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愚鱼
二o二o年夏初,新闻报导关注错过要等一百九十五年的日环食。余星蔚以为这是好事来临的徵兆,殊不知她进行线上塔罗牌抽选,得到一张逆位的「太阳牌」。 若有喜欢的人,恋爱会破灭。她大概读了那张牌的意思,惊吓之馀,她赶紧关掉网页,改滑脸书,另一件大事马上降临她的眼前—— 「dearall,据说毕业十年的高中同学会办在下礼拜日,地点则是以前举办谢师宴的烤rou餐厅,期待能看到大家,要去的话,烦请回讯给@昔日班长。」 余星蔚上班时收到高中班导传的这则讯息,立即转传到台中帮群组,大家也收到相同的内容。 她不知道该不该参加这个聚会,毕竟大家难免会比较工作、待遇和人生进度,尤其她现在立场更尷尬,要是碰到辛晓菈,对方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她不够格走在卓如光身边。 她和卓如光交往这件事已经尽量低调得不像在交往,儘管他们一如往常到餐厅吃饭,上下班同进同出,其他还是没什么变化,她照常和台中帮那掛人出游、聚餐,每一次许致海都出现,她见到他也觉得无所谓。 她以为自己的失恋期很长,没想到当时跨年完隔天,她醒来时神清气爽拨了通电话给卓如光,约在超商座位区见面,慎重说了要交往的事。 两人谈了很久彼此喜欢和不喜欢的点,不断曝露自己最丑的那一面,看对方能接受的程度到哪边,想先试行三个月,再决定要不要深入交往,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她觉得这样往来的方式很舒服,对方不会有让她讨厌的地方,所以他们出去很愉快,卓如光也很懂适时使她增加心跳速率的行为,冷不防门牵她手,或做一些调皮的举动,两人打打闹闹,抒发很多工作压力。 约定好的时间很快过去,他们交往至今快半年,从没吵架,因为他们已经说好,若有不开心的事,要直接跟对方说,不可藏在心里,不管哪一方下班再累,都要听彼此说话。 光光:小蔚会去同学会吗? 鱼星味:你会吗? 光光:你去,我就去:) 鱼星味:那我们去吧!我问一下台中帮~ 余星蔚点开台中帮的群组,他们讨论热络,每个人都回忆毕业当天下午的烤rou班聚,各个小团体围成一组,大家聊小组内容,外人难以介入。 除了余星蔚以外,台中帮三人皆曾参加过高中班聚,因为她从以前就很少参加班上的活动,家住很远是一个缘故,更多原因是,她讨厌班上大大小小的圈圈。在一些人眼中,她并不受欢迎,甚至她连自己被讨厌的理由也不知道,于是她有时很常一个人待着。 她想,人们喜欢互相往来的朋友,通常会跟自己的个性、兴趣最为贴近,或有一些互补关係存在,才会渐渐建立起长久的友谊。然而,大家往往会排斥那些与自己没共同点的人。 她大概兴趣太文青,喜欢文学、画画和动漫,跟班上大多喜欢打扮、恋爱的女生相反,也不善表达自己的想法,说话慢吞吞,受到那些女生的精神霸凌,导致她大学时,将所有的喜好隐藏在面具之下,渡过不错的学校生活,却让她变成一隻无法游泳的愚鱼。 鱼,是一种在海中最自由的生物。她很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鱼儿,被温柔的大海保护着。她不如那些鱼,可她比较像鮣鱼,经常躲在鯊鱼的身下过活。要是当初没认识张书络,也不会有机会跟沉豆芙和许致海混熟,到那时余星蔚会成为宇宙最边缘的少女。 她最喜欢,也最珍惜的好朋友即是台中帮那三人,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关係,扰乱彼此之间的和平。她还在适应不经常见到许致海的生活,尽全力投入在新恋情,想快点变得更喜欢卓如光。 没人不喜欢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吧?她看向窗外蝉声唧唧的夏日,光照在树叶上,顏色金黄得令人睁不开眼,难以直视。她凝视一会儿,清晰的天空使人联想到大海。 她仿佛又见到远方的蓝海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要她放弃陆地生活,重新回到他的拥抱。 很难呀,她在心里说。 不然人鱼怎会做出牺牲自己的行为,成全王子的幸福,让自己化为泡沫才能回到熟悉的大海身边? 余星蔚低声叹息,视线回到电脑萤幕,读着大家对于班聚的回应—— 张小猪:大家要去吗?