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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栏显示一行数字,邮件标题只有简短的“快跑!”两字,正文贴了一张照片,一行网址,送信时间在一年前。这个邮箱经久不用,邱文也是偶然需要验证其他服务的身份信息才登陆上去,顺手清理堆积如山的垃圾邮件时发现的。 网址点开,跳转到一个面向男同志的本地自媒体做的gaybar探店视频,说明栏标注了店名地址和营业时间等信息。滑回邮箱页面,再下拉去看照片,画面整体呈现出黯淡光线下拍摄时常见的颗粒感,粗糙得像靴底摩擦过。看陈设也像夜店卡座,几个男人喝酒玩骰子High翻天,火热的气氛被拍摄时抖动带出的残影定格在画面上。照片靠左的位置,一个男人勾住另一个的脖子,两根湿舌头缠成麻花。邱非把照片又放大些,看了又看,皱紧眉头。其中一人长得实在很像他姐夫,除了气质表情不像,哪儿哪儿都像。虽然照片糊成这样,那人还只有半张侧脸入镜,可像到这个程度,除非是双胞胎兄弟,他姐夫没有兄弟。 “其实多看几眼也并不是很像吧?” 这么问就代表邱文心中已认定的那个答案使她宁可欺骗自己也不愿面对,此行的目的也不难猜了,邱非问到,“现在是要去这个gaybar吗?你怀疑他打着出差的幌子,实际上去……去玩去了?” 邱文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发消息问他可不可以视频,他说他在应酬不方便,晚些时候还要赶PPT让我先睡不要等…他工作确实很忙,总是加班到深夜,我都知道的,这些都算不上证据,而且他每次出差都给我带当地买的小礼物回来了……” “就算没出差,也不一定就是去泡吧,可是他出差也太频繁了……我自己在家心实在慌,我一个人待不下去,这照片越看越像他,我放不下手机……”她变得激动且语无伦次,邱非见状忙按住她不由自主拉扯头发的手。 “…所以我想,我去那个店看一圈,只要他不在,照片上的人就不是他,我就不用再瞎想了,就能安心回家睡觉了……” 真的可以安心吗?邱文的话毫无逻辑。今晚不在并不代表以后也不在,不在这家gay bar也可能在其他gay bar。明晃晃的道理,哪有人真不懂的? 要不是赶巧被我撞见跟过来,她该不会又是想……邱非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再看眼前的邱文心乱如麻,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邱非的头脑反倒前所未有地冷静明晰。没关系,他想,和上次不一样,今天有我在,她什么事都不会有。 定位将他们指引到这几年很有名,一条号称传统情调与时尚生命力时光交错的不夜街。这里原先只是老城区里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便民商店街,因那一带旧式民房云集,永不缺逐文化而至的深度人文游客,便有咖啡馆酒吧零零星星开起来,逐渐火起来,白天收割文青,晚上收割夜行动物。 gaybar “CLUB GG”避开街巷最繁华的一段儿,开在街尾一幢年头已久,墙皮都有点剥落了的大楼,选址低调却不难找。细窄木门并楼梯间连通地下,如一根曲里拐弯的肠子,尽头通向闷热的异次元。空气湿热饱和,充斥着腋汗、酒精和香水的辛辣气味儿,一踏足进去,不可避免结结实实灌了一大口。 场内气氛烫得着火,DJ手持烟枪冲着舞池一通扫射,舞池顿时像一口蒸汽滚沸的地狱大锅,只见无数黑压压人头翻滚其间,个别面目模糊难辨。可邱非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张熟悉的面孔,姐夫并没深入舞池,而是在外圈一带摇头晃脑,打扮与他日常一贯的风格一般无异,对带着目的寻找的眼睛来说好认得很。 自开启那封邮件后一直坐立不安的邱文,此时再不复慌张,反倒露出第二只靴子落地后,卸下重荷的安心表情。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尔后便一动不动对着舞池呆呆出神,仿佛灵魂已被吸走。 邱非不忍看邱文这副样子,转头瞪视欺侮他jiejie的人,只想径直闯进舞池,把人揪到外边,让其为践踏人心而付出代价。邱文诈尸一样挣扎着弹起来,死死抱紧弟弟的胳膊,如夜半失眠者拼命留住一个逐渐醒转的梦,“你别过去啊!你答应今天都听我的!” 邱非急了:“你该不会还想留这个人渣过年吧?!” 