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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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噩梦之中惊醒的雍昭大喘着气,心绪未定。 她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连声音都在发颤。 什么异族血脉的事……她全不在乎了。 愧疚生出的幽暗情绪顷刻没过她周身,逼迫她飞快起身。 心思落到寝殿里歇息着的纪舒钦身上去,便什么都再顾不得,只想着立刻到他身前,再看一眼。 这一歇耗去的时间略微有些久,雍昭乍见窗外已近黄昏的天色,稍定心神,才传进宫人,布置起皇辇。 大约是笃定帝王迟些时候必然动身前往西苑,外头的宫侍车辇像是早有预料,飞快备齐,到了雍昭眼前。 却被雍昭一句“去寝殿”压得动作微顿,好一番确认才敢动身。 日色渐沉,眼见就近了晚膳时间。 摸不清帝王心思谭福仍是上前,试探着问起传膳的事情。 雍昭本也懒得再去一趟西苑,于是没多思索,便点了寝殿用膳。 谭福应声退开,一下明了帝王心思。 八成今夜是不会往西苑去了。 他暗自叹着果然圣心难测,面上却并不显,仍低眉随侍着,候在雍昭左右。 两处离得并不算远。 虽说是临时起意,但通传的小太监早快跑通传了消息。 远远望见起身下拜的纪舒钦时,雍昭才懊恼又忘了提前知会他免礼的事。 她快步上前,亲自扶起跪地的人,一摆手将其他人一并免了礼,匆忙领着纪舒钦进房中去。 显然已经好了大半的人神色瞧着尽是一股精神劲,眼中因雍昭到访而浮起的淡淡笑意再如何也掩饰不住,一股脑全涌进了雍昭眼里。 雍昭牵挂得紧,几下没抓稳他衣袖,便索性直接伸手,握住他指尖,慢慢拉起了人。 纪舒钦也不挣,任由他抓,边低低应声,跟紧她脚步。 直到一下被推回床上。 好容易才得了机会下床走动的人神色略微失落,“唔”了一声,却仍是顺从,乖乖让雍昭又按了回去。 望着他呆愣反应,雍昭淡淡笑了,心中的郁结终于散去。 她伸手,抚上纪舒钦脸侧。 指尖触及的肌肤渐渐升腾起一股热意,传到雍昭心尖,让她不由得有了几分暖意。 纪舒钦不明所以,耳尖又红了一片,一歪头,贴着雍昭掌心,眨了眨眼。 灵动的少年意气从他眉宇之间倾泻而出,满是生机。 已然是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一番情形。 雍昭这才收回了手,重回正题,认真问:“你伤势可痊愈了?” “应是已无大碍。”纪舒钦便也坐正,想了想答她,而后又问,“陛下可否……允臣去见先前刺客?” 倒是先前曾经允诺的部分,不好推拒。 只是……殷怀现在的状态实在不便见人,更遑论问话。 雍昭也没打算向纪舒钦隐瞒这点,叹了口气,便答:“他受了些伤,如今已叫朕安排去太医院留诊了。只怕并不方便见面。” 她话语未落,就听见纪舒钦微带诧异的吸气声音。 似是想不到什么回话,他了句“谢陛下”。 雍昭被他谢得有些莫名其妙,蹙眉瞧了他一眼,本只是无奈。 转念一想,却对两人间的关系生出点好奇。 虽说人是纪舒钦旧部,可具体情形如何,她并不了解。 这般想,雍昭的神情就又严肃了。 “你和殷怀……是何种关系?”她问。 “先前臣刚转营去西北军时,殷怀与臣同期,又年纪相仿,故而亲近了些。” 虽没想到雍昭会这般一问,纪舒钦还是愣愣答了,才又追问:“陛下可是有疑要问?” “嗯,要问。”雍昭直白接上,“萧程望说殷怀交代此番行刺,乃是受你所托,自导自演救主戏码。” 纪舒钦神色顿时僵硬,急忙辩驳:“陛下,此事臣并无……” 这事虽仍待查,可再如何也不可能有任何纪舒钦不忠的信息。 雍昭心里明镜似的,自然没让他说完,便直截拦了他后半句,自然张口:“朕知道,此事与你没半点关系。安心养伤,朕不会疑心你。只是须得再查查殷怀。” 还欲再说的纪舒钦于是哑了,神色似有动容。 他静静片刻,终是一垂眸,淡淡地应谢。 心里又擂鼓一般作响。 被无端信赖的感觉实在舒畅。 纪舒钦心里泛着甜意,整个人像浸到了蜜罐里,唇角悄悄勾起,满眼欢喜。 雍昭没疑心他,脑中却仍在细想殷怀的事,总直觉错漏了什么东西。 