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八華

    白髮翩然，宛如仙人之姿的師尊這麼對我說道：「里八華與隱鳶閣、繡衣樓是不死不休的關係。」還說，jian細已經滲透進了繡衣樓中。

    我雖不信，仍笑了笑回道：「查，當然會查。但我相信繡衣樓的大家。」

    尤其是，那個人。

    那個總是默默跟在我身邊，嘴上碎念著沒錢好窮快給我增加俸祿，卻總是在我想買什麼，想用什麼的時候，義無反顧地給了我。彷彿在我身上，他的財迷屬性消失了似的。

    當看到他中箭落崖的那刻，整個心臟驟停，那種宛如世界崩塌的感覺…再也不想要體會了。

    只要他能平安無事地回來…下次他再說想增加俸祿或是休沐的日數，就都隨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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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師尊，為了搜尋那個玉璽的傳聞，來到了江東。

    果然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漁貨鮮美，烹調的手法雖然有點略甜但還是很好吃。天氣晴朗但卻不炎熱，路上的人民更是都掛著幸福開朗的笑容，這在亂世中顯得非常難得……

    「咦？」

    眼角餘光閃過一個黑髮身影，我瞬間轉過頭去，卻不見了人影。

    …錯覺嗎？那個身影，好熟悉…

    但他現在應該是正因重傷療養中才是。

    更何況，那人從不穿黑衣以外顏色的衣服。

    問了他原因，只得到了個：『耐髒，好洗。』這種宛如管理一家老小開支的節約婦人的答案。

    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笑。常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這大白天居然還看見了幻影嗎。

    「唷！這位美麗的千金小姐！快來看看我這攤上的東西吧！您一定會喜歡的！」

    被路旁的小販叫賣聲吸引了注意，我便將這可笑的念頭拋諸腦後，走了過去，狀似隨意，卻細細查看起攤子上的精美髮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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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璽被人奪走了！這情報是怎麼洩露出去的！？

    看著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繡衣樓，再次遍佈了血跟火光。我不禁感受到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無形沉重壓在自己肩上。

    難道，真的如同師尊所說，是里八華？

    聽著外面的廝殺聲，我握緊佩劍，躲進房間的暗處。

    才剛躲好，連口氣都還沒喘，一把冰冷但銳利的刀刃已架在脖頸上。

    「！？」

    背後那人，很強。我連他什麼時候接近了背後都沒發覺，更別說什麼腳步聲之類的動靜了。

    「別動。」

    熟悉的聲音響起，我瞬間喜上眉梢，但卻在聽到下一句話時，連心尖都瞬間冰封。

    「動了，就殺了妳。」

    「……為、為什麼？」

    聽到我的疑問，那人輕輕嗤了一聲，沒有回答。反而是外面的廝殺聲逐漸平息。

    冰冷的刀刃離開了要害，我正要鬆口氣，後頸卻傳來一陣猛烈衝擊！眼前瞬間轉黑。

    意識摔落至深淵前，只聽到了那麼一句話。

    「…要怪，就怪妳非得繼承繡衣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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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

    好不容易清醒了過來，我扶著仍隱隱作痛的後頸，回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事情。

    「…傅融！」我彷彿想要將其狠狠咬碎似地低吼出這個名字，下一瞬間，那熟悉冷清的聲音便在身邊響起。

    「在。」

    我猛然轉頭，卻因為後頸之傷導致眼前又一黑，差點摔落床鋪時，一個堅實的懷抱緊緊擁住了我。那熟悉的朱欒香隱隱染上了煙碳味…本是讓人心安平穩的氣味，現在卻讓人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氣。

    「還是一樣冒失。」

    他彷彿用著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清冷口吻，就如同我們過去這些年來的相處一般。但…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放開我！」我咬牙道。

    我用力推著那堅硬的胸膛想要遠離，卻被強而有力的手臂穩穩禁錮在其中，所有的掙扎宛如蚍蜉撼樹。

    現在被禁錮的姿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低歎。

    「…妳還是一樣，這麼倔強。就說妳好好當個公主不就好了嗎，為何要這麼勞累自己到處奔波？這天下再怎麼樣也不會是妳的…世人不會承認一個女人當上皇帝的。」

    聽著熟悉的聲音像從前那樣勸阻我不自量力的行為，這次卻完全沒了鬥嘴的想法，反而生出了一股濃烈的委屈，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奪眶而出。

    深吸了口氣硬是將淚水憋回，調整了下狀態，硬逼自己用嘲諷的語氣問道：「那你呢？處心積慮，費盡心思，這麼多年來伏低做小地在繡衣樓潛藏著，可委屈死你了吧？……里八華的jian細，恭喜你，這下可不就得償所願了？」

