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别叫我中年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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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位轮班并不固定的外科医生而言,周一与周日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作为霍格沃茨医院神外科唯一可靠的顾问医师,很多时候白天和黑夜也没什么区别。 西弗勒斯·斯内普走进电梯,迎面撞上抱着一沓文件的女同事,正露出一个比朝阳还热情四射的笑容。 “早上好,斯内普医生。” 西弗勒斯点点头,算作回应,便面朝电梯门站直。而、通过角落擦得透亮的液晶显示屏,西弗勒斯发现女同事正一直盯着自己。这束目光来得那样耀眼又直白,他不得不回道:“早上好,怀特医生。” “真巧,我正想今天去找您。”怀特跟在西弗勒斯身后出了电梯,“上一轮的实习生轮岗结束了,而且您知道,我们这里是教学医院,您对实习生的评语,会写进他们的实习档案。” 西弗勒斯走进办公室,拎起茶壶,倒出一杯浓咖啡,慢条斯理地说:“我的评价很客观公正。” “也许还可以更温和些,‘建议重新考虑自己的职业规划,去当个牙医’——这可不是教学的态度。”怀特恳切地劝导,“斯内普医生,您也许可以试着对他们更有耐心一点。他们是没毕业的孩子,是等待您为他们插上翅膀,才能在外科这片天空翱翔的雏鸟。” “我认为那只雏鸟承受不了外科的风浪。”西弗勒斯端着热气腾腾的浓咖啡,隔着氤氲的雾气,眼下的两团青黑都变得没那么明显,“全霍格沃茨都没有比我更忙的顾问医师,而你还要让我带没毕业的小孩过家家?” 怀特是霍格沃茨医院儿科的主治医生,留着一头富有光泽的金棕色秀发,健康的小麦色脸颊也永远像刚结束了一场慢跑似的,透出粉嫩的血色。而她还兼职负责医院与霍格沃茨大学的定向实习项目——儿科的工作难道这么轻松吗,临床和行政工作压在一起,她甚至还有时间运动保养。 她诚挚地望着西弗勒斯,那目光宛如一位已经被全英国的医生拒绝后的绝望的病人,“我当然知道您有多辛苦,主任也一直在寻觅合适的神外顾问医师,好分担您的工作——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尽可能让有志于神外科的实习生们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来近距离感受神外的魅力,不是吗?” 对于一位下班还会约瑜伽教练的同事,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感同身受,西弗勒斯也只能感受到格式化的拙劣演技。 西弗勒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形象跟怀特截然相反,他的目光中毫无那股诚挚的暖意,与之相反,像一座被掏空的矿山,黑暗而空洞。 “我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西弗勒斯放下咖啡杯,“如果他们真的在神外有天赋,我什么都不说也会学到东西。实际上,十个有八个都是连电钻都不会用的蠢货,还想指望他们领会电流信号在神经传导的美妙,或者大脑构造的精巧之处吗?我已经写得十分克制了,要我直白地说,他们连做个牙医都不够格。” “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像你一样天才,斯内普。”怀特依然保持微笑,只是增添了几丝无奈,“就算帮我一个忙,给那个可怜的孩子改一下评语。带着这个评价,他连申请成为全科医生都会有困难。” 西弗勒斯审视着怀特的神情,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一大早就抱着文件夹四处抓人,而脸上也随之带上不明显的怒色,“那蠢货投诉我了,对吗?” 怀特尴尬地轻咳两声,从文件夹里取出投诉单。 “我相信您只要对他们稍微多一点耐心……” “‘不愿履行教学义务’,真不错,他想要把自己的无知和愚蠢都推到我头上。”斯内普把投诉单还给怀特,顺便瞟到了下面压着的另一张投诉单,勉强说,“好吧,我会给他改一个像样的评价。你还是快点去找洛哈特吧。” 怀特反应迅速地合上文件夹,把关于吉德罗·洛哈特进行职权性sao扰的投诉单藏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哦对了——吉娜·琼斯,我专门为你选的实习生,祝你们相处愉快。” “希望你是精心挑选了一个聪明人。” 怀特干笑两声,一溜烟似的钻出斯内普的办公室,直奔整形科楼层。 …… 和实习生的第一次见面在急诊室,准确地说,是琼斯受命呼叫值班的神外医生。 显然对大多数人而言,周一依然是一个与痛苦和绝望绑定的日子——一位父亲和丈夫,从楼顶一跃而下,而当他不堪生活重压跳下时,砸在了一位骑自行车路过的行人身上,因此活了下来。 “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扎着结实麻花辫的女实习生颇带惋惜地讲述了这个悲情故事。 