看看老同学也不错说~ 沉豆腐:想去,我跟你们走! 大海兄:想去就去啊!我们自己一个圈圈=_= 鱼星味:我和光光一起去╰(*′︶`*)╯? 大海兄:你这叛徒走开(′-_-`) 鱼星味:你这单身海兄退散! 大海兄:大姐们快救我(;?;) 张小猪:贵圈太乱,我不想被捲入~ 沉豆腐:没救了,大家(′?w?`)(关心病友 张小猪:贴心提醒,墨镜戴好,免得被闪(???)? 大海兄:唉(′д`) 张小猪:唉(′д`) 沉豆腐:唉(′д`) 鱼星味:怎么了? 大海兄:要甜蜜蜜喔!要是卓如光那个臭小子欺负你,跟我说,保证要他好看。 张小猪:难得海兄说人话耶! 大海兄:不然我平常说的是鬼话? 沉豆腐:对(???)? 张小猪:是的(???)? 鱼星味:你现在才知道?(′⊙w⊙`) 大海兄:傻眼,各位该上班囉╭(°a°`)╮ 余星蔚将画面切回原本写报告的页面,密密麻麻的字间带了混泥土的气息,埋没她对大海的思念,以及那些旅行的回忆。她总是在回想去年到小琉球的画面,那海、山、机车、道路、烤rou和聊不完的天,男人载着女人嬉戏,他们大喊:「是大海!我们到海边了。」 一年过去,但这些记忆好像尘封了一百年之久,大脑怀念的事物慢慢换成新回忆,仍在意去年事情的她则是一种异常的固执。 大家不喜欢太固执的人,她想。不过这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事。好比她试图喜欢另一个人,内心对旧爱的执着更加严峻。她忍耐了好几个礼拜没联络许致海,可见他在line回覆的话不禁再次唤醒对他的恋慕。 她很痛苦,所以更想透过卓如光忘记那些无法实现的喜欢。这样台中帮之间的友情不会有任何变异。这是她的愿望,她用尽力气催眠自己,让她的意识继续沉淀在撰写报告的文字间,只是她越强迫自己做事,事情会越不顺利。 那些回忆依旧干扰她的思绪。她只好放下工作,躲到厕所隔间,蹲在马桶旁,她趴在膝盖上,低头看地板的纹路。在那狭小的空间,她能安心卸下脸上的面具,不用对谁刻意摆出的笑靨,不用变成他人认为应该是那样的角色。 她在手机的memo程式上,说了很多次的「我喜欢你」,可是她明白这是很恼人的行为,要是被谁见到她的记录,肯定会笑说,干嘛不直接跟他告白?若这件事执行起来那么简单,她早就做了,不会像现在发疯似的书写她的喜欢。 要是新恋情能像一瓶烈酒,让她一饮成癮就好,大概手机也不会那么病态地记录着「我喜欢你」的文字。最好这场爱,能让她遗忘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使她过得幸福一些。 鱼星味:我想见你;; 光光:再等两小时,我们餐厅见(っ&039;-&039;)╮=?????))*′Д`) 她想现在见他,非常想。她有预感见到卓如光,说不定她的精神出轨会被原谅,会变得不那么想许致海。 「许致海」的名字,像诅咒般跟着她,让她想忘也忘不了,浪潮犹然在耳,悄然捲走她的灵魂。 她假装踏下冲水板后,匆忙回到办公室,重新将精神集中到工作上,这阵子即使约了卓如光,他们也没顺利见上一面。 她常拿工作很忙作藉口来逃避一切。她很想搭飞机远离台湾这些麻烦的感情俗事,最好能跑到世界的尽头,在那边一个人待着,思索自己想要的人事物。 同学会在礼拜日,这天刚好是日环食发生的日子。晨间新闻播报国道前往嘉义塞车一事,很多人提早聚集在科博馆等日环食產生。余星蔚出门前带着旧相片胶券,想目睹「上帝戒指」的景象,儘管在中部看的是日偏食,她还是想看这天文景观,她认为最近运气很差,说不定能负负得正。 日环食自古以来是世界末日象徵。她想到之前台中帮喝酒时经常问的玩笑话,这世界如果剩下谁和谁,他们会愿意跟哪个人在一起渡过馀生。她还记得他们回答的内容像一个圆圈,他爱她,她爱他,总是指向一个在现实中不会有回应的人。 她很希望那个人是卓如光,两人生活过得很理想了,但她总觉得还缺了什么,让她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的元素。 她看了一下今日的星座运势,天秤座的幸运色为穿樱花粉,不宜约会,如果有喜欢的人,对方会因为彼此价值观不合而错过,又或者,有正在交往中的人,要小心那些容易让人產生不信任感的事。她再次想起来週一用塔罗牌app抽到的逆位太阳牌。 倒霉透顶,可用来形容她现在的状态吧?