,每到生死关头,他总是有所警觉。但当年头颅落地,热血喷出的前一瞬,也没像这样冷汗直冒,牙关打颤。

    顾怀昭实在想不明白。他顶著好几个人的手劲,一丝一丝抬起头。

    他看到易三娘木然立著,不停拿手 />著自己脸上那道狭长伤口,那伤口划得太深,血流不止,竟是破了相。

    易三娘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人突然回过魂来,疯了一样扑上前去,直吼著:“都别拦著我,我要杀了这兔崽子!”

    顾怀昭背心连受她几掌,被内力震得晕厥过去。旁边一个身形矮胖的江湖人士这才装模作样地一拦,小声道:“三娘,别误了正事。还是尽早联络姓应的,逼他交出真剑谱吧!”

    不少人都附和著,心里却各自有各自的盘算:“正是,紫阳山那边都说这两人来往甚密,姓应的还拿了他的腰牌,替他提过水,做过杂活。有这小子在手里,不怕应雪堂不老实交代。”

    易三娘嘶声笑道:“这个人是我擒住的!”

    她看著四周:“你们真以为应雪堂心肠软,以为他善良可欺?他拿一本假货就把咱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要是再来一回,你们不怕连x" />命都保不住了?”

    人群里有一个彪形大汉站了出来,抱著双手叫嚣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出个道道来!”

    易三娘眯著眼睛,轻声道:“这小子也会无双剑法,当年在凤城不少人都见识过。诸位把他交到我易三娘手里,我保管让他好好交代。”

    大汉一怔,不禁嚷嚷道:“万一他不交代呢?”

    易三娘闻言,下意识地想抿嘴一笑,挤出许多风情,可她刚一笑,就扯到脸上的血口,浑身颤抖之下,连话语中也带上了nongnong的恨意:“我想知道的消息,死人也能让他开口说话,何况是活人呢?当真不交代,咱们找应雪堂做笔买卖也不迟!”

    剑似生平43

    顾怀昭醒的时候,人已经身处暗牢。

    牢房铁门由一整块j" />铁铸成,只露出针孔大小的气窗,几道的灰色光柱从气窗外s" />进来,落在顾怀昭脚边。

    顾怀昭脚腕手腕上都铐著铁铐,手扭在背後,脚铐上的铁链钉死在墙上。他定了定神,想到前世也学过一些偷** />狗的本事,试探著去 />手铐上的锁眼,一动才发现手铐内圈全是铁刺,平常陷进r" />里,稍一动作,就划得手腕鲜血直流。

    顾怀昭忍著疼又 />了几下,发现不是自己能扭开的j" />铁锁具,这才收回手去。没等他再做些什麽,铁门上的气孔就被人挡住,牢房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听得一长串刺耳的开锁声,铁门徐徐打开,易三娘和一个身形佝偻的驼子走了进来。

    没等顾怀昭说些什麽,易三娘就嘘了一声。

    她拿火折子把墙壁上的火把点燃了,这才走近了几步,让顾怀昭看清她脸上的那道长痂,等顾怀昭使劲别过脸去,易三娘才拿手拍拍他的脸:“咱们之间,还有好好说话的余地吗?顾怀昭,我就算想问点什麽,也得是你哭著求著告诉老娘!”

    她做了个手势,让那驼子自己去两侧刑具架上挑拣刑具,自己瞥了顾怀昭一眼,才施施然出了牢房,把铁门重新锁好了。顾怀昭气极反笑,冲那驼子说:“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把我关在这里算什麽本事!”

    那驼子背对著他,还是一个劲地挑来选去,最後挑中了一g" />手腕粗" />的沈重铁棍,提在手上,佝偻著背回来。顾怀昭忍不住又把头仰起些,恨声道:“你们做出这等龌龊事,以为能瞒多久?”

    驼子走到他面前,抡起隔壁就是一棍,打在顾怀昭腿上。顾怀昭痛得一颤,额角汗珠如豆,借著跳动的火光,这才看清那驼子眉骨上生了一个极大的瘤子,沈甸甸地垂下来,把整只左眼挡了个严实。

    顾怀昭忍著痛骂:“你听到没有!你们瞒不了几不出的狰狞可怕,心里大为得意,只道:“我多得是手段,不怕你不招。”

    顾怀昭一下子笑了出声!

