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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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是下午两点,一天中人(至少是我)最困倦的时候,我们在上自习课。 用铅笔画了又画、改了又改,卷子上的痕迹愈发明显——已经擦不干净了,我却依然没作出一条正确的辅助线。 “也许我真的应该放弃几何题的分数。”我心想。 自己默默算着卷子上几何题的分值,想着可以从哪科找补回来时,我的同桌——陆修一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是不小心吗? 我没在意,身子又往自己那边挪了挪。 不一会儿,他便递过来一个纸条。 我疑惑地朝他那里看去——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快速地躲闪,若无其事地扎头做自己的题。 真是……比我还要奇怪的人。 来到这个新班级也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印象以来,我和陆修一从来没有说过话。 我不爱说话,他更是——常常把自己缩在座位上的角落里,像个绻缩的蜗牛。连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都是气若游丝,为此,还常惹着班里好事同学的哄笑。 打开被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里面是书写秀气的一段话—— 关乔同学你好: 数学老师跟我说让我辅导你的几何题。你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或者,我们可以约个固定时间补习,看你的方便。 陆修一 他竟然会主动要求帮我? 真的是好谦逊的“要求”啊…… 我被这突然的善意弄得惊诧而又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复。 朝他看过去——头埋得更深了。 是个比我还要敏感的人。 担心我的迟疑会让他多想,我执笔,一笔一划地写道:非常感谢!!我对几何题一窍不通,还有劳你多费心!! 收到我的纸条后,他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头抬起来了,背也挺起来了。 他怯生生地朝我瞥一眼,即使我不习惯与人对视,但仍对上他的目光,冲他颔首微笑。 下课后,他主动和我说话,声音虽然很小,但好在我们离得近,所以也听得十分清楚—— “关乔,我是这样想的。平时我们遇到什么题,你要是不会的话,就及时问我;然后我们周六日抽个时间,我按照几何考察范围的各个类别给你补习,你看可以吗?” 他的眼睛胆怯而又明亮,令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好!” “哥?你醒了吗?” 我轻叩陈瑀的房门,没人回复。 此时是周六上午八点,家里只有我和陈瑀两个人—— 陈东升和杨兰已经早早地出去了,阿姨不住家,现在还没来。 我和修一约好每周六上午九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茶吧补习,为了表达对修一的谢意,我特意起早,打算给修一买上早饭。 我举起手,准备再叩门,但手刚悬起,门就开了。 陈瑀穿了一身黑色的绸子睡衣,最上面的几粒口子开着,露出胸前的白嫩肌肤;往上看,是突出的一字型锁骨;眼神再移,定睛在他的脸上。 一脸倦容,一看就是刚睡醒,不,或许是被我吵醒的样子:眼睛睡出了三眼皮,头发还炸着毛。 可想而知他的睡姿。 他上下扫了我一眼:“怎么了?醒这么早,去干嘛?” 声音有些喑哑和慵懒。 “和同学约了一起学习。”我答。 他停了两秒,似乎是在回味我说的话,而后才道:“你哪个同学?” “嗯……就是我同桌,是个天才学霸!” 他点点头,动作有些钝,没再追问我。 “那……我走啦?”我试探性地问他。 “走吧。” 脚没迈开一步,就被他揪住了书包肩带—— “等等。带上手机。” 我拍了拍兜,“带着呢。” 手机是我刚来北京那天,陈东升带着我和陈瑀一起给我买的,是我第一个手机。样式和陈瑀的一样,都是最新款。 