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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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来得突然,做的决定也突然,乌鸦没办法瞻前顾后,多耽搁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危难 陈浩南的意思很显然,就是要他单刀赴会 若动真格的,陈浩南一如螳臂当车,社团的弃子,背着杀害龙头罪名的逃犯,如何与整个东星社为敌 可是现在不同,他挟持了她,足可以使乌鸦冲昏头脑 乌鸦甩开陆崇,拒绝从长计议那一套,他只身驾车按地址过去,他不是啰嗦的人,更何况陈浩南逼得紧,这关头,谁还能冷静下来思考 大概,他自己也明白,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不过,又有谁会在意呢 一换一的交易,陈浩南不算狮子大开口,只是仇恨到达极点罢了 因她出现,他才拥有意义,生命上的,感情上的,所有的所有,全部归功于她 某些月落参横的夜,他总会思索如果没有遇见她,他会怎样 那他仍然是东星的打手,日复一日打拳赚钱,给社团收陀地,心里会盘算如何逼宫夺位,可能会成功,可能不会 这些都是不一定的,生活也没有定数,或是辉煌,或是落魄,江湖嘛,哪个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可他确定的是,他不会有爱 几千个人,几万个人,众生芸芸,再没有第二个她 有的时候,他还会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她 她身姿袅袅,万种风情,秋波一荡就如同人间四月天,桃花正开的时节,清风吹过枝梢,漫天嫩粉色的雪花,全天下的美好形容词,她都当之无愧 可她却有颗刀枪不入的心,狠辣,凶残,永远不知天高地厚,犹如外表鲜亮的毒药,只要糖衣化开,必会使人魂断气绝 她明明很稚嫩,会摆弄玩偶玩过家家,会说很多无边际的蠢话,喜欢小动物,热衷于喂街上的流浪猫狗,还给它们按特征挨个取名字,有奇思妙想,热爱一切可爱的东西 同时,她也能不眨眼的杀掉一个人,能处心积虑一步一步把敌手算计死,那些血腥残酷的场面,同龄女生估计看一眼就会吓到疯掉,她不会,她见怪不怪 她的身世简直就是谜底,若按她所说,从小到大都清贫平凡,那怎么会有这般广的见识,以及滔天的胆量 女人生性应该胆小,哪怕是大佬的女人,谁都怕某天出祸端,自己也难逃其咎 可她没有,她自发奋勇为东星规划未来的蓝图,这才几个月,哪块地盘油水高,哪家场子背后由谁罩,该如何把利益最大化,如何稳人心,她都门儿清 应该上学的年纪,他早早步入社会,摸爬滚打,吃苦受白眼,他练就不少本事,也自知天生聪明,洞察别人的心思、把握别人的喜好,都是信手拈来的 可是,他从没有看透过她,甚至连她到底是哪一种性格,都摸不透几分 他想起曾经一晚,天色暗沉,卧室没有开灯,唯一有光亮的是那扇窗,她在白如霜的月光中,好似披上牛奶白的纱幔 她装出杞人忧天的模样,嘟嘴说都讲浪子难回头,你还不单单是浪子,你是有权有势的浪子,痴迷你的女人估计能从铜锣湾排到黑沙环,我想要的,你给得起吗 他笑问你想要什么 她说爱,你所有的爱 他说给的起 爱,所有的爱,包括在生死关头,奋不顾身的决断 他做到了 谁都说混这条路的人不可以有儿女情长,它会是软肋,是掣肘,是拖油瓶,更严重的,就像今日,它会是摧毁一代枭雄的催命符 他知道,他一早就知道 可他没有办法拒绝,看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要占有,也许那时这条规劝就在他脑海出现过,但他将其当作谬论,死也不信 现在,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他没后悔,一点都没有 