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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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娴再醒来已是三天后,才知道自己还没下船就体力不支昏倒,一昏昏了三天,醒来还脑袋发懵,浑身散架一样,子弹已经取出,伤口做了包扎,万幸没落残疾,只是要静养些时日 又九死一生,差点儿就没命,但她不是因为后怕才发懵,多少次了,数得清吗,比那晚更惊险的场面她都闯过,早习惯了 而是因为何玫告诉她,那晚他们把游轮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她,绝望之时,一个陌生人背着昏迷的她凭空出现,把她送了回来 江娴当即问何玫那人是谁,她说不认识,听说话像香港本地人,只说替别人办事,其余的一句不说,连名都没留 这使江娴发了好一阵儿呆,何玫在一旁谢天谢地谢菩萨,还谢谢那个见义勇为做好事不留名的人,若日后有缘相见,一定重谢 江娴却心如明镜,不用猜都知道谁救的她,对此她闭口不言,连何玫都没告诉,但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救她,本来就有仇,现在又成为竞争对手,他应该伺机陷害才对,以他的性格,可不会对仇人心慈手软 他奇怪的言辞又是怎么回事,前任见面冷嘲热讽是应该的,他装不认识算哪门子,这是什么新套路,可那语气,那眼神,她仔细想来竟真实得过分,完全不像演戏 如果不是装的,那又是为什么,她琢磨不透 比起这些琐碎的,她更关心正事,醒来就迫不及待打听游轮后来发生了什么,以及伤亡情况,得知吕儒才趁乱乘救生艇逃跑,受伤了但没死 复盘看来,她也算满意,最重要的是缅甸悍匪替她洗脱了嫌疑,两伙人作案时间相差不到二十分钟,现在矛头全部转移到缅甸悍匪身上,吕儒才大概也坚信偷袭他的是缅甸人,谁都没怀疑过她 她本以为这事儿聊完了,告一段落,刚要躺下休息,何玫拿来前天的晨报,坐在床边指给她看“这是吕儒才逃上岸时,记者拍下来的,先不说他这狼狈的惨样儿,你看他旁边这个女人” 江娴起先没在意,吕儒才的马子有什么可看的,所以随意投去一眼,却不曾想被深深吸引,挪不开眼“好美的女人” 自从跟着大狐狸精,美女江娴见多了,现在又开了夜场,各种类型的美人看得她审美疲劳,少有能引起注意的,这女人就算一个,若要分类型,她当属狐媚妖娆型,却艳而不俗,风韵极佳,可惜吕儒才肥胖丑陋,与她站一起就像现实版美女与野兽,这报纸一刊登,必会引来许多嘲笑 江娴皱眉端详片刻,问何玫想说什么 “据虎子回忆,这女人当时非常英勇,被枪指着脑袋,还敢挡在吕儒才前面,几个小条子吓得撒腿就跑,她却一点儿也不怯阵,还抄起花瓶跟虎子他们对抗”何玫将报纸折叠,放到床头柜上,转手拿起一盘草莓,摘去叶子,喂进她嘴里 江娴听了不禁惊讶,边咀嚼边说“她这么貌美,跟这种又丑又老的男人,不就是为了钱吗,怎么还真心对待起来,危险关头居然还保护他,要换别的女人,早跑没影儿了” “是呢,所以说很奇怪,反正我长这么大头回见,要不派人查查这女人,毕竟是吕儒才身边的,现在水火不相容,知己知彼才好” 她抿唇不语,确实罕见,但犯不上记挂,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无妨 之后几天她都在家休息,除了胳膊不方便动以外,没什么大问题,多亏命大,也多亏安全通道里视线不好,那一枪打偏了,若再左移一些,正中胸腔,神仙也救不了她 香港近来雨水不断,降了几度温,今天上午她去医院复查,等X光出结果的空当,偶然从走廊拐角瞥见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即使一闪而过,即使距离不近,她还是清楚看见了 马仔还在,她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单手披上大衣“还没出结果,怎么这么慢,我去问问” 虎子抬腿就要走“我去吧,您歇着” “我天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你快让我活动活动吧”她托着胳膊肘缓慢走去,脱离他们视线后才加快步伐,左右寻觅,终于在不远前方找到,那背影即将消失,她显然追不上,只能压着嗓子喊他 “小陆” 背影怔住了,陆崇迅速转过身,惊讶不已,小跑到她跟前“大嫂,哎不是,江老板,好久不见啊,您这是怎么了” 她装没听见他脱口而出的称呼“受了点儿小伤,没大事,真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又瘦了” “是瘦了些,最近挺忙的,饭都顾不上吃,不说我了,您可得注意身体,好好养伤,想来我还没恭喜您开业大喜呢”多种因素使然,陆崇有点局促,手本来拿一份检查报告,现在越抓越紧,那纸都皱了 