她身上多准备了mama为她祈求万事顺利的符咒,置于包包内,想着能挡一些不必要的煞。 上午十一点,卓如光稍来一个讯息,他已经在她家门口。于是她拎着包包,抹好口红,挤出一个月弯,她迅速走下楼去找他。 他们两人一台机车,奔驰在台湾大道。那间烤rou店在西屯区,大概花半小时即可抵达。 他们一路上都很安静。卓如光罕见少话,她想着该不会是前些日子将他放置在一边,他为此生气了?她想,要是惹他心情不好,她也认了。 「你会不会讨厌我之前说的话?想见你,又说不见你,这样反覆的留言,换作是我,绝对会觉得这人到底想怎样!」她狡猾地抱住他的腰,脸贴他的肩膀说道。 卓如光的笑声跟雪碧的气泡一样爽朗,回覆道:「怎会?小蔚,你想太多了,要是你有这些任性的要求,我会觉得你比半年前更依赖我了。」 「你还是承认了我的任性啊!」 「在你朋友面前,你曾经喜欢的人面前,小蔚不会那么做,所以我已经变成特别的人物。」 「这是什么推理方式?」 「想赢过你心中每个人的好胜心。」 她的手一颤,「你知道?」 「我能瞭解你,因为我也有想忘却忘不了的人,我们没法成为彼此最初相遇的对象,可是新的恋情能够让人摆脱过去。」 「恋爱好难。」这是比世界上最难解的数学题更不易解开的谜,没有能带入的公式,遵循前人经验也没用。他们走一步,算一步,也不晓得两人能互助多久。 他停着等待绿灯,转头看余星蔚,勾起两边嘴角,「别忘了,我们是队友,想着一起克服心中的障碍,才能更投入在这段感情,即使最后那个人不是我也没关係……」 她从后背紧紧抱住他,罪恶感驱走直至方才仍在脑海的许致海身影。她在他耳边说了很多次「对不起」,终于能好好正视他的面容。她的脑袋混乱不清,唯一记得说的话,只剩「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请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她说出这句话时,脑内的乌云飘散,下了很久很久的大雨终于止息,天空渐渐恢復原来的蔚蓝,太阳展露笑顏,从云缝透出圣光,她的心情也平静了。 这句话本来她想对另一个人说,连她也没想到自己先对卓如光说了。 他没立即回话,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那之后直行五分鐘,他骑到一处巷子停车,那边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她以为他们只是来这边躲避正午烈日,可他一下车,摘掉安全帽,就是往她的唇猛亲。 她眼睛来不及闭上,心脏也没做好准备,差点在他猛烈的攻击下晕过去。她的手被按在座椅,无力抵挡他的动作。她想,双颊不用抹腮红,看起来也像精心装扮过。 天气很热,可他们的体温似乎更高,流汗的速度快了很多。他们贴着彼此,唇边也能嚐到带着海水咸味的汗珠。 余星蔚轻闭双眼,品嚐期待已久的烈酒滋味,较高浓度的酒精灼烫她的舌,整个人快要向后醉倒,幸好他扶住她的腰际,低头望着眼下醺然的人儿。 他红通得像一颗熟透的番茄,抿了抿嘴缓慢说道:「我有点兴奋过头了,下次会先问你的意愿,因为你的内心还在疗伤,我不能这么趁虚而入。」 「少来了,你以前不像是会想这么多的人,而且我们都交往,要是每次你那么礼貌问我的意愿,我可能早就跟你分手。」 他又趁她毫无防备时亲了唇,「你不准再说那个词。」 「你也是。」她心情难得很好,双手搂住他的颈,主动回吻,让她心中的大海染成唯美的夕日粉橙。 原来恋爱了会有这种感觉。记得以前有一、两个和她短暂交往过的男生,似乎太在意她的感受,反倒不敢像卓如光那样随意进攻,导致两人最后不欢而散,在她的感情世界贴了许多「无情」、「失去感觉」或「感觉不对」的标籤。 巷弄外不知道经过多少台公车、多少路人,他们忘我地交换对方体内的氧气,好一会儿才离开彼此的温度,重新坐到机车上,他们的距离缩得更短,不畏酷暑,身体贴得更近,连迟到也是双人份。 余星蔚挽着卓如光的手,两人尷尬地步入烤rou餐厅,一下子引来室内所有人的注目。他们的同学齐声喊:「不会吧?」、「唔哇——太猛了!」、「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啊!」 卓如光勇敢举起她的手,回覆道:「我们交往了,谢谢大家。」 因为他这一告白,全部人用力鼓掌,为他的有担当拍手叫好。班导还加码吆喝,「欸,你们什么时候要请我喝喜酒啊?班上那么多位,我现在开始存红包钱!」 