只是遗憾,催人眼泪的遗憾,不知她日后会不会伤心,该由谁为她擦眼泪,她会不会想念他,该如何回忆他,该怎样看待这段翻了篇的感情 他答应过她许多,小到等朗豪坊的新餐厅开业陪她去,在拉斯维加斯跨年,再去一次阿姆斯特丹,大到结婚,永远相爱,永远不会背叛 他都能做到,可惜没有机会了 这大夜弥天的年代,每走一步,脚印都是血淋淋的,港岛每天都有战役,见血光的,不见血光的,它吃掉无数热血赤子,承载百里枯骨,可它还是昌盛,每夜歌舞升平,那些流成河的鲜血,土地掩埋的残肢断臂,都是它的贡品,它当然日益灿烂 站在金字塔顶尖,何尝不是站在刀尖 妄想与爱人朝夕陪伴,何尝不是白日做梦 一桩桩往事的浮现,并不耽误油门被踩到底,乌鸦没有表情,不喜,不怒,更不动摇,说是在看路,但他的目光多数定在后视镜挂件上,两片四四方方的玻璃封着一张照片,他们的照片,俩人的背后是荷兰如天边星屑般的花海,车子开得太快,它颠簸摇晃,可是就算抖动再剧烈,也变不了相片上的美好 不变的是相片,而不是一片死灰的现实 乌鸦走进荒芜的烂尾楼时,夜色正深浓,月牙是羞怯的少女,用云朵遮脸,月光也跟着暗下来,莫大的消极,正如今天 舍命为红颜,他很平淡,可能早就预想到这一天,混黑道大概就是这样吧,无法掌握命数,无法选择是善终还是灭亡 若问原因,她就是原因,他们相爱的一点一滴都是原因 诺大的平层只亮着几个灯泡,虚虚乎乎的惨白,陈浩南立于风声鹤唳中,整洁文雅的纯黑西装,边边角角都熨得整齐,夜风凶猛地袭来,他及肩的长发时而落了又起,时而向后摆去 这么准时,还真单枪匹马,他故意将意外表现得很夸张,明面赞扬这只死乌鸦是条汉子,暗中嘲讽目中无人的他也会走投无路 太子偏着头,躲开刺眼的灯光,脸孔亦是冷到蚀人,当初这家伙霸占油麻地,还在擂台上使绊子,当时他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知后来被蒋天生追杀,这家伙却灭掉骆驼当了老大,怎么会不妒忌,好在老话没错,多行不义必自毙,新仇旧仇,今天全都能报个痛快 乌鸦冷眼逼近,连余光都不分给这两个卒仔,全部精力用于寻找她,可是越看越不对劲,几十个马仔分散站,没有可以挡的地方,但就是不见她的影子 他再上前,忽亮忽闪的光凐灭他阴狠的轮廓,他冷漠说什么事冲我来,别动我女人 祸不及妻儿,男人的恩怨与女人无关,这都是道上规矩,但都这时候了,他没有打官腔,也心知肚明自己做过什么,如果再搬出这一套,那真是无足轻重,他就盼着陈浩南守信用,否则一定要拉其一起去阴曹地府 陈浩南高扬右手,然后一摆,命令马仔搜身,这是他的主场,他当然豪气冲云 和江娴的安危有关,乌鸦不会傻到投机取巧,他原地站住,两条手臂摊平,大大方方接受搜身 都是跟随陈浩南的忠士,自然恨死乌鸦,四个马仔前后左右包围,一丝不苟搜查,腰间,衬衣口袋,裤子口袋,哪个都不放过,就算有一个铁钉子,也必须挑出来 什么都没有,还真稀奇,一个胆子大的马仔不相信,瞪着眼掰他的手,他嗤笑着张开,马仔被戒指反射的光吸引,误以为是刀片,嚷嚷着要去夺 乌鸦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妈没见过戒指是吗,把你的脏手给老子拿开” 这么重的一个耳光,马仔立刻滚到地上,眼冒金星,好半晌没动静 说到底受制于人,剩下的马仔扑来时,乌鸦没再反抗,他佝偻着腰,随便他们控制,他心里火急火燎,不愿意再生事端 起先充耳不闻的陈浩南来了兴趣,他迈着悠然的步子靠近 乌鸦不挑衅但也不怯懦地与他对视“陈浩南,你搜也搜了,赶紧把人交出来” 陈浩南冲马仔使了个眼色,马仔心领神会,立即遏制住乌鸦的右手,逼他伸出来,他不肯,马仔们只好粗暴逼迫,但都有些怯场,他们承认,这家伙就算手无寸铁,也足够令人畏惧 陈浩南慢条斯理地端详那枚银戒指,昨天江娴挨了太子的肘击还没醒,他不放心马仔办事,怕这些个yin虫会揩她油,所以亲自捆她手脚,发现她的戒指挺有意思,还刻着雄字,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想了好一会儿,昏着的她就是可爱,不会骂人,不会呛火,他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的戒指还有个伴儿,这只死乌鸦还真是专一,有身份的男人戴这种东西,进出大场合不怕遭人笑话吗 “对戒都戴上了,就差一张结婚证了”他的笑春风般悦然 乌鸦的耐心正在逐步消失,他斜着睨视“你的废话能装一箩筐,我没功夫跟你耍贫嘴,把我女人还我” 陈浩南含着一丝笑,也许是得意,也许是嘲弄,他将理所应当的条件置若罔闻,送给乌鸦一个漠然的背影 “太子哥,三年前那场拳赛,如果他没有收买裁判,那么你的爱徒肯定能胜出,好几个月的艰苦训练,也不至于白费”他掸衣袖,但是根本没有尘土 他话锋转得突然,眉目嚣张,好像憋着不笑是很难的事“太子哥,血洗前耻的机会来了” 乌鸦心一沉,但并不是怕受辱,来之前什么都想好了,跟这两位的梁子比牛毛还多,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谁会放过这良机 他关心的是,他们为什么避重就轻 “甘子泰,我不是当你的陪练来的,你们到底把我马子怎么样了”他一刻也不想等,害怕夜长梦多 太子的气势风卷残云,又是一身的白色,不过不是威严的西服,而是方便活动的运动装,竖起的领口遮了下巴,他皮肤不白,颧骨还有狭长的疤,不笑时面容极其凶悍,所以哪怕穿着休闲,也不能盖住那股子狠劲儿 他拉下拉链,滋啦一声,外套被丢到脚下,震得周边尘土飞开一圈,健壮身形完完全全暴露,他正在预备战斗,臂膀的筋脉突出,仿佛一株千年樟树,攀绕着粗细不一的藤蔓 “陈社长近来顺风顺水,光顾着吃黑钱cao条女,怕是生疏了拳技,再怎么说当年也是名满拳坛的拳王,现如今应该退步了吧”他汹汹逼近,激起一阵有力的劲风 乌鸦背脊宽阔,投到地面的影子也很巍峨,他有几分困惑,怒骂说你们要真是带把儿的,就别说话不算话,江娴到底在哪 太子依然神采飞扬“陈社长,不如我们来打一场,你打赢了,我给你揭晓答案” “你撒泡尿照照你配吗”乌鸦的吼声响彻一整层,他隐隐觉得有诈,这两个扑街仔最喜欢仗势欺人,如今他落到这般田地,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拉她出来,让她亲眼看着,不然怎么挫他锐气 他太执着,陈浩南阴鸷地眯起眼,舌尖抵住烟嘴,吐出浓稠似云的烟雾,抽完这一口,他扔掉烟,上前与太子并肩 “不愧是陈社长最爱的女人,甜里带辣,能矜持能放荡,让人尝了就欲罢不能”他笑着说,还嫌不够下流,不足以激怒乌鸦,又补充说千娇百媚的江小姐,再钟情于你,再痛恨我们,也耐不住身体的反应 “还是一样会高潮,一样会爽得不想停”太子利索打了个响指,默契地接话,说着说着又想起到嘴的鸭子飞了,于是更加来气,他本来想着来日方长,她又没长翅膀,陈浩南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他早晚能吃到,谁知半路杀出来个苏小小,居然擅自放走她,他得知时气急败坏,要不是看陈浩南面子,早就一枪崩了苏小小 被切断动脉的痛苦莫过于此,乌鸦心口翻江倒海,每一个字都肮脏,他们的表情令人作呕,龌龊话回荡时,他整张脸发白,明明呼吸自由,却难以吸进氧气,他已经崩溃,陈浩南和太子仍小人得志,狞笑无限循环、拉长,烙印在他心脏,成为没法抹去的伤 吼声惊破天地,他猛然挺直腰,轻松将几个马仔甩脱,愤怒之意在盘旋,冲垮了他艰难维持的理性,他朝太子奔跑,马仔们又上来拦,却连身都近不了 太子如愿以偿,前几年怎么也没分出胜负,现在终于能一决雌雄,他警觉起来,弯腰架起拳头,待那股沸腾着怒气的强风袭卷而来,他敏捷击出一拳 是过气拳王不假,近日来松懈锻炼也不假,但乌鸦早已暴怒,他们碰什么不好,非要动她,他挥起的手臂扬出风,稳稳接住太子的拳头,非但没吃力,还使其后退半步 太子轻敌了,眼红得像撕去皮的rou,他盛怒高喝,尾音拉得长,同时飞快撤下手,转攻对手腹部 乌鸦的防下段即刻迎上,洪兴战神太子,尖沙咀上一任话事人,前些年的确耀武扬威,身手也是真的,泰拳造诣很深,但他不怕,要是能给她报仇,就算是只老虎,他也敢拼一把 太子刚刚出招又被成功防守,他心中烈火燎原,没多想就向乌鸦迎面出拳,明显cao之过急,他吼得更高昂,期待着听见对手颧骨鼻梁碎裂的声音,但却事与愿违 