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做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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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做了场梦,混乱又怪异,大抵是靓坤的话戳了她的心,又或因为亲眼目睹蓝鲸的惨状 蓝鲸,对她来说是爷爷辈的大佬,与洪兴蒋震,东星骆正武等江湖元老是同期,七十年代的香港,提起蓝鲸,那真是传奇 可是他走完这一程,居然后悔了,还劝靓坤早日金盆洗手 他的话有道理吗,江湖,不就是要拼你死我活吗,后悔,怯懦,这不可笑吗 成王败寇的游戏最有意思了,这是狐狸常说的话,也是她赞同的观点 于是她认为蓝鲸老糊涂了,不必理会,至于他劝靓坤隐退,更是无稽之谈 那场“约会”给她和乌鸦创造了联系机会,下一步怎么走,她心里有了数,至于阿朗呢,前日曾联系过她,约她单独见面,言下之意别他妈带上乌鸦 她当然婉拒,本意就是利用,现在他失去价值,还有什么可见的,对她来说,大赛才是最重要的,蒋天养,从前只活在传说里,和他们的顾虑里,如今却要实打实对抗了,马虎不得 但她没想到,仇家相见的日子,提前了 距离大赛还有四天,她突然接到蒋天养的见面邀请,地点在旺角一家茶楼 蒋天养到港已经有段日子了,一开始她四下打探消息,同时等待他的正面挑衅或言和,可是什么都没有,一直到今天才有动静 她即刻动身,虽按信中所示,不让手下跟随,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安排一队马仔扮作路人,埋伏在周围 她走进茶楼时刚好黄昏,木头台阶上夕阳错落,没一会儿就暗淡下去,今夜估计有雨,乌云黑压压地堆积,空气又闷又燥 走廊上每隔两米站一名保镖,不动不响,死人一样,比外面的风雨更压抑,直到服务生推开一扇木门,她才见到一丝光亮 还有一个侧影,虽有心理准备,但她心脏还是咯噔一下,蒋天养,电影人物,蒋震次子蒋天生胞弟,与那些杀气腾腾的大佬不同,他从不留恋江湖,什么兄弟情义、生杀掠夺,他完全不在乎的,也正因此,他活成了古惑仔世界的另一种传说 此人与电影中无差,身型较胖,面目看起来是谦和的,但隐藏着凶相,尤其转头看向她,露出友好一笑时,叫人不寒而栗 江娴回之微笑,轻轻把门合上,穿堂风不再吹进,这两个迟早剑拔弩张的仇人,彻底被圈在这里,气氛本来就微妙,他偏偏不开口,没邀请她入座,没与她客套,而是从上至下再从下至上打量她 她径直走近,拉开对面的木椅“久仰蒋先生大名,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您也真是的,来香港都不告诉我一声” 蒋天养右手夹着雪茄,眯眼吸着,她见其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自顾自说完“您告诉我一声,我好迎接招待您呀,您别看我不是香港人,但这里什么好吃什么好玩,我可是一清二楚,如今您是客,我应该好生款待您才是啊” 他仍不说话,侧着脑袋眺望窗外,雨开始下了,打湿面前的玻璃,窗外的树木随风倾斜,枝叶颤得厉害 她刻意维持的假笑,倒映在窗上“粗略一算,您可有二十几年没回香港了,二十几年啊,想想就可怕,要是让我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我可做不到,您真是成大事的人,叫我佩服,也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以大事为重,不像我这种小女子,被儿女情长牵绊着,走不了多远” “你有个好哥哥”他缓慢扭回头 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江娴怔住,随后笑起来,刚想搭茬,只见他嘴角斜了斜“不然你这套虚情假意的做派,该去哪学,整个港澳台,论虚伪谁比得过你哥,名师出高徒,你学到精髓了” 一声闷雷来得应景,江娴脸色骤变,才意识到他战意已决,连装都懒得装,这不,那张肥胖的脸,正在咯咯邪笑 却…忽然态度一变,将一杯温热茶水递到她面前“哈哈,瞧把你吓的,傻孩子,我逗你玩呢,早年间我跟你哥就有过交情,我岂能诋毁他,你这孩子,太单纯了”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却轻松收回来了,好像那真是一个玩笑,无足轻重,江娴垂眸饮茶,内心愤然,他还在爽朗大笑,笑她刚才当真的样子,那一声声笑,好比钢针,刺进她心里 早知此人道行不浅,是混迹商界的老油条,却没想到如此无赖,令人厌恶,她皮笑rou不笑开口“不提那些了,蒋先生,您今天约我见面,是要谈什么吗” 他没回答,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平铺在茶桌上 江娴被吸引,低头凑近看,赫然一惊,正中央两个大字“遺書”,字迹模糊,是复印版,其中一段这样写道 洪興社屬蔣家產業,現傳長子天生為第二任坐館,如後變故,由次子天養繼承,旁人不可染我洪興,蔣震親筆,一九七五年… 室内不冷,她却犹如置身冰窟,笑容都僵了“还有这样的东西啊…” “所以你我,有谈的必要吗,几天后的拳赛,有打的必要吗,嗯?江老板”他端起茶盏,沿杯边呼呼吹拂 江娴搁在膝头的手悄悄攥拳,而他相当悠闲,凭栏看戏似的“近来道上流言四起,夸张极了,连我这个不问江湖事的,都不得不听一听,你说这夜泊秦淮的江老板,怎么就非要掺合洪兴的家事,还搞得人尽皆知,好大的阵仗,这是为了寻仇啊,还是为了利益,又或者藏着怎么样的爱情故事啊” 紧张的气氛,她却突然笑了,确实是这样,这些一个比一个离谱的传闻她也没少听说,混江湖混到这地步,他们早已变成神话,只要有一些蛛丝马迹散落民间,就会被编排、流传成各种版本,足可以编写出书 其实没必要的,再无敌,也不过凡人一个,既是凡人,就逃不过爱恨情仇 她这一次,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冒险吗 那张纸,她越看越刺眼,反手抓起揉成一团,抛进正在燃烧的香炉,一眨眼功夫就化作灰烬,和香灰融为一体 蒋天养端详着,语气饶有趣味“烧一张纸,不费力气,你家老宅子那座妈祖像再庞大,不也被你哥烧得渣都不剩吗,欲盖弥彰嘛,没什么难的,可是…” “多重要的东西,估计旁人都不敢看,可是我烧了它就没了,好比从前鬼佬们横行霸道拽得像爷一样,来我秦淮吃霸王餐还声称是我们场子的荣幸,再看看现在,他们还威风吗,回归后的香港,他们还有欺负华人的胆量吗”她掸了掸手,好像触摸到晦气的东西 忽然话锋一转,她盯紧蒋天养的双眼“再比如大蒋先生,顶天立地的汉子,至高无上的龙头,不也没了吗,说没就没啊” 蒋天养笑容依旧“所以你认为,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可能,你们还是有胜算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离去,过了半晌,马仔敲门进来,打扰了正在沉思的蒋天养 他若有所思,还望着窗外雨景“走了?” “走了,但是下楼时耽搁了会儿,我觉得奇怪,悄悄跟上去,见她一动不动盯着笼里一只黄雀” 蒋天养闷笑不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想做那只黄雀啊” 马仔讥笑“您才是” 黄雀,可以说是最终赢家的代名词,谁不想做黄雀,眼看那些愚蠢家伙厮斗,不必理会,只需挑选合适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这场战争才刚打响,黄雀,还不是出现的时候吧 蒋天养笑了又笑“我先做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