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醒来吗
恩薇娜闭上双眼,开始努力思考还有没有办法。这时候,她发现从阿诺德心脏处传来一股吸力,将她手掌中流动的魔力吸走,然后流血速度减缓了。 她无从得知缘由,但既然魔力可以止血,那输入就是了!但是,下一步还得找医生。阿诺德家附近的医生大叔当过军医,大概会处理这种事,但这里是在二十公里以外,没有咒语的魔力会消散的,大概撑不了那么久。 当血止住,恩薇娜感觉魔力见底,需要休息一下,可时间刻不容缓,她还得用魔力做事。这时,她想起了一件往事—— “恩薇娜,这处我打算弄片花园,所以你可以不在这里写作业吗?” “我在练习召唤法阵,如果我在养父母家里出了什么事,我画同一个法阵就立刻到你这里躲啦!” “唉,好吧。” 这个法阵没有用过,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但是,值得一试。 恩薇娜蘸着阿诺德的血先画了一半,然后用他的剑割开自己的掌心画了另一半,赶紧抱着他念咒“温觉灰,图拉母……召唤法阵!一定要把他送到对岸!”她又追加了一句咒语。 召唤法阵开始发光,魔法使用本就有一定风险,稍不注意可能将人分尸,她轻轻趴在阿诺德身上,感觉他的身体还有温热,心底也在念着:拜托,一定要把他送过去! 在经过失去意识的一段时间后,恩薇娜睁眼,发现园丁婶婶盯着二人,显然是被血吓坏了。 “婶婶,去找医生来,”恩薇娜呼唤道,精神有些恍惚,“他需要治疗——” 等恩薇娜恢复意识,发现已经躺在了卧室,医生大叔——克尼尔,还有护士莱雯在床边看着她。 “阿诺德呢?”恩薇娜想起身,但动弹不得。 “放心,多亏了你的魔力,血止住了,我给他输血了,但愿他能在十天后醒来。你也安心静养,亚底特家族不缺仆人。”克尼尔舒展眉头说。 “自愿来帮忙的居民姑且不论,我们足够照顾你们。”莱雯插话。 “我已经通知大人的姑妈——尊敬的夏诺伯爵夫人。她已经到了,也会去照看阿诺德,所以我可以来照顾你。感觉怎么样?”克尼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问。 莱雯出于关心的角度,严厉地对恩薇娜说:“记住,如果过度使用魔法,你会变成活死妖人。我们普通猫妖对有魔法的猫妖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输点维持生命需要的营养,等你自己恢复。” “先不说这些。”克尼尔和蔼地说,“你恢复得好,就可以去照顾你的丈夫——等下,你们结婚没?”面对仍是平民的恩薇娜,克尼尔不自觉地用了长辈的态度,“倒是看见你们挺亲密。” 恩薇娜不吭声,把被子盖住脸,莱雯心领神会,偷笑着拉了克尼尔先生一把:“行了,等她一个人安心休息。等你好了通知女仆珍妮一声。” 恩薇娜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一天一夜过后她就可以下床走动了。珍妮见她精神也好了些,提议道:“小姐,我们去见夏诺伯爵夫人吧。她早就告诉我想见您一面。我为您梳妆——放心,不会很浓,只要得体。” 恩薇娜沉默地等珍妮梳好妆,再戴上遮住红眼的半脸面具。夏诺伯爵夫人蹭严厉地责骂过,要是面见贵族,一定要戴好面具。她带上珍妮,去了会客厅。 夏诺伯爵夫人俨然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桌子上摆放的都是她的茶具,五个女仆在她旁边等候,完全是标准的贵族做派。 伯爵夫人本人的年龄不小,却戴着目前潮流的配饰,还为了遮掩白发而把头发染成了灰色。她用扇遮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恩薇娜,一如十几年前恩薇娜初见她。 “你们退下吧。”伯爵夫人说。 仆人们离开会客厅,恩薇娜不解,还以为伯爵夫人仍然将她当作仆从那一档,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要和恩薇娜单独谈谈。 “你已经毕业,是位和贵族平起平坐的魔法师了。来我身边坐下吧,恩薇娜·古宁斯曼。” “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这样叫我了。”恩薇娜坐下喃喃地说。总之,为了适应社会,她舍弃了这个姓氏,成为平民。难道一直深居简出的伯爵夫人也很了解她吗? “持有幻术的古宁斯曼家族,一直是战争与祸乱的来源,他们常常用幻象蛊惑人心。