他此话一出,全部高中同学变得更疯狂,尖叫声掀翻这间烤rou餐厅。不习惯这种场合的余星蔚赶紧躲到卓如光身后,谁知道他憨厚地笑说:「快了,有的话会跟班导报告近况。」 「贺哦!就等你这句话,乾了。」班导伸手敬酒,而他们两人手中得到张书络贴心的斟酒,本来不想喝酒的卓如光,与班导互碰酒杯后,只好一口饮尽杯中的啤酒,回道:「当然没问题。」 班导、师母和他们的小孩在同桌,班上曾经的风云人物也在那桌,自然他们邀卓如光到那边叙旧。禁不起老友的邀约,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问余星蔚,「你可跟我先坐到那桌吗?之后我再找藉口去你台中帮那桌,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比较想跟他们一起吃饭。」 「我跟你去。」她牵着他的手,「这种时候我不想跟你分开。」 「要是这里没那么多人,我又想对你为所欲为。」他靠近她的耳边说道。 她脸颊瞬间guntang,用力拍打他的背,「正经一点啦!」 「我会的。」他拉紧她的手,走到班导的那桌,其他人为他们挪出空位。 余星蔚体验了成为万眾瞩目的其中一人,仍在适应大家视线射向他们的感觉。从小到大她受到注目,通常是她文科拿了高分,或美术有不错的成绩,于是她比接受大家的期待更习惯那些不被期待、非常不起眼的日子。 「你们变得很不一样啊!俊男美女配。」班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星蔚啊,你脸超小的,整个很正,哇赛!」 余星蔚深深吸吐,扬起姣好弧线,「哪里,我比以前胖了很多啦!老师您才是没什么变,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师母和您的孩子?记得那时小孩才小小个头而已耶!现在长好大。」 她向师母和他的儿子打招呼,得体的模样令师母讚叹万分。班导更感叹了,「果然十年后,再看到大家又会有不同的感受。」 「对呀,老师,星蔚现在超漂亮的,以前也很漂亮,我们还当过同桌邻居,其实观察过她。」卓如光害羞说道。 班导翻了烤盘的rou块,「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在一起啊?要是以前交往,现在一定结婚了。」 「以前都过去了啦!」卓如光尷尬笑,「重点是现在,我跟她在同个工作单位认识,每天见面,有共同的回忆,很快在一起。」 这时,他的老友们不解风情插话,「老师,他高中跟辛晓菈有一腿啦!」 「你们很坏耶!还好晓菈今天没来,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把这话圆过去。」果然连班导也注意到这些有的没的八卦。 听说,辛晓菈很早透过其他人知道卓如光和余星蔚交往的事,便跟班长请假了。其他如白瑭、高晋羽、邱于爱与张郁翔等人也没来班聚,可能怕各自情人见到前男友、女友会尷尬,所以乾脆不来了。 这么想,她忽然觉得卓如光蛮厉害,不怕别人会如何说他以前的事,也不怕有人说两人不搭,毕竟这是一种昔日校草与小透明终于交往的励志爱情故事,更别提他们各自复杂的爱情观。光是他能好好包容她,这一点已经很异常。 其他异常的事,她则假装没看到,像是在说服自己有多幸福,毕竟她脑中有一半仍被他人的身影佔据,如清澈的海面沾染化工厂飘来的废料,一层油渍浮出,而她深陷于其中,矇着一块黑布条,仍相信这片海的清澈。 桌如光的手机很常震动,一小时会响一次,他会跑出去说话,再回到座位,告诉大家他在处理家里的事,连半夜也会发出噪音,干扰他们甜蜜的约会。 她曾见过一次手机画面传讯息来的名字,有大咪、小坏、a莎等全是她没见过女孩的暱称。记得沉豆芙告诫过她,卓如光不会是她想像中的暖男形象。或许因为他不是那么完美,她才觉得这样的状态很理想,能继续保持彼此应有的私人空间。 「你又发呆了。」他一隻手搁在她肩膀,「吃rou?」 他似乎刻意在大家面前晒恩爱,她半推半就,放纵他将rou夹到她嘴里,其他人见状,大声起哄:「你们太放闪了啦!班导跟师母也要来一下才对。」 「老师跟师母就算了啦!我们老夫老妻,每天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很恩爱的。」班导瞧了一眼他的老婆,她拍打他的手臂,「别跟学生说这些五四三,专心聊天。」 