看到那个邮件时他就隐约猜到邱文也许会如此选择,那个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当年邱文的“好朋友”偷同学手表尚来不及销赃,班主任锁门挨个搜身,眼看着逃不掉了,那“好朋友”硬是把赃物塞进同桌邱文的校服口袋里,赌的就是邱文不会嚷。邱文果真顶罪顶得义无反顾。父母虽也怀疑过是否另有内情,奈何她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干的,根本由不得别人不信,这才一直蒙冤到现在。 “你醒醒,等他得到他想要的……”邱非的话被半途截断。 “他想要的不就是婚姻吗!”邱文的五官因拧紧而变形,眼中血丝密布,哀伤地呜咽出声,“我给得起。反正我总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至少他愿意听我说话,让我多做两天有人陪的梦不好吗?” 邱非只觉得投鼠忌器,强忍怒气的感觉如鲠在喉,就算今晚从长计议,他总要想到办法,让他姐囫囵个远离这个烂泥塘才行,又恨恨逼视过去,谁知这一看不要紧,似是天灵盖上狠狠挨了一记,噪点铺天盖地压下来。 刚才人群中烟雾迷漫没太注意,现在视野清晰许多,邱非确切的发现,另有一具柔软的身躯几乎和他姐夫贴在一起,虽然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呼吸的距离,他们的肢体以相同节奏摇摆着却互不碰触,这与其说守着什么礼节,更像一种增殖黏腻气氛的小手段,延长暧昧的一种默契。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 这一夜接二连三的怪诞现实难于理解,邱非几乎疑心周遭空气令人作呕的气味其实有毒,自己则因吸入量过多而陷入谵妄。 那个人是永远以晶莹的笑脸迎接邱非的人,是暗自观察邱非喜好,以照顾者姿态重叠了二人生活轨迹的人,是讨论战术的同伴,是意气相投的好友,是约好一年后各自问鼎冠军后赛场重逢的人,是频频叩响邱非心门的人。那个人曾羞着低下头去,许诺邱非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故事的开端。 而那个人现今双颊浮现着焕发的红晕,漾着两汪迷离的眼,皮肤都透着珍珠般的艳泽感。他是一朵盛放在夜晚的白玫瑰,按约定本应只让邱非采撷,只应在邱非一人面前盛开。而邱非非但从未见过他展现这幅情态,更想不到头一次见到竟是这般不堪场景——从旁窥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迷乱了其他男人的欲念。 邱文原本正和弟弟角力,忽地怀中拉扯的力道尽数卸去,微觉疑惑,却只见邱非被夺舍了似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顺着看过去,那是…那不是乔一帆吗? 舞池中的两人此刻却对远处邱家姐弟的存在一无所觉。乔一帆进店虽是一时好奇心所致,跑去跳舞更是事先全无预谋的,然而恰到好处的酒精,与陌生同类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都太新鲜刺激,免不了很有些轻飘飘的。还好他再飘也没忘了明天还有比赛,玩了这么久,也该回上林苑了。 面前的男人教会了乔一帆怎么舞动四肢才不会像只螃蟹,还陪他玩了一晚上,乔一帆表达了感谢之意后,晃晃手转身就要离去。男人也马上说不玩了,一起走吧,跟在乔一帆后面。他们一前一后从狭窄的木门出来,回到街上。CLUB GG入口正对着的这一段路行人不多,不远处繁华地段却仍旧人来人往。 说不上是那大半杯可乐桶威力犹存,还是跳过舞后轻快的心情作祟,头晕晕乎乎的感觉不减。乔一帆觉得自己理智还是在线的,尽管他的脚有点不听使唤。他看到街上装饰彩灯的光辉一团团,那些漂亮的小星星,手拉手围成一圈,慢悠悠飞过来,绕着自己脑袋跳土风舞。他辨认回家的方向不成问题,但想想还是叫个车比较妥当,于是靠墙站定,免得cao作手机时挡在路中间。突然眼前光线被人影挡住,乔一帆抬头,见是那个男人凑过来,刚要问还有什么事吗,那人双臂围作牢笼搂上来,嘴唇一热被堵个严实,他傻在当场。铺了整晚的网子总算网到猎物了。 轮到邱非自己,他才明白要第一时间将信任不疑的人和欺骗联系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非亲眼所见,他定不会相信几米之外和他姐夫拥吻的是那个会脸红的少年。凉意从脚尖漫上来,浸在酸液里针扎地麻疼,勒着脚腕向胸口的方向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