我虽然早早离开亚底特家改夫姓夏诺,但也是读了几本书的。” 恩薇娜不像以前一样愤怒地反驳,更何况眼前这位是古板却也关心过她的阿诺德的姑妈。她尽量旁敲侧击地说:“我……不是不详的猫妖。”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让你和阿诺德接触!历史交给那些掌权者一言蔽之吧,我相信我的眼睛。通过学习,你应该会的也不止幻术了,我得感谢你救了我侄子。”伯爵夫人说,“但我不会再表达更多谢意——他也曾为你付出过,而且还愚蠢地瞒着我和你。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傻事吗?” 恩薇娜疑惑地摇头。是帮写作业吗?不,看伯爵夫人的神情,应该比这严重得多。 “那么我就点到为止了。现在我是这里的一家之主,你可以随意行动,但不要妨碍阿诺德的恢复。” “我想去照顾他。”恩薇娜请求道。 伯爵夫人放下扇子,依旧高傲地打量她。 “你出了差错,也是要受罚的。” “我知道。倒不如说,差错已经是对我的惩罚了。” “去吧。”伯爵夫人喝了一口茶,慵懒地抬手打发恩薇娜走。 恩薇娜来到阿诺德的卧室,珍妮和她表弟守在里面。恩薇娜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啊,是的,照顾阿诺德大人这份工作非常需要!人手是不够的,伯爵夫人禁止没在这里做工满五年的人进卧室,她的仆人也不行。”珍妮说完叹口气。 是防止有杀手混进来吧。恩薇娜心想,这时候必须得处处小心,难怪会准许我来这里。“我来守一会儿,你们去休息吧。”她说。 “那麻烦您了。”珍妮和她的表弟告退。 恩薇娜坐在角落的椅子,看着阿诺德的鼻梁,还有紧闭的睫毛。如果她在毕业典礼开始前就去找他,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呢?作为上战场实习过的魔法师,她不禁开始反思总结。但是,如果不凭借直觉而相信理智走大路的话,恐怕阿诺德就死了,想到这,恩薇娜的心不禁一阵抽痛。 对了,杀手的尸体怎么样了?对于伤害阿诺德的亡命徒,她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帮阿诺德报仇。 “药到了。”莱雯开门,完成喂药工作后,来找恩薇娜说话:“大人本来晚上也该服一道药更好,但我们实在忙不过来。你愿意来完成这项工作吗?” “可以。”恩薇娜脱口而出。 “这样你可以去休息,我来看守,你傍晚吃过晚饭再来替班,你可以和大人说说话。” “你知道那些杀手怎么样了吗?” 莱雯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悄声说:“军文部的官员们正在调查。作为靠近皇家的机构,副文书官遇袭也不是小事。别着急,还是等阿诺德大人醒来再做商议。”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他已经成了宫廷内的官员。”恩薇娜恍然大悟,难怪他毕业后有财力照顾她。但是,军文部的官近几年出了名的不好当,不仅配备的防卫人员少,还因为掌握了不少军事机密很容易被暗杀,哪怕是个当了不到几年的新官,也会成为敌国的眼中钉。 “大概准备你毕业了再告诉你吧。”莱雯拉恩薇娜起来,“快去养好精神。夜晚漫长呐!” 十天后,阿诺德还是没有醒来。克尼尔医生并不悲观,毕竟他的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 “还有希望,我不会放弃的。” “医生,请问您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吗?”伯爵夫人问。 克尼尔医生沉默良久。“……大约,有亲人在旁边说话会醒得快一点。” 伯爵夫人闭上双眼,似乎在消化这没有药的药方。“去把恩薇娜叫来。” 当恩薇娜来时,伯爵夫人带她去了阿诺德的卧室,用更亲近的措辞说:“我们就在这里谈谈阿诺德做的傻事,看他还能不能继续睡下去。本来我想让他亲口告诉你,但我觉得他这次醒来也会瞒下去。你的眼睛,没出过什么异常吗?” 恩薇娜摸了一下面具:“没有。” “你不奇怪诅咒为什么没有影响吗?” “啊?”恩薇娜隐隐有点明白了,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 伯爵夫人垂眼,任房间的阴影遮住她的眼睛。