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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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 到达时已经是晚上。 正经的家宴在明天举行,晚饭只有宁翼和岐子薇招待他们,父亲态度和蔼,母亲笑容慈爱,一个打量儿子,一个打量女儿。 宁希澄和凌月之表现得很恩爱。 爹妈想看。 当儿女的自然要表演。 无论是凌月之还是宁希澄,都知道跟岐子薇、宁翼沟通没用,所以懒得沟通,戴上对方想看的那张社交假面,把这场晚饭糊弄过去就行了。 “我送月之回房间吧。”宁希澄主动开口。 “好。”凌月之微微一笑。 两人并肩离开,仿佛能感受到背后射过来的打量目光,直到走出很远,凌月之和宁希澄的肩颈肌rou齐齐松懈下来。 凌月之刚才装得有些累,声音没了情绪,便显得有些冷漠,说道:“我自己回去了。” “明天见。” 宁希澄跟她的心情一样,语气也一样是疲惫之后的冷漠。 分道扬镳。 凌月之去了邱若澹住的地方,刚踏进院子,便听到屋里传来欢声笑语。 “若澹哥哥,你让我看看吗,就看一眼!你不会阳痿吧?难道是天阉?” “若澹哥哥,若澹哥哥。” …… 凌月之推门而入,看清楚床上的景象之后,呼吸一窒,然而她天生有着不会跟外人撕破脸皮的本事。 甚至面带礼貌微笑,问道:“你是。” “安玥。” 安玥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娇俏可爱,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从邱若澹身上下来,仿佛一个快乐小狗一样,跑到凌月之面前,微微仰头看她,又笑道:“月之jiejie,我们两个名字好像呢。” 她是安如泉的女儿。 凌月之曾经想过效仿安如泉,先跟宁希澄成亲,然后再努力修炼掌握话语权,然后再和离,最后和邱若澹在一起。 然而。 真是造化弄人,她把安如泉当偶像,现在看见安如泉的女儿却恨不得她去死。 “玥儿,你先出去。”邱若澹胸前的衣领敞开,上面密布吻痕,而且腰带还松松垮垮的,他匆忙整理好衣服,仿佛害怕凌月之伤害安玥一样,走过来,把安玥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说道。 “不要!” 安玥反而闪开邱若澹,一把抱住凌月之的胳膊,笑嘻嘻说道:“月柏哥哥喊我meimei,也喊她meimei,四舍五入,我跟月之jiejie就是亲姐妹。” “是吧,月之jiejie?”安玥比凌月之矮了一头,仰脸看她,脸蛋就像透明虾饺,白里透红,分外可爱。 凌月之望着近在咫尺的邱若澹,内心情绪翻涌,几乎克制不住情绪,用尽最后的自制力,把安玥推到了门口,说道:“明天还有家宴呢,你早点睡,我还有些话要跟他说。” 安玥被推出了门口。 “啪!”地一声。 凌月之合上门。 “月之jiejie,你在哪个院子住啊?我明天早上先去找你!”安玥拍着门,热情似火地说道。 “百微园旁边那个。”凌月之咬牙切齿。 “好的月之jiejie,月之jiejie晚安,若澹哥哥晚安!”安玥的声调仿佛四五岁的孩子,带着股腻人的甜味。 等她走后。 凌月之盯着邱若澹,屋子里是死一样的寂静,终究是她先忍不住,开口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她以为邱若澹会慌乱、愧疚,然而对方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希望我跟你解释什么?”邱若澹反问完,语气有些冷冰冰的,接着道:“我是你的兄长,你下次再进来,应该敲门。” “爹娘死前说了,让你照顾我!” 凌月之瞬间情绪失控,眼圈发红,泪珠烫得在眼眶里待不住,滚落在地,她指着门口,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最终只汇集成一句话:“你真的喜欢她?” 她抹掉眼中泪水,睁大眼睛望着邱若澹,不敢确定他的回答,不敢确定自己的反应。 “她与你不同。”邱若澹语气缓和了些。 凌月之鼻子堵住,微张开嘴呼吸,点了点头,承认邱若澹这句话说得对,眼眶里又是几颗泪珠滚落,她的目光聚焦在邱若澹的脸庞旁边,道:“她是与我不同,这么天真可爱,我见犹怜。” 二三岁,凌月之被岐子薇放在桌子上,塞给她一个拨浪鼓玩,父亲回了家,会把她从桌子上抱起来哄一哄。 四五岁,父亲推车买菜,她观察来往人群,趁着父亲不再,装可怜,把一车菜高价卖了出去,父亲回来知道后,又追上那人还了多余的钱。 七岁时,凌月之跟人社交的方式已经固定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她并没有过天真烂漫撒娇的时候。 凌月之觉得这种人很沙比,敬而远之,又能明白,这种人很幸运,没有若即若离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升仙的母亲,没有老老实实但总被坑被骗的父亲,没有始终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心态,才能天真烂漫。 邱若澹自然也有喜欢天真烂漫之人的资格。 只不过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你答应过爹娘,一辈子照顾我。”