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属于黑暗
所有的话，都已说完，所有的余念，都已了结，她迎着肆虐的寒风面向他，他刚刚沉默了好久，一直望着她，所以目光一刹那交汇 这种眼神，这种距离，这种心情，好熟悉，她忍不住轻笑，垂下头望着投射地面的斜阳“当年南海八号一战大捷，你在巷子里围堵我和乌鸦，你当时跟我说了一句话，今时今日，能再对我说一次吗” 好久远了，此去经年，花开花落物是人非，但景丰年没有遗忘，他颀身玉立一片昏黄的暖阳中，气势恢弘，如塞北西风，眉梢眼角流露温柔，似江南春雨，只此绝句，人间无二 他修长的手伸向她“跟我回家” 曾几何时，香港风云莫测，他救她于虎xue，和她说了类似的话，当天用试探询问的语气，今日不同，自然、坚决，而遥远的美丽宝岛，也可以用一个“家”来概括 峥嵘人生，失多得少，那天上的月亮，不也是常残缺，罕圆满吗，当攥在手里的份量越来越重时，那一点点的失去，就显得飘渺虚无了 她将手放上去“我们回家” 下江南半月有余，她甚是思念宝岛，恨不得插翅膀飞回去，但还不行，临走之前，还有一件事儿要做 夕阳西下，她徘徊在一座简约洋楼之外，鼓足勇气摁下门铃，一位妇人前来开门，穿着朴素，但不失气质，约莫四十出头，精神饱满，面目温善 江娴言简意赅报上来意，妇人连忙请她进来，还让保姆沏茶，她笑着婉拒，不必客气，在保姆的引领下她前往二楼，上楼梯时，情不自禁望了妇人一眼 原来她有外婆，还是这般和蔼的外婆 她敲了敲次卧的门，得到一声微弱的回答，她轻轻推开门，落日倾泻整间屋子，洋洋洒洒一室温暖，潘岳背影窈窕，安安静静坐在窗边，她关上门走近，又见那张熟悉的脸庞，唯美，温婉，但眼眶泛红，嘴唇发白，没有气色 她坐在潘岳身边“节哀” 景兆身中数枪惨死姑苏区，引得大批警察出动，封锁现场疏散围观群众，热闹极了，自然也要通知家属，潘岳当然是因为这个，才把双眼哭得红肿 她缓缓扭头，脸色苍白“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持枪行凶，杀死了阿肇，究竟是谁啊，他惹了哪路人士，竟落得这样惨的下场” “他在外吃喝嫖赌，欠债不还，仇家上门取命也是有情可原的”江娴轻描淡写解释，权，是一个好东西，可以封人民警察的嘴，更可以包庇自己，扭曲事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啊…为什么啊…”潘岳不能接受，说着说着又滴落泪珠 江娴从书桌上拿来纸巾盒，从容不迫抽纸巾递到她手里“没有为什么，岳岳姐，你所说的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你以为的，有光的地方就有暗，明亮的背后，是不可触及的深渊，光与暗并存，相互约束、制衡，才组成了这个世界” 她停顿下来，凝望潘岳懵然无知的眼睛“而你，是生活在光明地带的人，一生都是，所以你更要远离黑暗，远离深渊，否则以你的善良、仁慈，将会酿成大祸，害了你自己” 潘岳似懂非懂，又流淌两行泪“那你呢，瑞雪，难道你甘愿被黑暗吞噬” “我本来就属于黑暗，我的血脉，我的命，我的心性，都和黑暗紧密相连，所以黑暗非但不会吞噬我，反而会成就我”她微笑 潘岳眼神里充满震惊，但没再多问，深叹了口气“是啊，按照你的理论来说，我本该光明，却因爱情被黑暗支配，从前阿肇在时，我痴了心蒙了眼，顾不得想别的，如今他死了，我才能静下心来想想我自己，可是再一照镜子，我却不认识自己了” 她声音虚弱，看来是大哭许久，没了力气，但依然悦耳，好听，江娴静谧听着，江南女子，就该说着一口细腻的吴侬软语，而不是像记忆里那样，扯着沙哑的声带大哭大叫 不会了，因为历史已经改写，不会再重演，永远不会 想到这儿，江娴甚是心安，但一丝别样的情绪浮上心头，她望着潘岳，久久不移开视线“死人不可复生，说什么都晚了，但活人还要活着，不止，还要好好活，岳岳姐，我相信你可以” 潘岳眼中饱含泪水，肩膀小幅度颤抖，当然还没从悲伤里走出来，无论怎么说，她爱景兆爱入了骨子里，突然之间丧失爱人，她肯定悲哀 她没回答了，哽咽着擦拭泪水，擦了又流，流了再擦，循环往复，江娴无声陪伴着她，挂钟指针滴滴答答转动，一分，一秒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该走了 “岳岳姐，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下”她侧过身子，双臂张开 潘岳哭得神智不清，迷迷糊糊凑近，和她相拥，抽泣着说瑞雪你怎么了，你今天好奇怪 “今日之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她窝在潘岳肩头，眼底积聚几滴泪水，欲落不落，摇摇欲坠 潘岳拥抱着她，仍有些懵懂，不懂她为何这般悲伤，不到一个月的相处，真能叫她这般难忘吗 “瑞雪你放心，我会尽快走出阴影，找回真正的我自己，有了前车之鉴，我不会再在爱情里迷失自我，也谢谢你保护我，开导我，谢谢” 江娴偷偷擦掉泪水，贪恋着最后的拥抱，那眼泪偏不听话，源源不断往下滴，她一声不吭流泪，临行临别，才意识到时间多珍贵，她想再多抱一秒，多抱一分，因为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母亲 她艰难扯出一个浅笑“保重，岳岳姐，愿你平安快乐，初心不改” 潘岳送她下楼，妇人看见女儿终于肯出房间，十分高兴，连连感谢江娴这位“同学”，还邀请她常来做客 江娴走出大门，冷风袭人，她拢紧外衣，回眸回望，见潘岳仍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瑞雪，再见” 江娴回之甜美的笑容，匆匆扭头离开，头刚扭过去，泪水瞬间奔涌，喉咙像被一双手扼紧，连哭声都发不出，只能静静泪流满面，苦涩难言 妈，再见，她心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