“在读小学的时候,他就替你承担了这份诅咒啊,恩薇娜·古宁斯曼。我不会原谅你给我侄子带来这份麻烦,我清晰地记得——” 那是恩薇娜刚入学的时候,在学习初级的火焰魔法课上,和同学相互练习,不料发生了意外。 “你连字都不认识吗?”同学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恩薇娜和同学吵了起来,并一定要争个胜负,全力发动了魔法。 好在当时还在教课的院长用护盾拦下了攻击,但恩薇娜却倒下,随后又僵硬地低头站了起来,仿佛在梦游,又开始凝聚更强大的魔法球,甚至比她的体型还要大。 “活死猫妖啊!”同学害怕地躲开,将恩薇娜当作恐怖传说里的怪物。 “肃静!大家排队从后门离开教室,班长去找班主任来!”院长凝视着越来越越亮的魔法球,稍有不慎,这个球就会爆炸,估算能把教学楼炸平吧。 “终于理解老师为何说幻术是最危险的变异魔法了。”院长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他启动讲台的安全装置吸收魔法球里的魔法,同时试图切断恩薇娜和魔法球的链接,但什么攻击魔法都被反弹了回来,而安全装置也到了极限,自动停止了工作。 “老了,身子骨不行咯。”院长开始施展最高级的护盾将魔法球包住,刚完成的一瞬间,刺眼的光从球内迸出。 —— 教学楼被冲击波震得晃了几下,恩薇娜躺在桌椅书本的废墟中一动不动。院长咳出灰尘,一步一步地把她抱起,走向医务室。 “院长,危险,不能靠近她!” “还是将她送上火堆吧,幻术魔法师不得同情!” “可怕……几十年没出现的灾难,今天出现了……mama,我要回家!” “罪犯!让她进监狱!让她死!” “她果然是带来不详的人!” 院长穿过这些议论,来到了医务室。 “魔法院院长,这不好吧……医务室可经不起折腾……”校医本来让院长进来放恩薇娜,但出去了解事情原委后,开始委婉地说。 “我在这,怕什么。”院长头也不回地观察着一脸痛苦的恩薇娜说。 “可是,唉,小孩子投胎到幻术家族,是她不幸……您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您是了解我的,我向来和世俗对着干。如果我直接将她交给刑罚部,那我和五年前那群烧杀抢掠的叛军有什么区别?” “唉,您知道吗,人们一直把叛军灭了古宁斯曼家族当作他们唯一的闪光点。”校医知道院长十分固执,只得告假离开学院,把自己摘出漩涡。 “meimei,meimei!”不久,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推门大喊,看见院长,不禁眼前一亮,“院长,恩薇娜在这里吗?” 院长起身,将他拦在门外。“你是谁?” “我叫阿诺德·亚底特,是文化院的高级一班学生。” “嗯,原来是功臣亚底特伯爵的儿子。可我不曾听说他还有一个女儿……” “她,她是我的好朋友,年龄比我小,所以我叫她meimei。” “你怎么认识她的?如果不如实回答,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阿诺德缓了口气,说:“两年前的皇后生日宴,同时也是战后儿童慈善会的游戏遇见的,她和我一样失去了父母,不,她比我更悲惨。失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我和她合得来,所以就认她作了meimei。” “原来如此。你可知道,她造成的后果至少让她被废掉魔法并退学。” “求求您了!恩薇娜已经够不幸了!”阿诺德突然情绪激动,抱住院长的手臂啜泣,“您一定有办法的!如果没有魔法,meimei不出几天就会被别人虐待至死吧,这样我也活不下去了!您忍心看着我们死去吗?” 院长甩开阿诺德的手,说:“表演得太夸张了,小子。这件事影响十分恶劣,不是对我哭就能抹消的。” 阿诺德沉默了一下,收起哭腔,说:“灾难很快会被人遗忘的,您只要禁止别人谈论,便遏制了造成更多灾难的流言蜚语。” 院长回望着阿诺德,阿诺德看着地上,一动不动。 “你把我惊到了,我这一辈子本来都是震惊别人。”院长说,“我不知道你对你父母的举动了解多少——你懂他们保护皇子是为了恢复爵位吗?老实告诉我。” “是。我的理想就是为了振兴家族,保护国家。”阿诺德机械地说,看来是来自强行的背诵。 “不错。”院长决定不再纠结一个小孩的虚伪,他更愿意看到真诚。“我不愿为难早早独立的孩子。