别看乌鸦高大,灵活性根本不差,他矫健闪开,抓准对方出于本能的停顿时间,咆哮着送出拳头,拳路又准又直接,没人能躲得过 这一拳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太子下巴,他节节败退,踉跄朝后撞,自尊心受损,他不管疼痛,飞身再次扑去 缄默观戏的陈浩南动了,他看出太子已是劣势,再这么下去,必会颜面扫地,他弯下腰,悄悄给手枪上膛,瞅准又要进攻的乌鸦,迅速跟了上去 拳头还没落下,乌鸦蓦的怔住,后脑被硬如铁的东西顶住,不用猜都知道是枪,他旋身要攻向陈浩南,不料被太子见缝插针,他挨上了刚硬的一击 陈浩南依旧持枪,明明说好是比拳却动了武器,是他不仁义在先,但没有多少感触,因为早就百感交集,为了让太子满意,他挑头出言不逊,但他这么做了吗,没有,为了不让她被侵犯,他受了太子白眼,现在却要颠倒黑白,这无所谓,他惊异的是,这只死乌鸦现在身娇rou贵,从前战绩如何,都是陈年的事,若能动嘴皮子指点江山,谁会愿意打生打死,金牌打手或拳王的称号从前是荣耀,现在是耻辱,这么个好脸面的家伙,为了一个女人,倒是什么都不管了 这场拳赛的性质变了,摆明就是人多欺人少,乌鸦没怨言,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他自愿来送死的,只是,她到底在哪 太子动了气,刚才还被打中,有些心有余力不足,但还是给了乌鸦一拳又一下,以此来发泄,本来以为会听见惨叫,或者求饶,谁知这家伙真是硬骨头,不能反抗就受着,音儿都不出,眼神还是恶狠狠,要吃rou喝血一样 太子更来气,倏而想到好法子,笑着收回手,不再把他当沙袋“情比金坚的陈社长,心怀叵测的江小姐,比梁祝还引人入胜” 乌鸦啐出血丝“甘子泰,你输了就是输了,把她还我” 陈浩南蹙着眉峰,死到临头,这只乌鸦竟还没看穿诡计,是他傻吗,是他太容易相信别人吗,怎么会,不过是鱼钩上的饵太重要罢了 他的手还举着,也就是还用枪指着乌鸦“陈社长不清楚自己马子几斤几两吗” 听见她,乌鸦粗重的喘息猛地停滞,这两个家伙越说越离奇,到底怎么回事“你在说什么” “别的女人被绑架,哭哭啼啼求天求地,还会眼巴巴等人来救,可我们碰上的是你马子,她真是不同凡响,什么人都能利用,也真是有本事,能够利用成功,此时此分你只身一人赴鸿门宴,她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快活,估摸着是要开瓶香槟,庆祝大功告成”太子把话说得阴阳怪气 乌鸦前一秒还在吼的嘴阖上了,凸出的青筋还没舒展开,恍若梦醒时分,再回看,愈发滑稽,他居然笑了出来,笑得很低,很哑,但是情真,不是苦笑,不是讽刺,是实打实的,半辈子的情绪,都在这时候宣泄出来 她不在这里,她平安了 他的那些忧虑,怕陈浩南反悔,怕累及她,都迎然而解了 他傻,这么轻易就相信 是傻吗,是太爱了吧 他还记得初见的那一晚,他偷偷前往尖东别墅区,在院子外面疯狂鸣笛,等了又等,想见的人终于出现,她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一阵微风吹起她的裙摆,柔柔软软的,飘起来又落下去 那时的他,看得好出神 他感觉自己做了场梦 一场最绮丽、最绚烂的梦 可是,毕竟是梦嘛,终归要醒的 陈浩南无声观看,沉了好一会儿,才冷笑说你算是有始有终,成也是她,败也是她 乌鸦才不会回答,他的头垂着,嘴角流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地,开出一朵朵花,鲜红夺目 “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该有个结果了”陈浩南食指压住板机,马上就要摁下去,太子忽然出言制止 “阿南…”太子紧绷着的脸突然有了表情,是笑 他瞥了一眼落魄的乌鸦,笑得更狂妄“我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