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中心医院里有一座特别漂亮的喷泉。建造它的初始意图只是作为一个观赏建筑,但是病人家属总会把它当作许愿池,往里面抛硬币祈求上天能可怜可怜病房里的可怜人,早日去除病魔帮他恢复健康。 莫关山本不信这些,他自认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青年,与其向封建迷信寻求心理安慰,倒不如自己脚踏实地,相信现代科学。但此刻他在喷泉边坐着,一轮圆月在水面上轻轻晃动,月光和灯光在水面跃动,将池底数不清的银色硬币照耀得熠熠生辉。 他突然为他以前的傲慢感到羞耻,一枚硬币被掷入水中正好落在月亮的中央,银色的月盘一下破碎向四周晃动开来。莫关山双手合十,指尖抵着额头,用颤抖的声线向神明许愿。从前是他不懂求神拜佛的意义,这不是所谓的渴望坐享其成的贪恋,而是行至绝境,万般不如意后,给生者最后的一丝精神力量。 池面很快又恢复平静,月亮破镜重圆变回完美无缺的样子。莫关山的硬币沉入池底,成为那千千万万中的一枚,再也分辨不出。也许是这段时间的不眠不休和贺天的过分冷漠,他的承受力已经濒临极限,眼皮重得快要睁不开,整个人都在往前倒。 “莫关山?” 然而接住他的不是冰冷的池水,而是一个宽厚的怀抱。莫关山也被自己惊了一跳,但实在有心无力,只好靠在那人怀里尴尬地笑笑,“您认识我?” “不记得我了?”眼前的医生有点遗憾地皱起眉头。 莫关山看着他,从眉眼间看出一丝熟悉的感觉,一些久远的记忆猛得浮现。 “你是蛇立?” 贺天究竟是年轻力壮,尽管住院以来情绪一直不高,但身体各方面总体来说恢复得不错,胡医生也说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多亏了莫关山的悉心照顾。 一个多月来病号服穿得贺天几乎抑郁,无论是穿着还是所处的空间,都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现在就是个躺在床上只能靠别人照顾的废人。不过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出院了,虽然回家也要躺在床上静养,但好歹可以稍微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难得的好心情让贺天甚至愿意讨好一下他那位小男朋友,“下周是你的生日吧。” 莫关山却一反常态地没反应,依然低着头在那收拾东西。 贺少爷感觉被拂了面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顺起床头的纸团仍在莫关山的背上。 一团纸根本带来不了多少冲击力,但莫关山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外力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思绪转头看向贺天,“什么?” “我说。”贺天舒展开眉头,不想为一点小事影响了心情,“在城西的蛋糕店订个生日蛋糕,下周不是你生日吗?那家蛋糕店好像挺出名的。” “不!不用!我不爱吃蛋糕。”莫关山曾经有多喜欢蛋糕,现在就有多厌恶,昔日的蜜糖变作刑具上的铡刀,将过去和现在的联系统统斩断。 贺天被小男朋友斩钉截铁的拒绝震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的、混乱的表情,“抱歉,我不知道你不爱吃。” 莫关山深吸口气,稳定了情绪,马上又换上熟悉的笑容,“你想吃什么菜,我到时候准备给你吃。” 贺天任莫关山把他从床上扶起来,无奈地笑笑,“笨蛋,这是你生日,怎么倒变得跟我过生日似的。” 虽然只是几声轻笑,但足以在莫关山的心上不断地荡起涟漪。他最喜欢的就是贺天的眼睛,像是两块琥珀,干净纯粹,不掺掩饰,要不是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他不确定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自己能不能把持住。 “小山,听胡医生说你们要出院了?”蛇立靠在门口,脸上完全没有撞破小情侣亲热时的尴尬。 小山? 贺天警觉地皱起眉,这么亲昵的称呼看来眼前这个医生和他的小男友关系不一般,下意识就伸手拉住莫关山的衣摆,阻止他要朝门口走的动作。 “乖,他是我一朋友,我就出去说两句话,然后我们马上回家。”人的习惯是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改变的,而这表情莫关山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吃醋的男朋友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安全感。他想抬手揉开贺天蹙起的眉头,但手指还没碰到就被贺天气呼呼地躲掉,越发小孩子脾气,“就等我两分钟,好不好?” 贺天大概也觉得没来由地吃飞醋没意思,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你男朋友的事我听说了。” 这样的表情莫关山一个月以来不知道看过多少次,遗憾、同情、可怜,虽然知道眼前的老友没有任何恶意,但他也不想再看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天晚上遇到,也没来得及多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蛇立的语气中出现少有的紧张。 莫关山努努嘴,“挺好的,稳定的工作,爱我的男朋友。” “听说他失忆了?” 莫关山知道蛇立在观察自己,观察他的表情,窥伺他的内心。年少的时候他很怕这种眼神,怕被看穿,但现在不了,“暂时的,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 “那如果永远都想不起来呢?” “那就再爱一次,毕竟人不会永远活在过去,不是吗?”莫关山淡淡道,但字字都像锋利的尖刀刺在蛇立的心口,“抱歉,贺天还在等我一起回家,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那样决绝果断的背影,蛇立一瞬间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但再定睛入眼的却是27岁的莫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