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休止符
全休止符
每一段乐章在进入下一章节时,通常会出现一个全休止符号,位于五线谱中的第三和第四线之间,表示旋律暂停,音乐静止。 被宁博文赶走的那天,风雨交加的夜,谭惠新在机场门口点了一支烟,往来接送的车流不息,等了又等,也还是没等来那个16岁起认识至今的男人,只好灰溜溜拖着一大箱行李远赴国外。 飞机起飞的时候,耳机里传来的是Barbara Bonney版本的舒伯特专辑《圣母颂》,那时窗外雨早已停下,可天色如同内心,如同上天赋予人的命运,半晦半明,於穆不已。 16岁。 随身的薄毛毯包裹着,她蜷缩躺在舱内,用MP3机听着母亲给自己下载的《圣母颂》, 钢琴前奏舒缓温柔,母亲的女声独唱圣洁,难掩百合静美般的哀伤,她听着,竟不知觉睡去。 梦里的自己,赤脚误入了迷雾笼罩的废弃医院,走廊上只有一间标记着1530号的病房,里面独独摆放了一张破旧蓝色病床,她突然意识到,那是母亲躺过的床,而母亲已经不在了。于是她转身离开那个房间。 只是母亲的歌声萦绕在医院走廊上方,原本对于生死离别早已麻痹,故意封锁起来的内心世界,就在这一顷刻间崩塌,于是她无法抑制的啜泣起来,额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戳了几下。 “喂,喂!” 她被人叫醒,立起半个身子来环顾四周。 冷不丁看见一根黑色登山杖向自己冲来。 “你吵到我睡觉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宁博文。 毫不讲理,嚣张又跋扈的宁博文,染着一头碎金棕色头发,乱如杂草,像街上飙车族群里的金毛小流氓,但认真看了看,又像动画里爱乱发脾气的小雄狮。 她攥着小毯子,心里是不大满意的, 但也只能嘟囔着说:对不起。 “你刚刚是在哭吗?” “我没有,我眼睛疼。” “骗人!你刚刚就是在哭。” 宁博文原本攒着美梦吵醒后满肚子的火气,可看到对面那被怄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顿时也不好再责怪起来,只能闷闷补了一句:我最讨厌女孩子哭。 “天地下最令人讨厌的就是女孩子哭,如果是好看的女孩哭,我还能算她是梨花带雨,不好看的女孩哭起来,眼鼻嘴扭成一个大面团,很可怕的……” 说完他略带心虚的瞥了一眼对面的洋娃娃女孩,她正低头不语,密黑长发凌乱半掩着双颊,睫毛长而浓密,机舱上的黄色顶灯打下来,便在脸上投下两道浅近不可见的光影。她身上只单穿了一件春绿色V领针织,称得皮肤似柔水凝润,顺着颈脖往下,是轻薄衣物勾勒出的两处微隆起的山丘,他望着,不自觉的吞咽下了口水,以及少年隐秘的龌蹉。 惠新没说话,也不去看他,只默默在心里想象着自己哭起来的模样,是不是也像个大面团,扭成一道抽象绘画。 MP3的耳机线不知怎么被扯开来, 歌声由扬声器播开—— Wir woll&039;n uns still dem Schicksal beugen 我们自愿平静地屈从命运 Da uns dein heil&039;ger Trost anweht 因你神圣的慰藉轻拂我们 Der Jungfrau wolle hold dich neigen 请优雅地向少女倾身垂怜 Dem Kind, das für den Vater fleht 向这为父祈求的孩子垂怜 …… 两个人聆听起舱内突然上升至空中的天籁,如同感受到神的召唤,好像周遭一切都落入无言虚空之中,任何事都不再值得两人愤怒或悲伤,只铺落下一地的平和喜悦。 母亲的歌声,在最后一句“万福玛利亚”的长叹中结束,钢琴声也渐缓,渐轻,渐逝,随后静止。 宁博文扭头看向机窗外,飞机正在盘旋下降,他们来到了一个城市的上空,从一万英尺高空往下看,夜晚城市建筑灯光漫如星河上的繁星闪烁,公路如同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灯带,车辆行驶其中就好像萤虫滑行,奔赴向地面上零散的光巢。 机舱的广播声兀自响起,告知旅客们现在飞机正在降落,四十分钟后他们将抵达李斯特费伦兹机场。 “我叫宁博文,你呢?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布达佩斯?” 谭惠新没有回答。 她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尽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人生的初始乐章出现了首个全休止符,乐谱之上,留白之下,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下一段乐章即将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