江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四年前离开香港,再没见过这个以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今天偶遇,恍若隔世,他还是老样子,白净,清瘦,面对她总是小心翼翼的 她的变化却翻天覆地,夜泊秦淮在香港落地生根,她也拥有了独属自己的天地与名号,刚才陆崇匆忙改口,喊她江老板,喊得陌生,不自然,她听着也别扭,从他嘴里说出,太新鲜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 话已至此,寒暄应该告终了,但她仍站着不动,来往的病人和家属在他们身侧穿行,她低声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崇僵硬地答应,随她走进僻静的楼梯间,她背靠墙壁点上一根烟,想起他也抽,便递一根给他,这可难为死他了,思想挣扎后还是接了,点火时手抖了两下 双方陷入死寂,她仿佛听见烟叶燃烧的声音,以及他揣揣不安的心跳,至于吗,她忍不住笑“你比以前还怕我,因为你知道我记仇,而且我现在有权有势了,你怕我不分青红皂白对你下毒手” 陆崇底气不足地嗯了声,她又笑起来,烟雾随着笑声喷出,老相识了,就算她说既往不咎,他信吗,只是手头上有些要紧事,顾不上他们罢了 但他们现在…好像也有棘手的事情,她透过白雾凝视他手里的报告,封皮上的神经科三个黑字尤为刺眼,刚才就看见了,要么也不会找他细聊,她默默盯着,烟一口一口地过肺,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口也跟着发紧,好像吸进去的不是烟,是毒气 她装出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语气“你怎么还查这个,压力太大?” 这是个不该问的问题,也是个令陆崇更加手足无措的难题,僵持少顷,他打马虎眼说对,最近烦心事比较多,总睡不好觉,所以我…” “乌鸦好像不认识我了”她云淡风轻抛出一句,那根承载太多心事的烟抽完了,她扔在脚下踩灭,紧跟着再点一根,补充说前几天游轮宴会,他救了我一命,但他竟然没认出我,他把我当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太蹊跷了,我说不疑惑那是假的,小陆,以前我在东星时待你不薄,你不该糊弄我 起了阵风,从狭窄的通风口灌入,那风不小,卷着雨后的潮湿气味,扑得百叶哗哗响,陆崇被逼问得无处躲藏,只好将检查报告递进她手里 她把半截烟叼在嘴里,快速翻开报告,一目十行浏览一遍,才惊觉自己不具备这么强的承受能力,心脏好像停跳几秒钟,全身血液直往大脑冲,强装的冷漠一瞬间粉碎 由严重脑外伤导致的器质性遗忘 他不是装的 他失忆了 那根烟还在燃烧,扑朔的浓烟冷不丁熏了江娴的眼,她连忙吐出,低头揉又酸又痒的眼睛,无意中摸到湿润,她的心更沉重,像压着千斤重担“脑外伤是怎么来的” “车祸,我们被人算计了,那天大道施工,我们只能绕行走小路,没成想一辆货车逆行撞上我们的车,乌鸦哥头部受伤,当场不省人事,还好抢救及时,保住了命,但他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认识我,不认识阿麟,连他自己都不认识”陆崇凝重地讲述,越讲越垂头丧气,又表情痛苦说我都不敢回想那段时间,东星的天都要塌了,他却坚信自己不是一帮之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好人,什么社团,什么黑道,都跟他没关系 在台湾争斗好几年,回香港又几乎整顿黑道,江娴也练就了一套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刻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憋不住脸上泛的白,竟是这样,该如何评价,罪有应得,还是老天爷下手太狠 她告诫自己就当笑话听,再讥笑两声更好,可她连话音都僵了“那东星怎么办,出了这种事,必然军心涣散,就怕有人图谋不轨趁火打劫” “所以我和阿麟千方百计地试图帮他找回记忆,但完全没用,不管是医疗手段,还是故地重游讲以前的事都徒劳,说起来都好笑,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打拳打架的招数却没忘,医生说是因为常年累月造成的肌rou记忆” 江娴沉默听着,心底某处隐约触动,但绝不是心疼,她也不允许自己心疼,这么一想,游轮上的事就解释得通了,还是那句话,感谢他救命之恩,但远远不至于原谅,他在她身上造的孽罄竹难书,死都偿还不了 她将报告塞回给陆崇,面无表情擦肩而过“你们最好治好他,否则东星就不攻自破了,就算我懒得动手,香港道上的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若某天东星社土崩瓦解,他死无葬身之地,我想我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