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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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啤酒可以外带吗?”破天荒的,玛恩纳弯腰走进酒吧的木门,询问吧台后的服务员。 “当然可以,”服务员很爽快的给出了肯定答复,并不忘再介绍一遍自家引以为傲的啤酒,“我们这儿的啤酒可是当地特产,别的地方喝不到的,有不少老爷临走前都要特地带几瓶。” “两瓶,带走。” “好嘞,您稍等。” 托兰没有跟过来,靠在门框上,抵着木门不让它关上,双手抱在胸前。“呦”,转身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今天月亮是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骑士老爷是要自己喝两杯还是要灌我两杯?” 夜风绕过木门吹进沉闷的室内,搅动闷热的空气,甚至有些冷意。服务员手脚麻利的包装了满满两瓶啤酒,玛恩纳紧随着托兰离开了酒吧,回到赏金猎人的住所。 “这地方怎么样?”按下开关,光充斥了整间屋子。托兰敲了敲已经关上了的门的门板,“这可是我找到的最有意思的房子,窗边那套桌椅跟店里的吧台一样”。 玛恩纳将手里的啤酒瓶放到窗旁的小桌上,瞥见一盒火柴和一根完整一根明显短了一截带着蜡泪的蜡烛,“这里常停电?” “啊——算是吧”,托兰脱下带着毛领的披风随意挂在衣架上,也凑到了窗边,“这里居民很少,也不常有人来。我们守夜的人都在周围,其实你可以放松一点的......啊哈哈,这次就别再跟我说你的那套‘时刻不能懈怠’的骑士理论了”。平时没什么,更进一步的接触时玛恩纳对他的毛领可没什么好脸色。嗯,不排除他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的可能。为什么讨厌毛领呢?托兰也想不明白。可能是蹭起来太扎?还是觉得一只萨卡兹毛茸茸算什么?可是库兰塔就是毛茸茸的啊...耳朵还有...尾巴。 “出了大骑士领,就不需要再防备什么了。”玛恩纳在托兰对面坐下,是那种很高的、酒吧的椅子。他的右手边就是窗台,和桌子一般高。虽然这里人烟稀少,但为了安全考虑窗户还是设置的不低,防止小偷翻进窗户。 托兰将胳膊架在窗台上撑着脸,看着玛恩纳将两瓶酒一一放在彼此面前。 玛恩纳自顾自地打开了酒瓶,麦芽的清香和当地啤酒花特有的气味弥漫在桌子上,他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窗外看起来一片昏暗。 托兰扬了扬眉毛,“你是离开大骑士了真变性了?还是这十年打工打出感情了?”熟练地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酒瓶。瓶口刚要沾上嘴唇,对面传来一句话,“把灯关上吧。” “先是买酒,现在又诚心不让我喝是吧。”托兰放下酒瓶,嘴上这么说,还是去摁了开关,“为什么要关灯?” 眼睛一时不能适应从强光到黑暗的转换,托兰眯眼,用力眨了一下。再睁眼时,视野中划过一道流光。 是在划火柴吗? 再眨眼。 是被一层清冷月光照亮半边身子的骑士老爷,是冷光映衬下,金色在其中流光溢彩的眼瞳。 灯光熄灭后,玛恩纳转头,在黑暗中寻找托兰身形的轮廓。转头时的小幅度晃动连带着他的耳朵抖了抖,“好久没看夜景了”。 “哈?”托兰借着渐渐适应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我们的骑士老爷不是号称自己‘不怀念’吗?” 玻璃瓶底和木质的桌面轻磕发出声响,玛恩纳又喝了一口啤酒,确实是很独特的啤酒花味道,不过酒精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下咽。 衣料摩擦过椅子的声音。托兰坐回自己的位置,也随着玛恩纳一起望向窗外,端起酒瓶灌一口。“嗯——这啤酒真不错。” 今晚没有云彩盖住月亮,能看见近处的草丛和远处隐隐起伏的钢铁怪兽,却看不清两者之间延伸的荒野。 玛恩纳小口小口喝着啤酒,频频举起酒瓶,却很难看出液面的明显变化。 “......”托兰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只是咽下了一口啤酒。 “......” “你这是...在陪我喝酒?”托兰转回头,视野拉到玛恩纳的侧脸。 玛恩纳右手肘撑在桌子上,手腕处向下弯折,覆盖着金色臂甲的手指沿着弧度搭在瓶颈上,瓶口戳在掌心。 玛恩纳闻言也转回了头,右手滑到瓶身,拿起酒瓶轻轻用瓶底碰了一下对面。“叮——”在托兰的注视下滚动喉结,这次喝了一大口。 托兰也只得跟了一口。 玛恩纳又转头去看窗外。 “骑士老爷,陪人喝酒可不是这么陪的。”托兰把头靠在窗户上,去看玛恩纳的正脸,“看都不看你的酒友一眼,这酒只会越来越难喝。” “......” 窗外的风景似乎没有丝毫变化,眼前望着窗外的人也一动不动。 就在托兰纠结着要不要为自己白天那句“老熟人见面会”开脱的时候。 “托兰......我” 按理说刚刚喝过酒的嗓子不应该这么沙哑、低沉。简简单单三个字也不应该让自己心里一沉。 “......” 沉默。可以听见两个人呼吸声的沉默。 玛恩纳终于肯转身。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液面摇摇晃晃降到了玻璃瓶的一半。玛恩纳盯着手里的酒瓶。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声差点从托兰耳边漏过的,“抱歉”。 ...只是难过。 月光照不到玛恩纳藏在阴影下的脸,月亮还在窗外挂着。 “......” “不喜欢喝就不要喝了呀。”托兰直起身子仰头把自己面前的啤酒一口气喝到见底。又站起身,绕到对侧的桌旁,“就算你不喝,啤酒们也迟早剩不下。”