阿诺德,如果不废掉恩薇娜的魔力,她不仅会再次失控,也可能力竭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恩薇娜天生带的诅咒是无法解除的,这个诅咒会吸收她的魔力,扰乱她的心智,然后爆发。以前有移植的办法解决,不过太残忍。”院长边踱步边说,“首先俘获一个奴隶,通过手术把诅咒移植到他身上,然后要保证他不死,否则诅咒会回到原主身上。以前有一支古宁斯曼四处侵略抓俘虏,后来被推翻,你也知道为什么幻术会被人唾骂了吧?” “可是国王宽恕了幻术魔法师。否则,叛军会死灰复燃。您也会宽恕她吧?” “威胁我,小子?我的魔法撑我一个人度过战争可没问题。”院长半开玩笑地说,“那么,你是要去买个奴隶吗?现在奴隶已经很少了,你有钱吗?” “不,我不支持任何人成为奴隶。所以,如果诅咒只是吸收魔法的话,我愿意成为被转移诅咒的人,我没有魔力,诅咒对我应该是无效的。”阿诺德拍着胸脯说。 院长再一次沉默,语重心长地说:“幻术的诅咒太古老晦涩,没人能钻破,谁也不知道它还有没有更多诅咒。以前没有给无魔力的人移植魔法诅咒的先例,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吧。” 阿诺德仰起头笑了。“……院长。我被大公的孙子欺负时,我本来想忍气吞声,是她挡在了我前面,并用魔法把他教训了一顿。” 院长坐在椅子上,等阿诺德讲完。 “我们都知道惹了大公是什么下场。最终,我们分摊了责任,老师警告她下次违反校规就是被开除。我还用不了伯爵的权力,没法保护她,如果她被开除,想必里死亡不远了吧。” 阿诺德走到床边,牵起恩薇娜的手。“我其实也考虑了自己。有没有魔法师也是判断贵族实力的标准,失去她,我又去哪里拉拢一个魔术师,实现家族复兴的遗愿呢。” “你真是这样想的?”院长严肃的威压笼罩整个医务室。 阿诺德握紧双拳,犹豫良久,急躁地嘶吼道:“除了她,谁还会无条件地安慰我!我不想失去她!” “那么,就先完成手术,再谈其他吧。” 阿诺德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你很幸运,我会移植魔法。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她,那就躺到旁边那张床上,替她转移诅咒。” 阿诺德平静地走过去坐在床沿,从口袋里拿出笔和纸刷刷地写下几排字,递给院长。 “你确定?”院长接过,发现是张免除他移植魔法失败责任的承诺书。 “律法规定承诺书一旦按格式写成绝对有效,无论承诺什么内容,也无论双方的年龄、身份。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利用这条律法啊。” 院长翻着这张纸沉默,阿诺德脱下自己的鞋躺好,笑着看了一眼昏迷的恩薇娜,说:“院长,我准备好了。” “魔法的奥秘少了一样,我会失眠一辈子。”院长喃喃自语,用魔法粉碎了那张承诺书,“所以,我也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伯爵夫人合上扇子,看着完全僵在椅子里的恩薇娜:“就这样,你闯的祸总算是被压下去了。庆幸我的侄子以性命为赌注挽救你吧,但前几天如果没有你,我看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为此我要向你道谢,但不要觉得阿诺德欠了你多大人情!” 恩薇娜忧愁地望着阿诺德的睡颜。“……您放心。我知道他对我有多好。” “我要去休息一会儿,”伯爵夫人离开座椅,“你随意吧。” “慢走。”恩薇娜说。等周围完全寂静后,恩薇娜走到床前,听着阿诺德的呼吸,像在一触即发的战场上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我遇见你的那年,家族的隐居生活结束了。叛军设计激发了族长的诅咒,导致族长失控,城堡的警报完全失灵,我的亲朋好友无一幸免,全部倒在了失控的魔法下。 父亲瞬间被击倒,母亲把我抱到地下室里的转移门前,把我抛了出去,一道魔光也吞噬了她,她就像断了线的玩偶倒在了我面前……一场大火把这场意外烧得一干二净。从此,我总是害怕意外,也害怕我的诅咒。 我当然高兴能逃离这可怕的诅咒,但如果代价是转移到你身上的话——我转喜为悲。 那天我醒来,你只是抱着我说:“恩薇娜,太好了!你发了一场高烧,我很担心你……现在你的病终于好了,我们走吧!” 什么时候,你会醒来再次拥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