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要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禅院直哉略一迟疑，琥珀色的眼睛下意识转动一下。 若这个儿子不能满足继承人的需求，那么再生一个不就好了吗？十六夜爱子不就应该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孩子吗？ 突然间，禅院直哉意识到什么……十六夜帝人和爱子之间的年龄差距确实有些太大了，一个是入土的百岁老人，一个不过才25岁，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思考过，就连他的父亲都曾想着让他探寻个究竟，可是与十六夜爱子在一起的时光实在是太过于舒适了，时间一长他都忘记了自己在爱子身边的真正目的了，这一问题自然就被他愚蠢地跑至于脑后了，只是觉得神明的后裔的生命自然是比他们普通人要长，也就没怎么在意了…… 现在看来，十六夜爱子的身份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你果然也想过吧，爱子这么年轻，怎么会和我们这群老头子混在一起呢？”十六夜长谷的笑容带着明显的讽刺，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她跟我们不一样，她可不是自然诞生的孩子。” 不是自然诞生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封建后院里长大的大少爷自认为是高人一等的存在，自然是对这个世界的科技一无所知了，在没遇到十六夜爱子之前，他可是个连手机都不太会用的家伙呢，人类的孩子在他脑袋里也只有Alpha和Omega相互结合诞生下来的这一种方法罢了，至于其他的那些手段，禅院直哉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十六夜长谷冷笑一声后又叹了一口气。 “十六夜爱子是没有一丝人性，被科技创造的，从培养液里诞生的孩子。” 十六夜长谷满意地看着禅院直哉刚刚才有点血色的精致的脸蛋再次变得惨白，那副呆滞的表情明显就是大脑转不过弯儿了。 虽然现在说出这些所谓的秘密已经是无济于事了，但是比起十六夜爱子，像禅院直哉这种愚蠢而不自知的高傲的正统小少爷才是他最讨厌的对象，禅院直哉一辈子虽然都是浑浑噩噩的，但是从小就被人捧在了手心里，在禅院家那小小宅子里做着家主梦，而最后只是做了一个手术将自己的身体奉献出去，被Alpha滋润得熟透，就可以平白无故地享受到了胜利的喜悦了。 事到如今，只要是能让禅院直哉内心有一点不舒服，他都愿意尝试一下。 “像她这样，没有心没有血rou的人，对你又能有多少的真感情呢………” 他讽刺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那十分熟悉的Alpha信息素。 在那一瞬间，仿佛一整片梅子林在禅院宅内拔地而起，成百上千个悬于枝头的梅子果，饱满得甚至滴着汁水，汁水滴在泥泞的土地上，随着夏日的来临不断发酵，最后腾升出阵阵醇香的酒气，逐步弥漫在整个空气之中。 时隔半月之余，当禅院直哉再次真真切切地闻到这时常萦绕在他梦里的梅子清酒味道之时，埋藏在眼底的泪水在那一刹那间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顺着脸颊滴在他穿着的艳俗的正红色振袖上，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彷徨像是狂潮一样席卷了他的心脏，他的身体更像是被设下了机关一样，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rou都在接触到飘散在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后颈处的腺体回应似得散发出Omega的玫瑰蜜糖味信息素，仿佛是在昭告全世界———我就在这里。 “爱子！”禅院直哉突然大喊了一句，那女人离得应该还远，身后又迷茫着爆炸时的烟雾，这让他看不太清Alpha的面容。 “爱子，爱子，爱子……” 他继续喊着女人的名字，也不管对方是否可以听见，也不管他面前还站着一个十六夜长谷，木屐踏在石板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Omega穿着那鞋走不太稳，可依旧是踉跄地迈着大步，他哭得急切，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连表情都扭曲丑陋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断叫喊着爱子，爱子，爱子…… “直哉……” 那声音顺着一阵风传来了，传进禅院直哉的耳朵里，渗入他每一寸的皮肤里，爬满了他身体里的所有经络…… 风吹散了烟雾，露出了十六夜爱子的那张脸，血色的瞳孔对上禅院直哉的视线。 当他的Alpha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真正地站在那里时，他突然又觉得这一切不再真实了。 像是梦境，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梦境，他的语言突然不翼而飞，心的边际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她穿着黑色的紧身的吊带连衣裙，白皙的皮肤粘上了他人的鲜血，她似乎是一点都没有憔悴，也似乎没有悲伤或者激动的模样，她依旧是淡淡的，是禅院直哉记忆里的那般美丽，遥远而又明亮，不过只是叫了Omega一句名字，就让男人的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来。 