    一陣沉默蔓延。

    許久，頭頂上才傳來無奈的回答：「…不委屈。」

    …所以，你…完全不否認那個身份嗎？

    我打從心底開始發寒。這些一起拌嘴，一起歡笑，一起並肩作戰，能將背後交付給對方的過去…一切都是…偽裝嗎…？

    我緊咬牙忍耐體內泛出的一股股寒意，但身子仍不受控地微微顫抖著。

    頭頂上又傳來一聲嘆息，本來緊壓著後腦勺的大手，鬆弛了力道，從禁錮轉而輕輕撫摸著我的秀髮。

    「…不是偽裝。」傅融語帶疲憊道：「若是沒有那次落崖，我也希望那樣的日子能永遠持續下去。」

    聽到這句話，我手指不禁揪住他胸前衣襟。

    落崖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又是一陣沉默，最後他還是歎了口氣開始解釋道：「…本來前任的里八華首領命我潛入繡衣樓時，我是不情願的。但只要能繼承首領這職位，就可以坐擁里八華名下，座落在全國各處無數的房產跟財富，所以我還是接了這任務。」

    …很好，不愧是你。我恨恨地隔著衣襟咬了眼前的鎖骨。

    傅融痛得“嘶”了一聲，小聲抱怨“還真咬啊…”，接著便繼續說道：「…那次落崖幾乎讓我喪命。而里八華有種秘術，在被施術者命危時，會被自動傳回主據點的暗室。那裡常駐著世間最好的醫者，基本上只要還留存一口氣，都能被救回。」

    所以，這就是他得救的真相。我繼續默然。

    知道我不會回答，他繼續道：「…也因此前任首領得知我在繡衣樓混得風生水起，便覺得是下手的好機會，命我回來顛覆繡衣樓，殺掉廣陵王。」

    「……那你，為何不動手。」聽到最後一句時，我眼前已是一片水霧瀰漫，但硬忍著不讓淚水落下。我不想…在這男人面前示弱，尤其是現在。

    傅融再次沉默，隨即抬手，彎起指節輕輕敲了敲我的頭頂：「…所以，妳聽話從不聽重點的嗎？難怪我每次整理情報都非得要整理到連猴子都能看懂的簡潔程度，某人才不至於錯過重要的線索。」

    我憤恨地抬頭，一時不察眼淚便奪眶而出：「那什麼才是重點！！」

    像是被我的眼淚驚嚇到，傅融難得露出了錯愕的表情，隨即彎下眉毛，帶有薄繭的手指輕輕將我臉上的淚水拂去，無奈地輕聲呢喃：「…怎麼哭了？」

    「要你管！」我氣得眼淚彷彿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迅速沾濕了他的手指。淚水甚至迅速蔓延，連他的掌心都積了一小攤水窪。

    見我淚水落個不停，傅融再次嘆息。隨即俯下身來，冰涼的雙唇貼上了我的眼角，溫軟濕熱的舌尖一點一點地慢慢舔掉了我臉上蜿蜒的淚痕，最後延續到唇畔，僅僅遲疑了剎那，便毫不猶豫地吻了過來！

    口中擴散著眼淚的苦澀味，但交纏的舌尖卻嚐到了朱欒的香甜。

    我這是…沒救了吧。

    這個男人…為什麼…就是無法讓人狠下心去恨他…

    纏綿的一吻結束，淚水也在不知不覺時止住了。

    傅融與我的額頭輕輕互抵，語氣內帶著微微笑意：「…我的樓主大人，現在有心思聽我整理的重點了嗎？」

    現在臉頰跟身子燙得彷彿受了嚴重風寒，結果只有我一個人臉紅心跳實在是太令人生氣了！我不禁抬眼瞪他，卻也看到他臉上像是被晚霞紅光照著似的。

    見到我眼中戲謔的情緒，他不滿地捏了捏我的臉頰：「快回神。」

    「痛！」我用力拍開他的手，破罐子破摔地自暴自棄道：「有話快說！」

    「“前任”。」

    「啊？」

    傅融再次嘆了口氣：「…我說，“前任首領”。所以，現在的里八華首領，是我。」

    我頓時愣住，不知該說什麼，嘴巴微張只是呆愣地眨著眼看他。

    「那老頭子腦子已經不清楚了。現在天下大亂，還搞什麼內鬥，嫌死得不夠快嗎？所以我當時傷一好，便先下手為強，取而代之。」

    「那你…」還滅了繡衣樓？

    「沒滅。」完全看透我心思的傅融壞笑道：「只是叫人去跟他們“切磋切磋”一下而已，妳所想的一切刀光血影，都沒有發生。…當然，老是打混不做事、多次預支俸祿卻拿去吃喝玩樂、還有跟我借了錢卻沒還的那幾個駑鈍之徒，可能避不了得休養個一段時間就是了。」

    「…為…」為何？

    「因為，」他雙手捧起我的臉頰，鼻尖與我的輕輕接觸，低聲道：「我只想要妳好好的。所以，妳所在意的一切，我也會為妳一起保護好。」

    聽到這句話，我那已止住的淚水再度狂瀉而下。

    傅融再次慌亂，手忙腳亂地幫我擦著眼淚，口中還不斷碎念“欸不是怎麼又哭了這該怎麼哄啊”。

    傅融還是那個傅融，他沒有變…

    真的是，太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