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弟弟

    一大早，林又青就被李凤宗喊醒，兴冲冲地拉她去了云梦台。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在边关打仗时的几位旧友前往望京述职，几人约了在云梦台小酌。

    林又青和李凤宗来得太早，那几位都还没来。李凤宗困得直打哈欠，趴在桌子上流眼泪。林又青这个被强拉着起床的反而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地在窗边看街上来往的人流。

    云梦台是望京最为繁华的酒楼，坐落在人流量最大的街道，从二楼雅座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瞧见街上人流。街上来往的尽是富丽堂皇的马车，进出云梦台的人看上去也都非富即贵。

    恰好有从马车上下来的富家男，繁杂美丽的长裙摇曳及地。面纱下秀美的脸一闪而过，是很符合当下时人审美的长相，引起周遭人一片侧目。

    林又青趴在窗户上看他，觉得这人怪眼熟的，眉眼之间很像自己的一位旧友。

    紧跟着从车中下来的是位皮肤黝黑、剑眉星目的女人。林又青眼睛一亮，从窗中探身出去用力挥手。

    “杨！炎！”

    那人应声看她，也笑了。

    林又青挂在窗沿上，动作幅度极大，路人看了担心她要掉下来。杨炎却不甚在意，甚至开始鼓动她往下跳。

    林又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赤红绣银纹武袍随风飘起，炽烈如明火，而不伤外物。少女弯腰从窗檐探身，身形如燕。

    不料李凤宗作怪，笑嘻嘻地从背后推了她一把，林又青也未踉跄露丑，她踩住边沿跳起来。

    三月春探头，一旁柳树新绿，俏生生地探出一枝嫩叶。

    身着火红衣袍的女子于半空转身，足尖点上柳梢头，顺势翻身落地。

    柳叶只些微晃了晃。

    其转身时动作干净利落，于柳叶借力而不留痕，反应速度敏捷，对武学有些研究的人便能看出来此人内功之深。

    李凤宗嬉皮笑脸，趴在窗檐上叫好。杨炎也拍手称赞，啧啧称奇，道是原以为三妹在富贵乡呆久了，老虎被养成猫，一身本领都废了。

    不成想轻功反而比在边关时还好。

    林又青单膝着地，带起一阵风，落在杨玉身前，轻飘飘吹起来一点衣摆。那少男低声惊呼，下意识伸手去扶她。

    林又青任他将自己扶起来，眼神亮晶晶地与他道谢。

    少男有点羞涩地笑了，声音很轻地讲：“下次不要这样了，多危险呀。”

    被养在金玉笼里失去飞行能力的雀鸟，担心于空中翱翔的鹰。

    林又青却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她很老实地点头，露出乖巧听话的神色，又道：“没关系，我轻功很好，你问杨炎姐，我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她表情认真地与他解释，说话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睛，杨玉从中品尝到到隐秘的欢喜。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长出细嫩的芽，来不及找寻根茎。

    他自幼早熟，五六岁已是得体贵男的样子，应付人脉往来和宴会上不露声色的刀光剑影很是熟练。但情爱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他懵懂微笑，尚不能理解这一刻对于自己的意义。

    杨炎很煞风景地嗤笑了一声，道是：“你跟他解释什么？小男人家的，不懂这些的。”

    杨玉表情没变，只是笑容微微僵了僵，眼中闪过些微失落的意味。

    林又青瞧得分明，莫名替他感到尴尬和羞耻。因身为男子而被否定，被隔绝在女人们的领域之外，这种情绪按理来说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男子的身上。

    能从这些微妙的不公平中察觉出被羞辱的意味，是有骨气、有自尊的表现，然而对于他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林又青唇角动了动，到底没有开口。

    这种微妙的气氛并没有感染到始作俑者，杨炎大大咧咧地笑着，浑不在意的模样，简单为他们介绍对方：“这是杨玉，我弟弟。这是林又青，我好姐们。”

    林又青点点头，难得沉稳的样子，斟酌着露出不出错的微笑，开口道：“你好。”

    杨玉脸上的不自然已全然消失殆尽，他也行了个贵男们常用的礼节，柔声道：“小郎见过威武将军。”

    杨炎并未提起林又青的官衔。

    她瞧着杨玉，奇怪道：“你知道我是谁呀？”

    隔着面纱，杨玉脸微微红了。林又青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好奇，然而杨玉却莫名感到羞耻。

    她不知道这场看似巧合的见面背后藏着什么，世家为维护体面发起的联姻，来自杨玉本人刻意散发出的、充斥着男性特质的柔弱动作和不经意间的脆弱表情，都是有目的性的。

    莫名地，杨玉觉得她笑嘻嘻的背后藏着什么东西，光明磊落的人总是坦荡，自在大方地撕去他身上的那层皮。

    杨玉经宫中教习公公教导，有着挑不出错的贵族仪态，这一刻，他却莫名觉得将脊梁挺直那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