「好啦,那你们最近工作还好吗?人生比较大的难题肯定跟人比较有关,若是机器、系统啊,那些比较好处理,学就好,可是处理人……没那么简单的。」班导用这句话当作引子来跟他们谈工作,有些人会忍不住抱怨上司、同事,但这些正好是他想听的内容。 「我有个同事非常喜欢团购,好像上班都来处理团购的事,像冷冻水饺、烧饼或月亮虾饼,甚至有一个全公司大咖的群组,帮忙订购,拥有多条人脉,让许多人知道她在摸鱼,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事。」其中一人说道。 「这人上班到底来干嘛的?他应该来体验当高中老师的感觉。」班导语气愤恨不平的说,让其他人更愿意放下顾虑,安心说话,自然他能掌握的资讯也比较多。 余星蔚安静地吃rou,不时透过人与人之间的隙缝,远远观察许致海的举动,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平常若有烤rou场合,他跟张书络会大喊「耶、耶!有rou吃的孩纸最幸福」,但今天他没说这句话。望向他们那边,惟独张书络大口吃rou,露出油滋滋的笑容。 台中帮少了她一人,关係仍平衡。许致海见张书络吃了满嘴的rou,扔给她几张面纸擦嘴,数落她几句,得意地喝了一口雪碧。他和余星蔚恰好对上眼,他放下杯子,用唇语说着她看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她压低声音,做出很夸张的嘴型问道:「你、是、在、哈、囉?」 「不对,我、在、说……」许致海用唇语说到一半,乾脆加入bodylanguage,手比着自己,「你、干嘛、跟、我说哈囉?」 「蛤啊?」她还是看不懂他比的话语,于是跟卓如光说:「我要去坐小猪那桌,他们在召唤我了。」 「小蔚,那我跟你过去。」卓如光的手拦住她的腰,劲道很大,吓了她一跳,不过她坚持要一个人去,他也制不住她的行动,只好在她的侧脸落了一吻,「等下记得回来找我。」 她看见许致海在卓如光做出吻她的动作时,臭脸移开视线,喝了更多口的饮料。她刻意回吻他的唇,说道:「嗯,等等见,别太想我。」 接着,余星蔚来到她熟悉的台中帮这边凑热闹。许致海一见到她,马上酸了几句,「来这边干嘛?你不是跟卓如光黏来黏去?去去去,我们这边只收单身贵族。」 「贵你妹。」张书络大力打他的背,「我跟豆腐的市场可大了,要不了多久绝对脱单。」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有一个在曖昧的对象。」沉豆芙语出惊人,三人目瞪口呆看着她问:「是谁?」、「我们认识吗?」、「哪个男人居然要大姊头?」 沉豆芙比出手势,要他们放慢速度,一个个问,「你们谁先来?」 「我我我!」余星蔚兴奋地问:「究竟是谁啊?」 「你们不认识的人,下个问题。」 张书络含着一块虾仁,口齿不清说:「哉哪认是?」 「网路。」她沉稳地答覆,随后看向许致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网路还是会遇到爱情的,如果要约出来见面,可能小猪或星蔚要陪我去。」 「照片呢?网路总有他的样子吧!」他问。 她掏出手机给他们看头像。对方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给人一种很乖巧、和善的书生感。他大她两岁,是一个工程师,平常假日喜欢做饭给家人吃,由于家人信一贯道,三餐茹素,他也开始健康饮食,常带他们爬山。她的手机存了很多他传的山景,宽广的景色使人心情变得非常好。 余星蔚羡慕地看着眼前恋爱中的少女,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的神情,在发现自己喜欢许致海时,她一定露出花痴脸看着喜欢的人,而现在,她面对卓如光会有相同的感觉吗? 她端视着坐在不远处的卓如光,她内心没有高中时期的悸动,脑中闪过的是他手机显示的那些名字。她们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吗?还是,他对内装作有情人,对外是单身?她发现她越想,内心越有一种无处能发洩的愤怒。 「你在想谁?脸那么臭,你这张脸不能再丑下去。」