    难怪那麽多寻仇的人,原来都是前仆後继地练了无双剑法。先练的吃了暗亏,巴不得有更多的人上同一条船,哪里愿意将真相散播出去。就算有人高风亮节,发现自己上了当,碍於应雪堂,也不敢提点旁人。

    是了,应师兄那般锱铢必较的人,怎麽会将剑谱随便交出去。

    自己这两世为人,好荒唐!

    好……荒凉。

    易三娘看顾怀昭笑个不停,以为他要说实话了,把耳朵凑得近了些。谁知顾怀昭断断续续,好不容易笑著把话说完,说的却是:“我也,没见过真的。”

    顾怀昭说罢,又是嘶声大笑起来,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r" />,衣服被鲜血沤得变了颜色,血r" />粘连,只怕连剥都剥不下来,这样一笑,更是痛得没了知觉:“我也没见过真的,我也……哈哈,哈哈哈哈!”

    易三娘又惊又惧,半得千好万好,事到临头全是一盘散沙!”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个笑模样,把浑身风情乱抛,柔柔道:“江湖风波恶,咱们都是知心知底的自家人,莫要为这点小事坏了情分。”

    她一个人几乎要把甜言蜜语说尽:“弟兄们,俗话说的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是事事心慈手软,还出什麽头,谋什麽富贵?我冒这样的风险,还不是为了给大家问出几句真话。万一应雪堂不识好歹,又拿假货消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李万山被说得心动,长叹了一口气:“三娘,凡事留一线,现在人要到了,该如何是好!”

    易三娘一阵冷笑:“还能怎麽办,找大夫上点药,给他换件干净衣服遮掩遮掩,罪名都推到别人头上。”

    李万山左右一合计,终於拍案道:“他要人,咱们给了人,就算不得违背道义。”

    易三娘领了众人,沿密道返回不提,李万山找的那个许大夫,不多时也就到了。

    他医术也算远近闻名,行医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棘手的外伤。等许大夫硬著头皮,用剪子把血衣剪开,往每一处伤口洒完药粉,低头一清点,竟是用空了七八个药瓶,四五卷布条。

    到後来医治右手的时候,他稍稍一动,顾怀昭就抖上半:“你振作些。”

    顾怀昭每句话说得极慢,额头不住地渗出豆大的汗珠:“可这一回,却不同。我不是为了帮他隐瞒,才受的刑,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别人每打我一下,我想到是为了他受的刑,我帮了他的忙,心里……有劲,痛也、极快活。”

    “可我不知道,越是受刑,越是知道信错了人──”

    许大夫把刀上的血迹飞快一擦,直说:“就快好啦,小兄弟,你再忍一忍。”

    顾怀昭眼睛里竟是泛起光来,轻声道:“是啊,就快好啦。”

    “我以为他上辈子对我好,才对他掏了心。现在知道他无情无义,自然该和他分开。难道还要错下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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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雪堂为了赶到易三娘的芙蓉庄,一路连换了五匹快马。

    原本被他安c" />在各地的肖枕梦、落雁林主、盲书生,此时都紧随其後。

    到得庄口,应雪堂翻身下马,不言不语地立在雪中,段星罗和鬼无归自去拿板斧破开庄门,再过片刻,庄里总算出来了几个人。

    易三娘绕过倒下的门板,见门外十余名黑衣人都是帏帽遮面,看不清本来面目,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意。

    然而再一打量应雪堂,发现那人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如今满是尘土,一颗心又定了下来。

    她没有压错宝,这一局还占著上风。

    应雪堂脸上也有风沙雪屑,他拿手背轻轻擦了擦,目光才落在李万山身上。那双眼睛挟著肃杀寒意,看得人心头发凉,语气却是万般诚心:“我和几位前辈从未交恶,为何要为难我师弟?”