想要过去，想要跑到她的身边，想要和她拥抱，想要和她接吻，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就当禅院直哉迈出脚步之时，爱子却伸手示意他停下脚步。 十六夜爱子却将目光转移到十六夜长谷的身上，女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冷然地开口说道：“哥哥啊，之前确实是你说得那样，可是现在一起都不一样了……” 她若有若无地又看了禅院直哉一眼，这份隐约地暗喻让男人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果然如此，无论他去了哪，爱子总是会找到他的…… 所以不管十六夜长谷这个老家伙说了些什么，也不管爱子到底是怎么出生的，只要爱子是真心爱着他的话，能一直陪伴他的话，那么这一切的困难都变得无所谓起来。 “感情？……”十六夜长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故事，露出了一个诡异无比的表情，“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Omega这种蠢货吧，我可是比任何人都要知道我们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杀害的生命太多，背叛玩弄的人也太多，更何况是自从出生起就比别人要少一份人性，你和我一样都是怪物，那还能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你闭嘴！”禅院直哉的一阵大叫打断了十六夜长谷的话语，他死死地怒瞪着男人，满脸的恨意让他美丽的脸蛋儿都扭曲了起来。 “杀了他爱子！杀了他！都怪他，这一切都怪他！” 就好像是那种只有主人在时才敢对外人露出利爪的家猫一样，有了爱子给他撑腰，禅院直哉的腰板突然就挺直了，已经准备随意地张扬兀着来发泄自己这些时日心中的愤怒和委屈。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狠戾地看着十六夜长谷，那眼神就像是要把对方剁碎吃进肚子里一样。 “呵。”十六夜长谷冷笑一声，事已至此，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晕倒在地上的禅院直毘人身上，在这一条南北向的大道上将十六夜爱子和禅院直哉隔开，阻止了Omega再次想要跑向女人的动作。 “光想着十六夜爱子是活着的，你就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能活着呢？”老人面对着禅院直哉冷冷地开口问，爱子就站在他的身后，高挑的身影一丝动摇都没有，似乎并不在乎这个曾经的计谋被放在明面上。 “十六夜爱子和你的好父亲禅院直毘人可是把我们都骗了呢。”他抬起脑袋，一副回忆的作态，“还记得之前禅院直毘人让你吃下的那颗药丸吗？那根本不是什么能让你怀孕的药，而是一种神迹，任何吃下的人都会被一种印记所标记，而这种印记则将会吸引残存在这世间最强大的邪物，虽然吃下的是你，但是由于你和爱子之间已经有了终身标记，这就会让她也自然而然地被标记。” 十六夜长谷又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十六夜爱子：“那种等级的邪物，即使是你也是对付不了的，而你现在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也只有一个原因了………”他顿了顿，“你把它们都吃了吧……” 吃了？吃什么了？难不成是吃了那些怪物？ 禅院直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脑袋里立刻浮现出那次在美国见到那个邪物时的场景，他只不过是一问道那恶臭味就反胃想吐出来，那种东西怎么能被吃进肚子里？ “父亲生下帝人这个废物后就一直想要再得到一个合格强大的孩子，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满足他的要求，于是他创造了你，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在他百岁之时，你诞生了……年幼的时候我曾不小心地瞥见了一眼那个地下室，当时我的那段记忆虽然是消失了，可现在却被我找回来了……” 不知道是假装的还是真心的，十六夜爱子竟然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当时在培养罐里，确实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身影，没想到是你啊……”她的语气平静，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这些带着忧伤的往事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记忆里的一丝丝微小裂痕罢了，可是对于刚知道这件事情的禅院直哉来说明显是具有很大冲击力的。 这一切对于Omega来说发生得太快了，从刚开始的绝望到之后的希望，从见到十六夜爱子到现在探寻她的过往，这成堆的信息一股脑儿地涌进他的身体里，让禅院直哉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瞪着金色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十六夜爱子。 “作为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怪物，你身体的承受能力可能要更强大的，正常人吃了邪物rou体肯定会灰飞烟灭的，但你却不一样，你吃下了他们就等于获得了他们的力量……” 他话刚说完，禅院直哉就紧接着询问道。 “那这一切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他想知道真相，只不过无论真相是什么，只要是十六夜爱子的计划，那在他的心里就都是正确的，即使爱子骗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实话，他现在也依旧无条件地相信，爱子做的这所有事情都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禅院直哉看着那原本高傲的父亲现如今被十六夜长谷打到晕眩之后又坐在了屁股底下，卑微狼狈地宛如是下水道里的臭虫，他心中并没有泛起任何怜惜之情，有的却只有庆幸，庆幸正是因为有了爱子，他才可以雀跃地幸存。 “你吃下的那颗药丸一直与一些老久古董藏在十六夜老宅深处，百年来不曾见过天日，十六夜帝人临死之前，我将这群值钱东西都转移到了我的府邸，药丸虽然也在其中，不过我早就忘记了还有这号东西。”暗红色的瞳孔里是深不见底的寒，一边回忆嘴角处一边流露出出苦涩的笑，不是懊悔，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可笑。 “让我想起还有这个的正是你父亲……我早该察觉的，那时候你们就勾结在了一起吧，他让我心甘情愿地将这神迹使用在你的身上，让你如愿以偿吸引到这世间最强大的邪物并且吃下他以此获得最强大的力量，而你答应他这日后的所有荣耀……” 十六夜长谷缓慢地起了身，转向爱子的方向，张开了自己仅剩的那一只手臂，摆出来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似乎是意识到到这就是结束了，他悲惨又毫无意义的一生就将在这个石板地上停下脚步，在这一刻，他心中又有什么感情呢……十六夜长谷来回思索了片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为了胜利，为了所谓的复仇，过于急躁的他却在死亡之前变得冷静且平淡下来。 “动手吧我的好meimei，记得有时间给我烧个纸，告诉我你的计划进行的如何了。” 十六夜爱子笑了笑，她看着他那副模样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 女人对在他对面的禅院直哉招了招手，那只狐狸就立刻激动得竖起了耳朵，原本还惨白的脸蛋儿不知为何都已经变得红彤彤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一汪水，眼下一片红润，哭得狼狈但又令人怜爱，那rou嘟嘟的嘴巴，估计是因为先前的过于紧张而被咬破，滴出几滴鲜血，染红了嘴唇原来的苍白，那过于华丽艳俗的大红色振袖穿在他的身上却不显得有一丝丑陋，他依旧美丽，俗气的美丽，混合着他根本无暇顾及收敛的甜腻的信息素味道，就仿佛是娇艳欲滴的绽放开来的红色玫瑰，如此鲜活。 她一招手，禅院直哉就像是小狗一样赶忙迈开了步子，木屐在石板路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也完全不顾隔在中间的十六夜长谷了，跌跌撞撞地就向爱子的方向跑去。 他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女人转开的臂膀，一个猛扑就钻进了Alpha的怀抱里，努力地将自己结实的身躯缩成一小团，那熟悉又陌生的梅子清酒味道立刻将他的全身上下都包裹起来，像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屏障一样不露出一丝缝隙，那怀抱和记忆之中的一样，冰冷地让他舒心，与爱子的每一寸的接触都让他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一点。 十六夜爱子轻轻地抚摸着禅院直哉发着抖的脑袋，在他涨红的耳垂边轻声安慰道：“我说了吧，我会找到你的。” 她越这么说，Omega越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地陷了进去，仿佛是沉进了梅子雨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不要害怕了。”十六夜爱子就像是哄小孩那般哄着直哉，“好了，我在你身边呢，我在呢直哉……”她吐出的每一个词语都像是在雨水中开出的玫瑰，爱意在男人新房里野蛮生长。 十六夜爱子引导着他，让禅院直哉慢慢转过身子来，她牵起他的手，冰凉又修长的五指顺着男人凹下的指缝从背面慢慢握紧了他，又拉着他的手指向了前方的十六夜长谷。 “你想复仇吗直哉？”她慢慢地问道，“如果你想复仇，那么就由你来杀了他吧。” 不管怎么说，十六夜长谷都是必死无疑了。 爱子冷冷地望着她这个只有不到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身为十六夜家的一份子，无论是谁都不会得到一个寿终正寝的结局的，或许现在死在这里才是一个好的选择，听说那些被邪物杀死的人会永生永世地坠入地狱。 十六夜爱子见得多了，夺取的生命也不少了，直到如今新鲜的热血溅到她的脸上她都感觉不到任何了，她是空壳，被困住的可悲的荒诞，空壳杀死另一个空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像十六夜家所有人存在的那般没有任何意义，不过现在直哉在她的身边，比起他们的残缺与破烂，禅院直哉或许更具有人的那一面吧…… “呵，是吗……”十六夜长谷笑了笑，“或许我是真的想明白了呢……起码让我的死亡有那么一点意义吧，替你解恨，真是可悲啊。” 杀人对禅院直哉来说并不太难，他从来不觉得生命与死亡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现在有了十六夜爱子在他身后，杀死他这个大仇人就更是轻而易举了，他的想法向来没有那么深，也没有多考虑自己对于十六夜长谷的死亡是否会带来什么别的意义，他恨他，便想着杀了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