凌月之束手无策,泪如泉涌,望着邱若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问道:“你现在对我这个样子,要是爹娘在,你还敢吗?” 她很喜欢父亲,也很喜欢邱若澹的母亲,这两个才是共同支撑起她对父母的回忆的人,而和她有着一样的家庭回忆的,是邱若澹。 之前过得很好很好的。 凌月之不明白为什么邱若澹变得这么快,朝他走了两步,见邱若澹一言不发后退两步,情绪更加崩溃,蹲下来,哭道:“你、你这么对我……” 接下来便没有话了。 父亲说她从小就满肚子算盘珠子,想要什么,想干什么,算盘珠子一响,没人拦得住她,可是算盘珠子不响的时候,就只剩下哭闹,她自己极其讨厌别人哭闹的那种哭闹。 “哥哥,哥哥。” 凌月之没等来邱若澹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地站起来,走到桌子面前,将桌布连同上面的茶盏,全都掀翻了下去。 茶盏乱七八糟碎了一地。 她听见自己尖叫声,哭闹声,俯在桌子上,埋头大哭,是最惹人厌恶的扰民连哭带叫,然而宁家的一处院子都这么大,她的哭声传不到第三人耳朵里。 “爹、娘。” 凌月之心里疼得厉害,抬起头,眼睛被泪水蒙住,已经看不清站在面前的邱若澹,只是分外怀念邱若澹的生母,于是哭着说道:“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做,早就打你了,你这么对我,你对得起她吗?” 她小时候偶尔作一作,都是邱若澹的母亲来哄她。 “娘。” “娘。” 凌月之始终得不到邱若澹的半点反应,跳井的心都有了,边哭边往门口走去,抹着眼泪,喊着一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 走到院子里。 凌月之被夜风一吹,身上有点凉,又听见自己哭爹喊娘的声音,跟个孤儿似的,更是满心绝望。 她自然有很多算计的,人生在世,谁没算计,她多为自己筹谋一点,又不是什么错。 然而此刻。 肚子里连一颗算盘珠子都拾不起来。 她又站在院子里,捂脸哭了一会儿,心痛如绞,觉得当年爹娘死的时候,自己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省得受气,孤零零一个人跟鬼嚎一样。 “我要回家。”凌月之坚定了一个念头,便没人拦得住她的,她朝着宁翼住的院子走,边哭边走边说:“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你自己待在修仙界吧。” 邱若澹追上来哄。 凌月之情绪崩溃时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的,越哄越哭,直到最后她自己五脏六腑都疼,坐在了地上,自己给自己抹眼泪,语气哽咽虚弱,哭到有打嗝的架势:“爹娘要是活着,不会看着你这么对我。” 她哭了很长时间,才接受邱若澹伸过来的手,两人握着手,邱若澹带她回了房间,给她擦眼泪。 “肚子疼。” 凌月之哭的时候用了大力气,现在躺在床上,身体还习惯性地抽抽,邱若澹坐在旁边,给她揉肚子。 夜色沉沉。 她哭过一场之后,实在累了,哭不动了,理智逐渐回归。 “你、你喜欢她?”凌月之问道。 邱若澹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他若是能跟安玥衣衫不整地待在一张床上,证明他要么喜欢安玥,要么很喜欢安玥。 邱若澹说:“你是我meimei。” “嗯嗯!”凌月之不敢再多肖想,怕连这唯一的身份都失去。 她乖巧得可怜,跟怕被人扔的流浪狗一样。 邱若澹给她揉着肚子,脑海里回忆过七岁的凌月之、八岁的凌月之、九岁的凌月之、十岁的、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 短短十一年,长长十一年。 “小后生。” “知女莫若母,月之如果不是喜欢你至极,是不会在你的枕头底下藏东西的,这青莲玉手串你收好,是她的心意,但我当母亲的,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接受她的心意。” “月之,她以后是要修仙的,你呢?” “你的身子骨,再活十年,剩下的时间就都是赚的了,能不能继续活,看天意。” “你会衰老的比月之快,死得比月之早,你陪不了月之一生一世,你只会牵扯她的精力,劳累她的心神,让她无法专注修仙,日日夜夜担心你。”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月之,月之她是炉鼎之身,这也是当初她爹不肯让我带走她的原因。” “她与你交合过了吧?” “哪怕你只是一个健康的普通人,与月之交合,你们两个也可以互相裨益,但是,你的身子你也知道,连普通人都不如,你之所以没在凡俗界就死了,全是因为她与你双修,一部分生命力从她身上转移到了你身上。” “她现在还不明白,她继续修仙,她迟早会明白的。” “到时候,要么她冷眼旁观看你去死,要么她与你交合自损修为,把生命力渡给你,然后和你一起早死。” “你忍心吗?” 邱若澹看着在身边熟睡的meimei,心软刹那,岐子薇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不忍心。 他不忍心。 凌月之是很聪明的,有岐子薇的助力,再没有他当拖累,迟早会扶摇直上,他不能毁了她的修仙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