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 My Godd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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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字数1w,阅读时长约18min 距离你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 我沉默地数着日历的格子,百无聊赖地听着淅沥雨点划过窗户。 没有我在身边,你会偶尔想起我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没有你的时间里,缝纫线拉扯我的肋骨,勒下无法消除的疤痕。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 或许是初见时,春日的曦光衬着你姣好的面容,夺走了我全部的视线;或许是班会后,老师对你赞不绝口,而你只是涨红了脸连连摆手的模样分外可爱;又或许是郊游里,你毫无防备地挨着我的肩膀酣睡,柔顺的发丝贴着我的脸颊使我精神恍惚...... 你是自然间灵动的青鸟,是鲜活和纯真做陪的维纳斯。 美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原罪。 当神降临世间,人类相形见绌。神不止会获得人类的爱慕,同时也会释放人类内心最丑恶的魔鬼。 嫉妒、傲慢。欺凌、排挤。 人类迫切地想要扯下神坻的翅膀,想看神沦落,和他们一样沾一身的风尘。 这是自古就有的劣根,即使并非从牛郎偷窃织女的衣裳开始,却至今未变。 「我喜欢你,但你于我温暖得太过遥不可及。」「我喜欢你,但为了你而与集体相抗是不明智的。」「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卑微到尘埃里,我便可以与你相配。」 所以,「你对我来说只是普通同学,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也不少。」 我忽略你的所有友好,将你定位在未经过的坐标。 我的欺骗很成功。我从没有为你的处境感到难过,从没有考虑过挡在你身前和你一起承担校园里的恶意——骗他们的。 但可惜,上面全部是骗人的。 ——这本身也是骗人的。 我是个满口谎言、不受欢迎的女孩子。在她到来之前,我才是那个被按在墙角嘲笑的对象;她代替了我的位置,间接解救了我。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对彼时那样狼狈的我伸出手,甚至因此成为了新一任被欺压的人质后,也没有对我付诸怨恨? 我想不明白,但也没有深究的打算。 「那是她的选择,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没有她个人的原因,她又怎么会受到不公平对待呢?」「所以不论我是否存在,她都会变成现在的境地,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当神降临世间,人类相形见绌。 所以人类一面进贡着自己的爱意,一面想要独占神坻的爱意。当神无法满足,他们就要看神沦落,和他们一样沾一身的风尘。 这是自古就有的劣根,即使并非从牛郎偷窃织女的衣裳开始,却至今未变。 「我嫉妒她,疯狂地想要看见天使坠落的惨状。」「其他傲慢的人类不会允许绵羊优等生平和安乐地存在。」「所以我什么也不需做,只需要等着她光环暗淡的那一刻,对她伸出手。」 所有的诋毁,出自最卑微地爱意。 「她是我的神,而我想成为她的神。」 我没有等到自己成为神的机会。 她在某一天转学了,无声无息,没有只言片语,只给我剩下猝不及防和骤然断片的惊愕。 我说过很多谎,欺骗过很多人。但我始终瞒不过自己。 “我喜欢你。”从初见时、在班会后、到郊游里,我从未停止过对你的肖想。我想象你春日里的姣好的面容呈现出独属于我的光彩,我想象你扑通红的耳廓附注的是我的赞美,我想象你甜睡的脑袋枕在我的旁侧。 “我喜欢你”是我无法否认的真实,是我无法掩盖的卑微,是我没有勇气说出口的秘密。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被围困在校园的恶意里,我是不是便足以与你相配?」 神的光彩使人类相形见绌,但如果所谓的“神”只是一个拥有神性的人类呢? 他们面对的是他们的同类,又不是他们的同类。 也许刚开始的不顺眼是因为没有察觉真相,但当真相浮出水面,却又是因为不甘和不敢。 “既然已经动手,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与其承认自己愚钝和不细心,也不愿承认自己愚钝和不细心。大部分人立马达成了共识,眼神交流间氤氲着香槟碰杯的迷离。 我分明站在人类聚群里,心脏的跳动却始终无法与其他人类同步。荆棘缠上我的血管,刺入细细密密的痛楚。有个女孩的哭泣在我的胸腔奔跑,踩下一路的烙印。 「我想拯救你,我想成为神。」 我开始试探地问起你当初的想法,你却刹地收了脸上最后一点勉强的笑,用一种不多见的沉默,微抬下巴、没有焦点地望着我。棕红的光一格一格敛去,墙壁的阴影慢慢掩住了你空洞的表情。直到学校的铁门落锁,你依旧没有给予我任何的字词充作线索。 我没有勇气去打破这份相对无言,这份你用作盔甲的沉默。 「我想拯救你,我想成为神。」 如果我成为你,我是不是就能顶替你成为“神”?如果我模仿你,是不是就可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以此为目标,我走进了竞技场,站在了起跑线上。 你是自然间灵动的青鸟,是鲜活和纯真做陪的维纳斯。你只是悬在半空,就已经剥夺了人类逃避的可能。可笑的我是普通甚至低等的灵长类,即使我已经俯下了身子、摆出起跑的姿势,仍然被贴着“不存在”的标签。 “奈......你最近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在那次试探后的某一天,她抱着课本,叫住了准备离校的我。 “有吗?”明明和以前一样糟糕,一样烂泥扶不上墙。 “嗯,你没有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厌恶学习了。”她用了肯定的句式,“......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她曾经为了让我燃起对学习的热情劝过我一段时间,可惜她失败了——嘛,其实从结果上来说并没有失败? 于是我用平静得反倒虚假的语气对她阐述了事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诶?!”她露出了慌怔的神色,似乎受到了惊吓。 “她很喜欢学习,而且成绩很好。”所以我想成为她那样的存在,把人们的视线从她身上剥离,把人们的不怀好意从她身上抽走。 可我的补充果然没有取得我期望的效果。 我只记得她当时摇晃了一下:“是这样啊因为他成绩好所以也开始学习了吗是这个道理啊原来是这样吗为了喜欢的人啊确实没有错.......” 她的语速很快,与其认为是在和其他人对话,不如用“碎碎念”来形容更为贴切。 我没有理解她在叨叨些什么内容,但听上去像是在为谁开脱:她没有罪,他没有罪,我也是无罪的。 到最后,短句削成了词语。她攥着书本的手抓皱了纸页边缘,反反复复吞吐着几个词“喜欢”“学习”“接触”,脸色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惨白。 我开始寻思是不是打断她比较好的时候,听到她突然问我:“我成绩好吗?” “啊?嗯。”吓我一大跳,突然间怎么—— “我喜欢学习吗?” “嗯。”并且这毋庸置疑,至少我没有见过第二个一提到“学习”就两眼放光的人。 “......可是我并没有说服你重新学习。” “......?”这是什么走向? 她迎着扎眼的光,深吸一口气:“既然找到了让自己喜欢学习的方法,就要一直坚持下去哦——不可以只是因为喜欢谁才学习......那样学习得多伤心,对吧?” 她站稳身子,脸上的绵羊一样的笑已经修复如初。 那个时候,我才真切地认识到了,她确实是神,是我永远无法替代的神。 「如果我无法成为超越你的神,我该用什么拯救你?」 