手机号码则是陈瑀帮我挑的,末尾两位数是“1”“5”,他的理由给的很随意:“你今年15岁,就选这个吧!” 我“嗯!”了一声,其实心里想得是:那我明天16岁,还要换尾号是16的号码吗?后年17岁,还要换尾号是17的号码吗? 逻辑不严谨。 亦或是我总爱钻牛角尖。 “中午回来吃饭吗?”他又道。 “嗯……不知道呢,哥你别等我吃饭了。” 他现在应该是彻底睡醒了,眼皮也抬起来了,动作也不缓慢了,转身大步走到屋内,“你等我一下。” 我在他门口等着,偷摸往里面望—— 他似乎是在拿什么东西。 我还从来没参观过他的房间,借着这次机会“偷窥”一下—— 房间真大,有和窗平齐的一长排书桌,床尾有一个大储物柜,里面塞满了书? 好像不全是,还有一些手办? 正想着,他走出来,手里这是拿着钱包? 黑色的皮质钱包,很大气,但这符合他的年龄吗…… 我的钱包,不,准确的说,是钱袋,还是上初一的时候去两元店买的。 他打开钱包,从里面拿了几张百元,“500,够不够?你们可以学完习吃个中饭。” 我几乎要惊掉下巴,忙摆手说:“不用,不用,用不了那么多,而且我有钱。” 来北京后,陈东升给了我1000元零花,但我就没怎么花——因为实在没有花钱的地方。 他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去,还保持原样——看来这钱是不拿不行了。 我接过他给的钱,有些扭捏地说:“谢谢哥。” 他倒是笑了,“说什么傻话?不用谢。” “哎,对了,你怎么去?我送你?” 我到底还是拒绝了陈瑀的好意,自己溜达着走过去,还在路上买了早点。 到茶吧的时候是八点四十左右,本以为修一还没来,可是隔着玻璃窗一眼就瞅见了他—— 他正在看书,很认真的样子。 见我过去,他倒是有些慌张,匆匆站了起来。 “不不不,你快坐!”我抬起手中的早点,“给你买了早点。” “谢……谢谢!”他的脸涨红了一大片。 修一是个很细致的人,他有一个专门的几何本,上面记着各式各样的题目,涵盖中考几何范围的所有类型。他从第一道题开始给我讲起,讲得很用心、投入,但我总也听不明白,导致他一道题来来回回讲了很多遍,急得直挠头。 “对不起,我不是很会给别人讲题。” “不不不,是我这个学生太笨了。” 他很是诧异,瞪圆了眼睛,“你还笨?你很聪明。” 面对对方如此一本正经地夸赞,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笑。 “你才是天才学霸,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说。 他像是听到什么怪闻一样,“我吗?你会羡慕我吗?” “对啊。” “原来还会有人羡慕我。”他小声嘟囔着说。 “怎么不会。肯定会有啊!你学习好,长得也好。” 他正视着我,眼睛清澈明亮,像湖底的钻石,“他们都不喜欢我,还总是……笑话我。” “因为我长的像女生。” “那是他们的问题!”我有些激动,像是被触到自己的伤口,“你记住,永远不要向偏见者妥协。” “永远不要向……”他讷讷地重复我的话,“偏见者妥协?” “是。” 和修一的相处很自然、开心,没有和别人相处的拘束感。我这才发现,每一个内向者都是潜力无限的外向者——只要让他们处于合适的环境、面对合适的人,他们就会畅所欲言、天马行空,带来无限惊喜。 修一是这样,我也是。 “关乔,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修一说。 朋友…… 这个词对于我来说陌生而又沉重,从小到大,我只有同学,没有朋友。 对我来说,朋友是要聊得来的、心意相通的、没有秘密的,并且绝对忠诚的。 而满足这样条件的太难找了,不过也没关系,我习惯于在友谊世界的孤独。 但修一的出现,把我这个孤独小世界紧闭的门打开了,门外不是预想的洪水猛兽,而是花晨月夕。 “巧了这不是,我也是。”我故意京腔回复他,他笑了,眉眼弯弯,像一朵永不凋谢的山茶花。 “乔乔,你看,外面有个很帅的男生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诶!” 闻言,我顺着修一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陈瑀。 他穿着修身的大衣,腿支撑着自行车,耳朵可能是被风吹的有些红,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啊,”我对修一说,“那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