坐她旁边的许致海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叫了杯啤酒,打开便是猛喝,「没有,我很开心,没什么事情惹我生气的。」 「那你喝慢一点,酒鬼,又不会有人抢你的酒。」刚说完,他就夺走她的酒,一饮而尽,「这种场合,你少喝点吧!免得让别人乱套话。」 「谁要套我话?」她不解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许致海意味深远地说道,在她以为自己记得醉后事情,装疯卖傻以为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记得那些被她真正遗忘的事。 那天深夜,台中帮独缺沉豆芙的台南行,是他们第一次喝得烂醉。张书络说了不少藏在心中的话,余星蔚则赖在他身上不走,他左边牵一个,背后扶一个,走了一段路。 「海兄,我下次绝对不跟你们的酒摊了,星蔚酒量好归好,但……」她说到一半蹲在旁边的水沟吐,要他别说任何话,因为她没力气懟回去。 「你先休息一下,好了再跟我说,离饭店不远了。」许致海揹着余星蔚,她搂住他的颈,偶尔对他吹出发臭的酒气,更令他以后不想找这两个女人出来喝酒。 不过,他说的「不想」是反话。因为带她们的走路过程虽然疲累,但他在她们身上找到很多乐子,看两个正经八百的人酒后有脱序的行为,他看得乐在其中,嘴巴笑得合不拢。 「臭臭海兄,你在发什么花痴。」她红润的双颊散发热气,雾化了双瞳,仿佛偶然在夜间抬头望见的明月,深不可侧。他知道有时候她是假装醉了,不过看她自以为的样子挺好玩。 他选择不戳破她的谎言,继续当被她欺骗的聪明人。他不晓得今天究竟是真是假,的确喝超出她能负担的量,她真正醉后的个性跟平常南辕北辙,还大胆蹭着他的肩窝,「酱很苏胡。」 「我不舒服,你真的不能跟其他人喝酒,很危险。」他将她的头推离肩膀一段距离,她像橡皮筋那样弹了回去,紧紧銬住他的颈部,把她的脸埋在他的背脊,「鼻要!我鼻要,尼豪吵,跟尼缩过,我不会跟其他人喝酒,尼到底要说几次。」 「我看你那些朋友知道你的真面目也不敢找你喝。」 「鼻会,因为窝很口爱。」 「你这样哪里口爱了?」 「你喜欢吗?」 「不喜欢,你卢小小。」 「可是……」 「你想说什么啊?你就卢小小。」 「可是窝喜欢尼。」她说完,体温升得更高,连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心脏的跳动,让他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酒鬼喝醉的话谁会信。」 「我喜欢你!喜欢你!开心了吧?」 「为什么喜欢我?」 「我不知道,头好晕,你不要一直晃来晃去。」 「要揹一头牛不容易呢!明天我开不了车就是你害的。」 「那换我揹尼,把尼揹回家,为什么尼就不能只看我一个人?」 「你要是在清醒的时候跟我告白,我可能会考虑,因为你明天会全部忘记。」 「窝很痛苦喔,宝宝心里苦,可是你没发现……好想吐。」她捂住嘴,做势要往他身上喷出一道彩虹,他着急放她下来,慌张地说:「你等等,我带你去水沟那边吐,别吐在我衣服上喔!」 余星蔚直接跳到他身上,「嗯,酱比刚刚舒服很多,虽然没什么胸,但窝勉勉强强能躺。」 「拜託,别这样对我。」他想推开她,那傢伙反倒黏得更紧,像好几次已经不太回她的讯息,她还是会跑来找他聊天,企图闯进他用鈦合金製造的心房。 男生与女生之间存在友谊吗?他也想保有台中帮之间的平衡,不能越过他们关係的界线,可她总是在挑战这个友谊的最底限。 「为什么不可以?」她耍脾气地问。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又想,拿掉他们的友情,说他对她没任何情感会是假的,她的一举一动也会在他心中掀起大浪。 「就是不可。」他与张书络分手的事仍在心中留有馀悸。刚开始两人渐行渐远一些时日,他又不善于表现自己的情感,那些想告诉他的话也只能吞到腹内,连苦瓜的滋味也比不上他失恋的痛苦。 「胆小鬼,以前还敢跟小猪告白!」她推开他,眼眶略红,不停唸道:「为什么你最初遇到的人不是我?是我就好了。」 「一开始遇到谁并不重要,而是两个人如何经营一段感情,那个人爱你比爱自己更多,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人,才能跟他在一起哦!」他语重心长地回应。 「你爱我吗?」 「朋友爱。」 「如过窝清醒时跟尼告白,尼会接受?」 