没有等到我想出新的方法,她在那次坦白之后的某一天转学了。无声无息,没有只言片语,只剩下猝不及防的空白、骤然断片的惊愕、和卷土重来的过往。 我重新成为了班级里被唾弃的那个选项。 回忆里的揪头发和拳打脚踢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位赞扬过她的老师在她转学后的某一天突然站出来,扛起反对校园暴力的旗帜,从一名安静教学的人员摇身一变,成了维护权益的斗士。 理由是校园霸凌逼走了她最看好的学生。 我是想要相信那位老师的,如果我不知晓她早就清晰她在受到怎样的对待,却并不出面解救,也不收敛对她的夸赞,以致妒忌的雪球越滚越大,撞毁了山崖。 我是想要相信那位老师的,如果我不知晓她其实和我一般满口谎言,对她的优待也只是急于用她那份优秀的成绩单去堵上很多人的嘴,偷得一份虚荣。 他们会不知道吗?他们会不知道吗?他们会不知道吗? 他们会不知道那位老师一举一动的用意吗?他们会不知道那位老师隐藏的真实嘴脸吗?他们会不知道她只是被推出来、强行冠上神性的人类吗? 与其承认自己愚钝和不细心,也不愿承认自己愚钝和不细心。大部分人立马达成了共识,集体装傻充愣。 我站在人群里,心脏的跳动时快时慢。怜悯融进我的血管,流淌绵长无止的哀歌。那个女孩的哭泣抛离了我的胸腔,种下满房的回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想来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在经历了不算大难的重回被欺凌角色和无关职场的单方面失恋之后,我迎来了自己中学的高光时段。马后炮老师的马后炮行为给我提供了平和的生活,重新搏动的希冀给我灌注了学习的动力——以上至少有一条是骗人的。 统而言之,我沿着她离开前自己确定好的路,走到了尽头。 我站在红色分数的终点,没有嗅到花香,没有听闻鼓掌。入目是无垠,是四面八方带准星的枪口——现在在我身上,从前在她身上。 我终于能够读懂她那个午后的沉默。沉默是盔甲,也是无奈。我的试探对比她的孤独根本毫无意义。 「为什么要对我伸出援手?」 「因为顶点过于寂寥想要其他人类的陪伴,因为冷嘲热讽在被迫独行面前不值一提,因为颤抖太久而渴望拥抱。」 “如果我对那孩子施以帮助,成为了她的神,是不是能够俘获她的爱?”嗯,我猜到了。 “如果我代替那孩子受苦,成为了她的救世主,她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言听计从?”好恶劣的话语,刻板印象害人不浅。 “这些都是我和那孩子接触之前。”唔? 她吸了一口果汁,看着我挑眉的反应笑了:“在接近她之前,我订立了计划,自信满满——然后被现实狠狠打碎了。”她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动作,指向我心脏的位置。 “她确实是个受欺负的孩子,但那源于她的性格实在是太欠揍了。”她理了一下自己的鬓角,真情实感地说,“如果我是带头的人,或许下手还会更狠一些。” 哦豁,人设这种东西果然是最不靠谱、最虚假的存在。 “所以你该庆幸我也是被欺负那一方。” “你是希望我哭着跪着感谢你‘大发慈悲’,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感谢他们‘饶我一命’?”我咬了一口蛋糕,发音含糊不清。 “我记得你从来不忤逆我的。”她果然还是听清楚了我的发言。难道她的耳朵也比常人要优秀吗? “但我也从来没有遵从你?”我提醒她不要把水果吃完了,好歹给我留一块。 “事实如此,我倒也无法反驳——只是你说话好似文绉绉起来了,我记得你以前很是直白。” “你都说了是以前了。而且你才是现身说法吧?” 她只是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转回了原题:“所以我才说我怀揣着自信,然后跌倒在现实面前——那孩子身上有常人无法匹敌的强烈矛盾:她一方面谎话连篇,一方面对自己过分诚实;她一边渴望被救赎,一边享受这种被隔离;她明明看清了很多事情,却对现状无动于衷......”对,只要是她说的,都对。 “但要说她最大的秘密,应该是——”她把水果盘推到我面前,穿高跟绑带凉鞋的脚贴上我的帆布鞋侧面,“她成绩本可以很好,却故意把答题卡涂得一团糟。” 「只是中等偏上的位置,担不起“好”的评价。」我在肚子里消遣自己,也消遣她。 “时至今日,可以告诉我原因?” “......你真的变了好多,”我略微抬起头,想推测她的人生路,“明明以前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伤害了谁的模样?” “你都说了是以前了。别尝试回避。”她用我一分钟前的话回敬了我,又用下一句话斩断了我的退路。 步步紧逼。 神明真的会有这样的行为吗?神不应该是宽恕的、浑身像电灯泡一样散发圣光? 也许对面这个身兼我同班同学和我初恋的身份的、带笑的女子,至始至终和我一样只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那当初的神性是怎么回事的呢?——是集体臆造吗?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神。”她晃着银色的餐刀,“锵”地切在瓷碟上,大有我不说就不允许我活着离开的审讯意味。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她初中的时候成绩是还过得眼的程度,也和所有人都相安无事。”我停顿了一下,叉住一块三角西瓜,踢掉她绕上来的腿,“但是有一天她发挥失常了。” “唔,用一个游戏词汇来形容:爆分。 “她答完了试卷,甚至写完了附加题。 “一夜之间她把所有人踩在了脚下,她当时还挺兴奋的,小孩子捡到糖果那种。 “她不知道那是糖衣炮弹。 “老师质疑她作弊,同学们对她敬而远之、阴阳怪气。也有不多的好意站在她那边,替她伸张正义;但不统一很快就结束了。有被策反而背刺的、有她亲自劝说放弃的。 “她在一夜之间封神,也在一夜之间堕落。没来得及享受新位置带来的欢乐就这样被砸烂消逝——虽然后来她又亲自证明了即使登顶,其实也没什么好欢乐的。 “说到底,不过是人群里不允许‘超然’存在,只有一起平庸才有资格互相调笑。” “所以后来她就对无止境的成绩追逐厌倦了,宁可破罐破摔?” “你这个比喻真是形象生动。”我探颈吃掉她递过来的草莓,“但很遗憾,只有厌恶是真的。破罐破摔谈不上,我是真的学不会。” “不用代称了?”她托腮打趣我嚼咬的模样如同藏私的松鼠,“况且,考了第一算发挥失常?” “从结果来说,生活不是失常了么?”我咽下最后一口果rou,凑上去在她侧颊嘬下甜莓的味道。不料想下一秒,肩膀被对方的手顺势按住,我不得不放弃了返身坐回的意图:“我记忆里的你不是这样子的。” 不是在问责,也没有在恐惧,心底萌芽的是好奇和惊疑。温和尚学的优等生、如履薄冰的言谈、弱不禁风的躯体——在我的记忆里,都是她的专属tag。 如果过往的所有展现都是演戏,她未免缺一个小金人以示嘉奖。 “不是你喜欢么?不是你们喜欢么?” 她的面容在春光里依然姣好,她的双颊仍旧透着健康的颜色,她的及肩发经过染烫微卷着滑过锁骨。她和从前一样充斥着美的光彩,只不过了无神性。 “No.1应该是软弱的受气包,No.1应该是乖巧的小绵羊,No.1应该有真善美的圣母心,优秀到所有人都无可比拟。因为是第一名,所以必须承担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因为是第一名,所以必须能胜任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因为是第一名,所以必须无惧常坐的压力和别人给予的恶意。 “暂且不管其他班级是怎样的情况,在我们班,这是主流——你不否认吧? “所以你也选择了躲避,把自己扮作小丑,潜匿在滞后的位置——‘学不会’?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对我说谎?” 按在肩膀上的力度在增加,还传导了隐约的、利物扎陷的痛感。 她生气了。 不出我所揣测:这场邀约并非要我和她上演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骗一道我方亲友报纸的头条;而是邀约方预备吞吐迟到半年的怒火。 我也算全幅武装地来了,却还是在太多的始料未及前败下阵来。 