    李万山虽想直斥他厚颜无耻,又不敢真撕破了脸,斟酌半了下去:“如果我看到他伤了一g" />寒毛,我也会要个交代。”

    易三娘狂喜之後,这才想到要怕,眼珠子转了几转,盈盈笑道:“应贤侄尽管放心,那位小兄弟要是受了伤,也不会是弟兄们下的手。”

    应雪堂心里满满全是顾怀昭,虽然疼痛,眉毛皱也不皱一下,冷冰冰撇下一句:“把我师弟还来。”

    易三娘估 />著时间,猜大夫应该办妥当了,这才笑著一点头,走在前面领路。

    落雁林主带著那顶帏帽,忙前忙後给应雪堂止血上药,药粉敷在伤处,没多久就被鲜血冲开,只好又换成粘稠药膏。

    应雪堂本想跟上去,想到脸上的伤,忽然停了下来,只说:“等一等。”

    他站在那里,手按在j" />巧刀鞘上,双眼闭紧,定了定神,才拔刀出鞘,睁开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映在雪亮刀身上的容貌。只一眼,应雪堂就把配刀送回鞘中,指尖竟是微微发抖。

    他朝落雁林主叮嘱了几句,那独孤伤听得明明白白,在应雪堂脸上涂完药膏,又从怀里掏出几张人皮面具,选了肤色相近的,裁下边角料,用药水粘合,细细盖住应雪堂脸上那道狰狞血口。

    等独孤伤用黄白粉末再细细扫过一层,应雪堂脸上的伤,乍看之下,几乎不见什麽痕迹。

    应雪堂这才催促道:“走吧。”一面走,还一面拂去肩头细雪。

    易三娘在一旁看了个真切,脸上神情变幻,半晌方道:“想不到应贤侄这般爱惜容貌。”

    应雪堂正五指拢起,不住地梳理长发,听易三娘这麽一说,不由冷下脸来。男儿生在了一句:“师弟,我背你走。”

    等了许久,顾怀昭还一动不动。

    应雪堂不敢贸然动手,只好抖抖大氅,又站起来,喊肖枕梦去准备车马。

    两人默默无言,等芙蓉庄外套好了一辆宽敞马车,应雪堂带著顾怀昭离开这座偌大山庄。

    车里金炉升烟,渐渐驱散万里寒意。

    应雪堂点好暖炉,把自己佩剑搁在车厢里,朝顾怀昭说了许多情话,这才放下车帘,坐到帘外驾车。

    独孤伤看他出来,矮小身形往右一扑,落在一旁的空马鞍上,让出那块位置。

    顾怀昭靠在软垫上,看著帘上的黑影,好不容易聚起力气,用左手拔出佩剑,将脚底织毯一点点从中划开。才做了这样一件小事,人就累得眼冒金星,剑也掉在地上。

    应雪堂在车外听到声响,扯著缰绳,探头一看,不由愣了。

    顾怀昭不敢看他,低著头,气喘吁吁地说:“应大侠,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应雪堂一颗心仿佛被人活活冻住,可看到顾怀昭说得这样吃力,仍是竭力撑起笑容,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话:“师弟,你痛糊涂了。”

    顾怀昭只盼著早一刻把话说完,哪管应雪堂作何表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今日缘分已绝,从此、割席断义。”

    应雪堂不禁呆住了。

    眼看马车差点翻入小沟,车厢一歪,应雪堂慌忙拉紧缰绳,把马车停住。

    浑身热气瞬间消散殆尽,应雪堂立在飞雪小路上,人像是化作木胎泥塑。半天,他才想起跟肖枕梦一帮人打声招呼,沈声道:“你们先走,我和师弟有话要说。”

    肖枕梦见没有热闹可看,唏嘘一声,领著一夥人绝尘而去。

    应雪堂仍痴痴坐著,等回过神来,顾怀昭已经挣扎著下车。应雪堂急急拦住他,颤声笑道:“师弟,你怪我来迟了?”