「也许吧,我会看情形说话。」他搓揉她凌乱的头发,搭着她的肩膀,说道:「我们去看看小猪好点了没?」 「嗯,要是醒来我记得的话,真想快点跟你告白。」她走路摇摇晃晃,抓着他的手臂才能往前行。 可惜她说过的话,早上全忘了。本来他以为靠近她时,那金鱼脑会想起来酒醉时说过的话,没想到她忘得一乾二净。但单从她的表现来看,她的喜欢的确很明显。 他看着她有些心疼,可是他的内心还没准备好去接纳下一个女孩。他曾想过,要是另一半是完全脱离朋友群的对象,那么即使他们分手,再次见面也不会太尷尬,更不用听曾经喜欢的人诉说她的新恋情。 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苦行,如僧人为了取经行走万里,路上会结识新朋友,一起朝西方走,也会碰到许多困难,变成一个人要走完最后一里路,他可能渴死、饿死、跌落山谷,或抵达终点时,发现这世界根本没那套经书,这趟旅程变得徒然,不值得一提,所有相信的事物会在心中坍塌。 要是喜欢一个人那么辛苦,他情愿最开始时不和任何人相遇,不接受谁走进他的心底。然而,当他那么想,已经太迟了。 说喜欢他的女孩在元旦后跟卓如光交往。他远远观察她,也知道对方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的动作变得很刻意,她的亲吻看来很廉价,因为她像是在报復当初不给她回应的他。 许致海撇头不看,他承认那对他很有效,那颗玻璃心从边缘碎裂,这才明白他陷入他们之间的关係多深。 「你不跟我说,我到底忘了什么吗?」余星蔚想不起来是哪个喝酒的夜晚有忘记事情。 许致海尷尬挤出一道弧线,「你是一个酒鬼,卓如光知道吗?」 「我们喝过酒,可是我不太会对他怎样,一定是我的酒量变好。」 「你想太多了。」许致海真想补充,她是策略性酒醉,故意对他毛手毛脚。 她抢走他的饮料,喝了几口,说道:「光光什么都好,只是……」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卓如光和那些匿名女孩的事抖出来。儘管她说了会破坏很多关係,也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他那么优质的男生,但她不喜欢那种被矇在鼓里的感觉。 「只是你们太恩爱太放闪。」张书络接续说完她的话。 「对、对,我们太闪,墨镜要戴好啊!」 「你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跟他好好沟通,都是可解决的。」沉豆芙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他辜负你,绝对要跟我们说哦!」 「我会啦!」余星蔚搔了搔头,努力忘记卓如光有在外偷吃的疑虑,并告诉自己,现在她很幸福,已经没那么想许致海了。 下午四点,本来坐在餐厅内用餐的客人纷纷走出室内,到外头空旷的地方寻找太阳的位置。中部地区能见到的现象是日偏食,虽然跟传闻中的上帝戒指有些落差,但透过黑胶卷见到的日食,特别浪漫。 「你之前不是推荐我一个app能抽塔罗牌?我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卓如光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卖关子说道。 「你抽到什么?」 「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们也会一直交往下去。」 食既那刻,他们相拥而吻。 他们很幸福。她反覆在心中默念,如此一来她也会相信他们可以长久。 可是,她睁开眼,见到站在前方几公尺处的许致海,他看着他们亲密的行为,表情愤怒地转身,黯然离去。 她又闭紧双目,因为卓如光仍贴紧她的脸庞。她想,那片乌云再次飘向她的世界,刮着大风,下起滂沱大雨。古人说,见到日食是末日的象徵。那么,她的世界也要随着许致海留下的眼神而崩坏。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那对眼神如一道锐利的石针,在她的胸口穿出一个大洞。 她拥有爱人、朋友和家人,为什么她还会对许致海的背影感到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