不论是叙旧式的口吻,爱心吸管的饮品,还是你来我往的解谜游戏,她的一举一动搅拌过多的“意味不明”,我分不出她唇齿开合间组织的发音里哪句是玩笑,哪句是真情。 餐桌对面的她、截然不同的她、笑容礼貌的她,是我不曾见过的她,也或许——这才是真的她。我为近半个小时过去,她依旧没追究我不曾联络的行为而不安。 行刑前的等待漫长而残忍——那是明晰自己的名字已经钉死在刑柱上再也消不掉,却仍被施舍了生存的时间去触碰活着的空气,使得对生的贪念愈发强烈的同时,映照自己步步迈进死亡的现实。接受与逃避的情感交替,一点都不输冰火两重天。 脑袋里齿轮自顾自咬合,现实里我如坐针毡地等候着既定的未知。 我承认我在暧昧的互动里放松了警惕,被桌子对面的人一箭穿心。 惩罚有可能推迟,但永远不会随便解除。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对我说谎?”反问又被重复了一次,她眼里的火敲响了暴风雨的前调。 “你一点也不奇怪我为什么忍耐了大半个学期的恶语相向,却在阶段考前突然转学?”是在指责我的视而不见揉碎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一点也没想过要主动与我取得联系,给我张哪怕是客套性的空头支票?”是在不满我拿了好处却吝啬支付报酬? “从未将我当作朋友、甚至连同伴都算不上,我妥协得只留一个‘同学’的身份也被剥夺?我只是你向上爬的工具,把我的所有掏空之后,就计划着过河拆桥、眼不见为净?”是在痛恨自己辛苦养了条反咬一口白眼狼? “我都已经努力扮演你喜欢的、你们喜欢的模样,为什么还落得一无所有?我活该不值得真心以待?我做错了什么? “你知道今天见你前我做了多久的思想准备才说服了自己用最真实的态度告诉你最真实的我?”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龙卷风滑过的区域飞沙走石。 白色的斜纹布帘、蓝色的洁净天空、粉色的塑料圆桌、五彩的水果甜品,所有的可爱灵巧都是这场骗局的帮凶。 内脏里不多的砂砾糖拍在玻璃瓶身上炸成星屑,咸的、辣的、苦的,染黄了透明色的瓶胆,涩得我咧嘴笑了出来:“我什么时候驱逐你?我又什么时候利用你了?”右手一根一根扳开她抓挠我肩胛的指头:“除了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你上面罗列的全部是空口无凭。” “分数对你真的这么重要?排名对你真的这么重要?会让你珍视得无法面对顶峰会被我夺走的未来,捂着良心搪塞了一个我狼心狗肺的借口来推卸责任? “为什么转学?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你脑子里的髓液?我只是一介普通人,没有读心术,我怎么知道保持沉默是不是你们上流圈的潜规则? “试问哪个人类敢质疑神的决意?我还想活久一些,哪怕毫不起眼。 “优等生小姐,我们不一样。你不打一声招呼,说走就走,洒脱得我目瞪口呆。联系?我为什么要联系你?等着电话被挂、消息被屏,成为你新生活的笑料,侥幸再见时还得感谢你继续在你的坦荡前程里给我留有芝麻粒大小的一席之地吗? “你用了多久时间来说服自己展现真实,我就用了多久时间来劝服自己赶赴鸿门宴。煦,别总把你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我不否认你为我付出了很多,但你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付出。” 年少有时,冲动有时。我们情感纤细,夸张一切芝麻大小的言谈举止;我们质疑一切,畏惧每一次牵扯都会真心错付。 当所有的过去被摊开,当所有的狗皮膏药被撕扯,当所有的面具被捅破,坦白是唯一的非武力选项。 我曾以为你是神,却原来你一直是藏头露尾的人类。我一直当她是美的代言,却原来与其沾边的还有毒蜂的刺。 我曾想要焚毁她的羽翼,拉她一起住进泥泞;我又祈愿获得你的眷顾,拥有和你比肩的一天。 你用了多久时间来决定今天见我,我就用了双倍的多久来期待今天抵达——在我明知自己的脑袋可能因此被扔到闸刀底部的前提下。 我说过很多谎,却始终骗不过自己的心。 「我喜欢你。」就算你的光芒炽热得会融化我靠近的勇气。 「我依然喜欢你。」