    他不住地解释,恨不得剖开心肠:“我……得到消息,已经过了一日。从青州到这里,一千四百里,每到驿站就换一匹快马……”

    顾怀昭心里痛得厉害。应雪堂每说一句,他就呼吸一窒。

    他舍不得……看师兄这样失态。

    对这人种种情意,已经深入骨髓,哪怕知道前尘是空,心里似乎还留了一道城墙,想替师兄遮风挡雨。

    剑似生平50

    何况师兄这一世,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顾怀昭想到从前那一笔烂帐,拼命狠下心来,把话说得更绝:“以後应大侠名震江湖,我怕是没有这个福分,只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还请应大侠放我一马。”

    应雪堂眼眶微红,极轻地问:“师弟这是什麽话,你不打算回紫阳山啦?”

    顾怀昭知道伤透了师兄的心,哪里敢看他,生怕一抬头,眼泪就要决堤而出。

    应雪堂颤声笑问:“师弟不想见我啦?翌日山上开了花,酿好了素酒,没人陪我,那可如何是好?”

    顾怀昭听见他这样哄小孩的语气,仿佛每一个字都用上了一生的柔情,温柔缱绻,眼前更是模糊一片,含糊点了点头。

    应雪堂不能置信地笑出声来:“师弟……不想见我?”

    明明顾怀昭就在他面前,离他这般的近,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应雪堂此时才发觉脸上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强挤了太多的笑,把伤口生生撕裂。

    他捂住右脸,几不可闻地问:“为什麽?”

    顾怀昭哪里说得清楚,半天才挤出一句:“应师兄,因为什麽……动了心?”

    应雪堂好不容易等到顾怀昭肯叫他一声师兄,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手心渐渐暖和过来,想把顾怀昭揽进怀中:“我知道师弟对我好,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顾怀昭慌得把他一把推开,霎时间心凉如水!果真是这个理由。果真和自己当年一样。

    用一腔真心,去筑空中阁楼,以为伸手就能 />到天,却发现脚下一脚踩空。

    怎麽会有这般傻的人,在虚情假意上筑梦?

    盼只盼现在悔改还不晚!

    顾怀昭挣扎著朝他拱了拱手,只觉眼泪要忍不住了,急道:“应大侠,你走你的阳关大路,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後会无期!”

    应雪堂脸上正疼痛难耐,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出了血。脓血将落雁林主贴的那块人皮撑得鼓起,然而这颗心又何止化脓出血。

    他拼命捂著右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不是,答的不好?你想听什麽,我……改……”

    他一生从未如何低声下气,可顾怀昭似乎混不放在心上,还拖著脚步想走。

    应雪堂右手上沾满了血迹,粘合人皮的药水渗入伤口之中,痛如万虫啃咬,应雪堂一面拼命捂著脸,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皮r" />翻卷的右脸,一面还想拿左手去拦顾怀昭,一下没拉住,忍不住低喊起来:“师弟,你还要我怎麽说?”

    他声音几乎全然嘶哑,在顾怀昭身後嘶声喊著:“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爱我,我也只爱你一个人!师弟还要我怎麽说?!”

    顾怀昭终於走不下去,眼泪将脸庞全然打湿。

    应雪堂脸上鲜血淌个不停,一行行如同血泪。他既难过顾怀昭没有回头,又庆幸顾怀昭没有回过头来。

    这一路倾覆江湖,为天下敌,眼看著大仇将报,师弟又待他那样好,所有美梦分明近在咫尺,现在说收回就收回?

    应雪堂不由把伤口捂得更紧,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缘由:“是不是……易三娘,逼你吃了什麽药?对了,听说苗疆有人擅长下蛊,难怪师弟心x" />大变。”

    顾怀昭好不容易才站稳,一腔眼泪几乎要流干。

    应雪堂定了定神,捏紧了身上那件漆黑大氅,温柔笑道:“师弟,现在回想起来,在凤城的时候,我把那件皮毛大氅盖在你身上,我那时就动了心。”

    他一直说些极甜蜜的事,说给顾怀昭听:“师弟还给我带了吃的,师弟居然知道我喜欢吃甜食。”

    应雪堂看顾怀昭没有再走,还以为说动了他,强忍著脸上的痛,微微扯动嘴角:“师弟还教我观星,帮我算爱慕之人的心意。”

    “我对一个人、动了心,师弟帮我算算,他心里……有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