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贰困顿
贰拾贰·困顿
晚间的树林冷幽,鸟雀沉眠,枝丛繁密,月光倾泄在树海浅层,却透不进深处。 一个人走得远了,耳边都会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 在哪呢? 每当有微风拂过,姚幺便停下来,屏息聆听。 捕捉沭哥哥描述的,那有如民间招魂曲的沉闷鸣击音。 呜呼……呜呼…… 诡谲的哀声,在这黑黝黝空落落的深林里回荡着,却让姚幺感到格外安心。 就像迷途之人遇见了平和的引者。 在那边。 姚幺微转方向,提着油灯探索过去。 被浟哥哥和沚哥哥纠缠了整整一天,如今留给她的时间更少了。 今晚若不试一试,又要等几天后了。 吃了前日的教训,姚幺半点不敢闭眼,愣是熬到了午夜,待体力稍有恢复,便提着两盏油灯出发了。 一盏油灯照来程,一盏油灯照去路。 只希望这点微光能坚持得久一点,不要熄灭了。 呜呼——呜呼—— 声响越发近了。 姚幺细致感受着,直到那悠悠的簌鸣仿佛就在身边。 脚底的乱枝刺磨,但她无暇顾及。 将油灯举高,照亮了身侧一两颗树的树干。 不是这颗。 她寻找着沭在树干上留下的标记,一颗一颗的仔细查看。 也不是这颗。 呜呼—— 已经离得很近了。 越往深处走,树木的纹理似乎也更加崎岖,枝干爬着绒绒的薄苔,被油灯照亮,小小成簇,极富生趣。 手臂抬得发酸,高举的油灯不由轻晃,暖光摇曳,照上了左上角一点突兀的划痕。 在这? 油灯上偏,姚幺得以看见熟悉的十字标记。 耳畔的沉响泠泠,可姚幺心头却烧灼起来。 距声音的源处越近,回音便也绕耳,她方才以为自己寻到了,试着翻了翻两棵树的根周土,仍是一无所获。 会是这颗树吗? 她试图用灯火照亮高处的树梢,想看看是否开着那些记忆中的小花,可最多也只能看得见些许错杂的枝桠。 再挖挖看吧。 姚幺蹲下身,围着树根处开始挖土。 林深处的空气冷湿,土也比小屋附近的黏腻松泛。 很轻易便能挖开,只不过甲缝也会陷进不少微腥的泥。 这边没有… 换一边……这边也…… 本都有些沮丧了,正挖着第四坑泥的指尖碰到了个硬物。 啊! 姚幺扒开剩余的泥,终于看见了那块让她魂牵梦萦的玉。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质地柔润,刻着个飘逸的“姚”字,她的指尖甫一触碰到玉块,那段熟悉的影像也再一次在她意识之中放映。 总归是让她找着了。 可现在还没时间考虑其他。 姚幺缩回了指尖,脑海中的片段瞬间消失。 她将残玉的红系带缠在自己的手腕,随意将土坑填了回去,以确保不会让哥哥们发现端倪,随后提着搁置在一旁的油灯,继续摸索回程的路。 比预想的情况顺利许多。 姚幺忍不住雀跃的想着。 脚下的草枝不算柔软,扎刺得足底有些疼,可她许是拿到了念想已久的东西,脚步轻盈,反而越走越快。 直到望到了不远处的房屋后,才逐渐慢了下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家,姚幺却突然有些畏缩了。 那是一间与族城房屋没有什么区别的,普通的小木屋,也是她生长的地方,与哥哥们温存的地方,此时从林间看过去,却像一个危险的笼子。 恍然间,她突然生出,就这样带着这块玉逃开,逃到哥哥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吱呀…” 正思索着,屋子忽而扭曲了一瞬,门打开了,传来刺耳的阖门声。 里面分明没有人,却不知何时内生出了一团团怪诞的烟雾,从门窗中飞出,无序散乱,袅袅是升腾,忽而又像是发现了她,凝结成实质 ,迅速向她袭来—— 那是什么? 姚幺吓得慌忙后退,却不慎折了脚踝,狼狈的跌在地上。 好疼! 顿生的疼痛钻心,她下意识捂住伤处,粗缓了几息,待再惊恐抬眼时,方才的怪雾,以及变得诡异的房子,却又都消失了。 小木屋仍伫在原处,月光扑下朦胧的皎白雾纱,如此点缀下,显得沉静而安谧。 姚幺看不见,也不知自己在短短数息内,眼中的神情变了数次。 啊…… 怎的摔倒了? 刚刚她又折腾了些什么? 看了看自己狼狈的一身泥,还崴了脚,姚幺自嘲的笑笑,扶着一旁的树干站了起来。 最近健忘的很。 直到回到屋里,将身上的污泥和残玉都清洗干净,再拿起那块玉后,姚幺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就这样找到它了。 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夜晚。 “爹爹——” 脑海中闪烁的片段使姚幺回过神。 方才本是用手指轻卷着玉上的红线,小指不小心碰到了玉面,那段影像便也蹦了出来。 看着手里尘垢尽去,而变得越发莹润的玉,手指凌空描摹一遍玉中央的“姚”字。 虽说拿到了玉,可她的困惑并没有得到解决。 玉里存储的影像她一遍又一遍的回看,直到头开始胀疼,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疼意过劲,就再一直回看。 可是,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到底忘掉了什么? 姚幺有些泄气,将玉搁在一旁,躺倒在床上出神。 心心念念多日的玉,却没能帮助到她。 就像近在咫尺的宝藏,她好不容易寻来了钥匙,却发现不是适配的那把。 姚子和,姚幺…… 这个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啪嗒——” 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她的耳廓,传来细微的滴水声。 什么东西? 姚幺伸手摸了摸,沾了满指鲜红。 咦? 少女吓得弹坐起来,用手抚了抚脸,又带下来满掌的红渍。 这是……血? 怎么突然流血了? 她匆忙起身,跑到后院的小池边,得以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血液从眼眶流出,溢了满脸,搭配着她错愕的神情,显得更加狰狞了。 顿时没了心情再去思虑,姚幺捧起小池里的水擦洗脸上的血。 眼部泛起迟来的涩疼。 屈掌掬了些凉水,闭上眼埋进去,方才稍稍缓解了眼部的灼辣感。 她恍然想起,哥哥们说过,那日找到她时,她便是以七窍流血的模样晕倒在那颗登堂青下的。 似乎每每想起玉里留存的片段时,她便会不同程度的头疼,而当她想要进一步思索,或者去挖掘关于“姚”字的线索时,身体就本能的变得格外抗拒,像是被早早设定好了似的,一次次阻挠她。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要不带着这块玉,去找浚哥哥寻求帮助? 这个下意识的想法甫一出现,就被姚幺主观否决掉了。 不行,浚哥哥也不能尽信。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明明从始至终,浚哥哥对她都是最最好的。 他也是她最信任的亲人。 可方才想起浚,她的心却并未感到熟悉和踏实,反而有些焦躁不安。 她为何会这样想? 前一个疑惑都还没想明白,就又开始妄加思索了。 姚幺再次用冷水拍拍脸,示意自己别多虑。 先歇息歇息吧。 而至此,少女虽不记得,却下意识的渐渐收了亲赖之心。 浚也不会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举措,会导致自己错失了一个重新控局的机会。 说下了第一个谎,便需要后继的许多个谎来圆,而犯下了一次过失,即使已被刻意抹去,感情上残留的悸意却无法消解,随之慢慢积聚,潜移默化,以至产生无法挽回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