不管你是神是人,不论你被爱被唾。 「或许我们无法再见了。」我们过去是同学,现在是对立方,以后是陌生人。 ——这和我设想的不一致。 我蓦地恢复了神志。 我模拟过的、排练过的,是我垂头等着瓢碗叮当夹杂大雨哗啦啦把自己浇成落汤鸡,惹得路人侧目,然后两人就此一刀两断、恩怨两讫、再不相干。 ——「我都做了些什么?」 一时的口舌之利遗留下打翻五味瓶的反胃感。 “好。那你来说说,你为我付出了什么。我洗耳恭听。”她加重咬字,缩回被我扳开的右手,拈起布丁勺在空气里打转。 “......” 我拉高外套封闭的领口,瞥开眼神,没有回答。沉默是无奈,沉默是盔甲。 「一切都错了。」「这和我演练过的不一致。」「从最开始我的步调就没有落在正确的线谱上。」 从最开始就是我在犹豫。 「放手。」「要不要放手。」「要不要放手?」 「这是我们最初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这是我们最初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这是我们最初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 「你愿意么?」「她愿意么?」「我愿意么?」 “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我是否注意过你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比谁高贵。」 “煦,你其实不必那样看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踏着你上位,我只是......”一瞬的犹疑,我好不容易拽住的主动权再次夺走——“你只是被我耐心辅导,被我嘘寒问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吗?是我硬塞给你的知识和关心?你有明确拒绝过我? “免费的一对一教学,免费的温情小吃——吃穿用度还习惯吗,生活过得还舒适吗?公主殿下?” 是,是的。在这段二人关系里,她永远是把握主导权的那个。以前的绵羊,现在的女王,她从不缺乏锁住我行动的手段。 她说得很对,我没有拒绝过,我承担不起拒绝的后果。 人类一贯卑劣,贪图温暖的同时欲望独占这份温暖,哪怕还有无数子民饥寒交迫。“拒绝”的发音很简单,说出口的后果最好不过继续做无交集的同班同学,我时不时还可以偷瞟她几眼;最坏莫过我被划分到教室的另一半区域,连视线的给予都显得奢侈。 小圈子的判断标准自然也基于“圈子”:只要你不与她相处,你便是我们这边的人。不是这边,便是那边。他们从未发现我其实哪边都不是,却因为她而加入了其中一边。 她说的很对,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承担不起拒绝的后果。 “脸不红心不跳,奈果然天生的适谎者。但是奈,你能骗的一直只有除你以外的人类。扣心自问,‘柔弱善良’的我真的会挂断你的电话吗? “尽管已经见识了无数次,我还是‘叹为观止’你每次都能对我面不改色地扯谎!奈,你男友居然那么好脾气,到现在都没把你甩掉?” 「我什么时候交往了男友?」 我没能及时接住话头,却见对面圆碟里的布丁已经被对面的女子戳得面目全非。她把布丁勺和提问一起咕咚掷进我的牛奶里:“奈,相比你的男友,难道不是我对你的照顾和忍耐更细致入微吗?” “把忍耐和细致联系使用,真的没有毛病?而且我不记得我有男友。” “那看来是分手了。”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笑话,开心里泛着冷意,“我转学前,你有一天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愿意为他学习。不记得了?” 记得。当然记得。 咖啡色的夕阳、漫长的走廊、她一碰即逝的随影。 我愿意为了她重新接受自己逃避的过去,她给了我什么回应呢?她露出了独属神的笑,溢出普度众生的遥远,同完成每日任务一样劝诫我不要轻易放弃,只因为物欲而燃烧的热情是对学习的大不敬。 ——「她的记事簿里从未收录我会喜欢她的可能性。」 是因为同为女性?