他从玛恩纳手里拽过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 覆着金甲的手指因为瓶身被拽走而微微张开,而后渐渐合拢。 玛恩纳坐在椅子上,这个姿势,少有的,托兰可以看见金色的发顶与立起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甚至刚刚好可以靠在自己肩上。 托兰两手扳住玛恩纳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没有让他看清自己的脸,而是将他的头压到自己胸前,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耳朵上的柔软毛发蹭过脸颊,鼻尖传来印象中熟悉而又独有的阴雨天的阳光味道,意料之中冷硬的衣物触感。 “不要这样。”托兰轻声说。 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吵闹和情话。 右手紧紧将玛恩纳的肩揽在怀里。 这对肩膀没能撑起英雄的背影,但扛起了摇摇欲坠的临光,也曾庇护卡西米尔现在如日中天的太阳。 左手轻抚他的背。 这副脊背向上司老板弯腰,却从未向卡西米尔与联合会俯首。 “我的骑士老爷”,托兰将声音放轻放缓,“不要对我道歉”。 说话带出的气流还是让天马的耳朵趴得更低。 玛恩纳皱眉。 他很少有过这样...单纯的,拥抱体验。被人紧紧搂在怀里,就像自己被人需要着,又被人支撑着。后背被人轻柔地一下下抚摸着,让自己浑身别扭,却又意外地贪恋这种细微的触感。 他从一出生就是战争英雄西里尔的儿子,还有一个无论什么都做得很好的哥哥。在临光这个骑士家庭中,他与父母之间的肢体接触,印象中最多只是拍拍肩膀。哥哥在临行前会同他拥抱,但要隔着冰冷的盔甲,只是轻轻的接触而后便是生死难料的分别。 临光家的人都像太阳,耀眼的太阳。让人仰望,却又无法触碰。 后来游历时遇到了托兰。那时大家都年轻气盛,谁也不服谁,就算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也怎样都算不上温柔。再后来回到了大骑士领,在他的两个侄女还小的时候他倒是抱过,抱在怀里。就像抱着自己唯一的终点,抱着整个临光家。之后小女孩儿长大啦,他也变得越来越......他就下意识地远离了她们,减少不必要的接触。 玛恩纳的呼吸逐渐平稳,僵硬地转了转身体,轻轻揽上托兰的腰。耳朵也重新扬了起来,蹭过托兰的脸颊,痒痒的。 绵长的呼吸声。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玛恩纳闭着眼,眼前耳边开始一遍遍回放别人的期望。他是临光,所以他生来就带着别人的期望。 “玛恩纳,那个提剑远游的游侠回来了吗?” “穿过尸骸堆砌的战场与无垠废土,被炮火焚烧的要塞尽头,那个游侠还没有回来吗?” “可你呢?” “为什么不肯拔剑?” ...... 他...他只想做个普通人。 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应该自己决定自己应行的路。 他不应该干涉谁,他也没有权利干涉谁,替别人选择他们的命运。 他只想做个,和其他人一样的,普通人。 他不想做远征的骑士,他想做恣意的游侠。 他不想做纵横捭阖的临光,他想做随心散漫的玛恩纳。 他心里,一直都有那个,抱着哥哥有朝一日能回家的幻想的,小少爷。 ...... 可是, 可是...尊重,不是逃避,不是吗? 可是,单单等待,只是空耗时间,不是吗? 有些责任终归是逃不掉的,再合理的借口也终究是借口。 ...... 不要对他道歉。 不要对他道歉... ...... 有一个人期望他只是他,期望他只是玛恩纳。 诘问不是为了临光的责任,不是为了强加的期望。 只是因为他的茫然与颓废。 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拥抱。 托兰单手搂着玛恩纳的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金色的瞳孔被遮蔽在眼皮之下,眉头深深皱起,颧骨附近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托兰抬起右手,指尖插进他的发根,拇指一遍遍轻抚过他的眉间,直到皱成一团的眉头舒展。 玛恩纳的眼睫微微颤抖。 托兰伸手盖上了他的眼睛,去吻他的泪痕。残余的水痕蹭上干燥柔软的嘴唇,很快就在皮肤上风干不见。托兰逆着眼泪落下的痕迹一下下轻吻,直到所有湿润都消失。 脸上传来一下一下轻柔的触感,惹得玛恩纳有些发痒。他睁开眼,睫毛划过虚虚盖在眼前的掌心。玛恩纳拉着手腕拽下眼前的手,而后按住托兰的后脑,偏头将嘴唇凑过去同他接吻。 一开始只是青涩的唇瓣相贴,后来变为唇齿相依般的纠缠不休。 托兰低头同他缠绵。右手被人拉下后,五指插进对方额发的发根,将挡住眼睛、贴在两人之间的额发顺着后脑拢过,手腕无意中蹭过对方的耳朵。金色的头发意外和他的主人性格相反,柔软顺滑,被拢在后脑。他轻轻托着玛恩纳的头,唇舌间却越发激烈。 两人保持着亲密的姿势,气喘吁吁地结束了这个吻。 “我以为你讨厌啤酒的味道。”托兰舔了舔嘴唇,右手食指与拇指捻过玛恩纳的一缕金发,左手从玛恩纳下颌撤走,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右手覆到自己脸侧,还歪头靠了靠。 玛恩纳睁开了眼,神色似乎与平时无异。“我也以为你不会喜欢这副臂甲的触感。” “确实蛮凉的。” 有的时候,托兰会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远。 他的责任,他的能力,他的想法。 都和自己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但是有的时候,现实会把托兰拉回来。 比如,嘴里残留的湿滑触感,脸上一阵阵逐渐微弱的刺冷,还有眼中现在隐隐泛着金光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