略一思索,才做出个不同寻常的字眼——转营。 早年她也在营中待过一段时间,虽说是东南一片,与西北环境大不相同。 可军中这些规矩大差不差,她还稍记得一些。 若无什么大事或重大错漏,不同营所之间的军士是不可随意更转的。 她倒是不知纪舒钦还有过这样一番经历。 可既然纪舒钦这般说,应该问问也无妨…… 雍昭敏锐发问:“殷怀是与你一同转营的?” “并非如此,臣……”纪舒钦似是略有犹豫,稍稍敛眸,才答,“臣是从东南转去西北,殷怀却是自西南转入。并不算一同,只是入营后才成了同期。” “你先前曾在东南营?那又是几时的事情?若是如此,从前朕怎会不识你?”话题转到纪舒钦身上,雍昭便来了兴趣,喋喋不休一通追问。 大约是这话题来得太突然,纪舒钦视线提溜打转,红唇微张,却是没能马上答话。 又过许久,才释然般轻叹出声,给了答复:“许是陛下忘了。” 雍昭一下默然。 这话倒是不假。 她往军营中跑的日子已是数年前,仍顶着皇太女之位时候的事了。 这些年来诸事繁乱,那段她本就不喜的军旅生涯,早也被一并抛之脑后,没了踪影。 但她竟然连纪舒钦的印象都没? 这般事实让她有些懊恼,自觉不好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继续追问。 恰是此时,宫内又响起晚间报时的钟响。 谭福上前问起晚膳一事,雍昭于是便清清嗓,借此结束了话题。 纪舒钦似是也料到她这般反应,只笑笑依她,没再继续开口。 虽说养了月余,纪舒钦身上的情瘾也慢慢将息。 但对先前糖丸的事,雍昭仍是心有余悸。 在用膳之前,她又先抓着纪舒钦一一问过,确认无虞,才终于肯动筷。 无端浪费许多力气,纪舒钦却很是高兴,眉眼弯弯,人也比先前放得更开了些。 食量比前几日都好。 雍昭颔首,情绪也渐好了,心尖上温和一片,融融暖着。 只是这般平和情景没能维系多久,便猝然被西苑通传的宫侍打破了。 先往御书房扑了个空的人转而改往寝殿跑,眼下气喘得厉害,像是下一刻便要因喘不上气而昏死过去。 但大约是西苑那边等得不耐烦,心中焦急,一催再催。 他跑得打颤的双腿一时半会尚平静不了,人却着急得不行,只稍咳几下,缓过那股子难受劲,便匆忙开口:“陛下,西苑景小主求请……” 雍昭的好心情一下没了踪影。 她蹙起眉心,被就打算推拒的想法愈发尖锐,忍了又忍,才好容易平息。 却还来不及开口,便被纪舒钦又分去了心思。 一个没留神,人便不知怎地又到了地上去,像是做好了拜别帝王的规矩。 雍昭正想扶他起身,却一下撞见他仰头。 视线交错,纪舒钦眼底的淡淡黯然投来,却很含蓄。 他没开口挽留,只一点点凑近了,低垂着眼,跪地伏到雍昭腿边,轻轻张口,咬住了她伸手时垂落的袖口。 雍昭的动作霎时僵了。 分明那一咬根本没碰上她肌肤,却仍让她心里传来点微痒发麻的感觉。 她一阖眸敛住心绪,好容易稳住心神,才低声道:“你可知这般动作……是何意思?” “臣知道。”纪舒钦微侧过身,趴伏下去,声音微哑,隐约带着点恳切之意,音量却并不低,“臣愿伺候陛下。全看今日陛下……想用什么?” 这般并不收声的声音,一下便可全传到外边去。 他是故意的。 雍昭只是讶然。 她着实没想到纪舒钦会做这些事情。 不过既然人都主动到了这个地步,再拒绝就未免不近人情了些。 些许的沉默后,她轻笑起来,红唇微张:“纪舒钦,这次……是你留的朕。” 那淡去威严的目光灼灼,落在纪舒钦身上,严肃且认真。 许久,她才说:“你可想好了?若是你主动缠上来,便不能再甩开朕了。” 纪舒钦没有立刻出声答她。 但他直起身,一手向下摸到腰侧系带,伸手扯开,袒出胸前赤裸一片。 暗红色血痣的形状无比清晰。 雍昭神色微滞。 而在她出神的瞬间,纪舒钦又垂头,将脑袋倚到她腿边,温驯磨蹭着,淡淡笑了。 扑扇的长睫在他眼下投射处一片淡色阴影。 雍昭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不过片刻,他便又温吞仰头,看向雍昭。 又因这些举动浮出羞意的脸上透着淡粉。 纪舒钦的目光温润而缱绻。 已经养足气血的红唇上下一碰,语气柔婉: “求陛下……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