是因为她是神我是人?是因为主人不必对玩宠投以平等? 所有的擅加揣测,源于最卑微的爱意。 「我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我。」 事到如今,“你想传达什么呢?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咬住吸管,垂着眼嘟囔。 “我曾经喜欢你。” 「什么?」我松开吸管,双手想拍拍自己的耳朵确认接收到的信息的真伪性。 “我现在还喜欢你。” 她语气平静,脸上是一潭幽深无波的池水——和那次走廊坦白里的我出自同一个模子。我的脑袋给予了我齿轮卡壳的反馈:「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要如何才能形象比喻我的难以置信呢? 「她喜欢我。她为什么会喜欢我?她竟然会喜欢我?」 无需人类率先举行献祭仪式,神缓缓降落在人类面前,撩起星光尚未坠落的裙袍将自己献祭给人类——啊,我又忘了,她现在已经不是神了。 「是褪去了累赘的外皮以后,我才被你喜欢吗?」 “什......么、时......候?”字眼在喘息间被艰难地拼凑,我执拗地想趁机套取可解的答案。 “从......一开始?——不,没有——那么早。” 滑顺的鱼搅动涸辙的口腔,我伸出手去推搡,避开腥味的递送:“——什么时候?” “不是一开始,也不是现在......”千瓣桃绽放在目之所及,她和我共享我的座位,用纤长的手拢下我外套的高领,用有骨的藤蔓攀附我的躯壳。 我控制不住地自己不去想象对面大楼里的好事者是否已经开始频频侧目:对街那排玻璃厢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不......不要......」羞耻心同样作用说谎者,红番茄去蒂只会留下一掐就破的艳皮,但我没有拒绝的立场。「为什么要拒绝?拒绝之后会怎么样?」 我承担不起拒绝的风险。 温度以百码的速率极速攀升,地热被凭空唤醒,所有的一切都融化成了不耐刺激的冰淇淋,淌着黏黏腻腻的味道。乳白的,是牛奶味;粉嫩的,是草莓味;柠黄的,是香蕉味。印有提花的斜纹窗帘、透明无暇的纯净天空、精巧圆润的餐饮小桌,所有真诚可爱的布景都是这场谋划的助力。 不稳的镜头无法聚焦,我把注意力放空,依稀辨认出世界在此刻使用的是5.0半径的高斯模糊滤镜。渲染过后的画面朦胧成忽闪的大小圆点,形状完满、边缘温和,不是锐器形状的倒三角,也不是硬挺不可改的四方块。 「不止是你,我竟也从未在词典里留下“你喜欢我”的可能性。」 「真狡猾啊,我或许永远无法逃脱你的掌心。」 我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搂住了身前的她的脖颈:“煦,我也喜欢你。” 或许她双眉点月、或许她眼神晶亮、或许她嘴角凝窝,我切实地感受到她的笑辅以无法忽视的热度,从指间到臂膀,又顺着唇的纹理缓缓爬进我的心脏。铿锵有力的鼓点擂打彼此的胸膛,乌黑倾斜的瞬间将世界所有的光线一并带走。 谁的身体向后跌落在巨大的棉花糖上,包裹躯壳的是柔软洁白,入口即化的是恋蜜花丝。没有人嫌弃粘牙,也没有人厌弃原料的不纯粹。世界在现下的时间里被舌腔的湿润浸透,红与黑主导了剧幕的起承转合。情动间,分不清互相溢出滚落的,是汗水还是泪水。果冻舞蹈着旋转过锁骨和手背,赤梅含羞缀落在遍布热情的雪地。人间绝色或许不是五色彩池,不是山笼雾绕,不是壮伟岩滩,而是夕霞映照红云蒸腾、情人眼里出西施。 有轻拢慢捻的筝曲缓缓道来成景:春樱夏荷秋芙蓉。 直至尾音消弭,谁的长发盘在谁的颈间,铺成遐想的山水工笔画。 夜空替换了金鱼的尾鳍,奈与煦挽手走过人来人往的灯红酒绿。烟花盛放于高楼大厦的狭缝,风拂过她们的欢歌笑语。 “奈(煦),我喜欢你。”“煦(奈),我也是。” 如果暗恋开花结果,你我的名姓就是世上最动人的字眼。 『我们予对方以付出,尽己所能。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卑劣也会被接受。』 『我是可爱的,我是可爱的,我竟是可爱的。』 奈的救赎,煦的渴求。 她们终究成为了彼此的神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