这位路人被砸中时,正在给朋友回消息,而且在运送到医院途中,还清醒且愤慨地辱骂跳楼的人:他最起码也该选个没人的地方! 西弗勒斯不关心病人被砸中时是不是在和闺蜜骂领导,只说:“带她去做MRI,等结果出来再叫我。” 琼斯还望着他,眼中满溢着对象不明的向往。 “——所以你为什么还站在这,琼斯小姐?” 琼斯猛地点点头,推着病床跑了。 “又一个蠢货。”西弗勒斯已经对新实习生有了定论,他看一眼手表,10点04分,这可悲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嘿,西弗。” 西弗勒斯分辨出来者的声音,因此没计较她不打招呼就拍自己肩膀,“早上好,莫里蒂医生。” 红发女人为他快速认出自己的反应翘起唇角,但依然故作不满地娇嗔到:“别这样,你什么时候才会愿意在医院里叫我薇薇安?” “在这里我们是同事。”西弗勒斯冷淡地说,“也许你应该先去看看会诊的病人。” “哦——会诊已经结束了。他们执意让我来看看,可我刚进去,那家伙就内出血送进手术室了。更何况,这可是周一,谁不想在周一的早高峰自杀呢?”莫里蒂开了个玩笑,但西弗勒斯的神色毫无变化,她跟在西弗勒斯身后离开急诊室,很夸张地说:“别告诉我你还在因为我昨晚的醉话生气,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西弗。” 西弗勒斯不会把几句醉话放在心上,他只觉得自己从一开始便不该答应和薇薇安的朋友四人约会,但他当时不得不答应,因为他已经成了薇薇安的“幽灵男友”——一个只存在于薇薇安描述中但从来没人见过的完美男人。 西弗勒斯当时回复薇薇安:我不需要别人证明我存在。 两年的相处已经足够薇薇安学会拿捏男友脾气,她拖着长音说:我也这么觉得,幽灵男友真是酷毙了,你想试试有个“幽灵女友”是什么感觉吗? 总之西弗勒斯去了,因为那天晚上他实在安排不上任何一个突发插队的手术,或急需提交的行政文件。 会餐地点是薇薇安的公寓,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美味的rou酱千层面上,那是关于昨晚唯一还算不错的回忆。 因为接下来,那个满手水钻美甲的闺蜜,抑扬顿挫描述了自己的海岛蜜月之旅:松软的沙滩、连绵不断的海浪、摇曳的棕榈树影,在海湾浮潜,或者在漫天星空的露台上醉酒,酒水都充满咸涩的海风气息。 那对新人在餐桌另一边十指相扣,炫耀无名指上闪烁的宝石。更恼人的还是薇薇安极为捧场的配合,她拖着充满艳羡的长音,时不时用眼尾余光扫过西弗勒斯。这种明晃晃的暗示,几乎令西弗勒斯相信这应该是一场他与那对新婚夫妻策划的惊喜,而他的口袋里正装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丝绒礼盒,准备在薇薇安热泪盈眶时掏出来,然后单膝跪地。 西弗勒斯的末梢神经像是浸泡在高浓度的盐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大声呼救。但rou体还在机械地一口口把千层面塞进嘴里,等待最终审判。 “不用太羡慕我,薇薇安,我相信你到时会拥有比我更好的。” 薇薇安用手背托着下颌,再次转头望向西弗勒斯。边缘清晰的艳色嘴唇扯出完美的笑容,半醉半醒、半真半假地说: “现在状态就很好,不过——也很期待能更进一步。” …… 一条来自MRI室的紧急呼叫打断了西弗勒斯的受苦。病人才刚结束MRI,情况忽然急转直下,失去意识。琼斯也许正手忙脚乱把病人推去手术室,呼叫还是护士代为发出的。 西弗勒斯赶到时,琼斯站在水池边,像一只等待“3、2、1”之后的“Go”的宠物狗。她一定曾靠这招斩获过一些导师,但西弗勒斯不喜欢宠物,更不喜欢狗。更重要的是,他心情糟透了,而且受够了拿冲洗器都会手抖的实习医生。 怀特的话不合时宜地跳进脑海,西弗勒斯在心底咒骂“这群蠢货实习生根本不值得我付出任何时间精力”,如果能因为态度恶劣而再也不用带实习生,那该是什么美好的生活。 “你可以进手术室,但不要碰病人。” “Yes!”琼斯握紧拳头,小声给自己打气,并在西弗勒斯嘲讽这一幼稚举动前恢复原状,一本正经地承诺:“我保证不碰病人。” 只是一个普通的血肿引流手术,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西弗勒斯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而以为有急事的助手替他诵读消息内容,结果是得知自己被实习生投诉后,邀请他去酒吧大喝一场的洛哈特。 助手尴尬地举着手机:需要帮您回复吗? 西弗勒斯:别管他。 琼斯站在旁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引流结束后,很轻地叫了一声“wow”。连拿着冲洗器的手术护士都停下动作,瞟了她一眼。 斯内普缓缓吐出一口气,像终于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似的,慢条斯理问道:“琼斯小姐,你认为这个病例中,要不要在此时放回取下的颅骨骨瓣呢?” 琼斯愣了一下,这才是她来到神外的第一天,原本以为只会收到一些类似“紧急硬膜下血肿的手术步骤”之类的问题,一时愣住。 正当西弗勒斯耐心即将耗尽,准备缝合时,才听见角落传来细细的声音:“我认为不用……” “说清楚些。” “我认为不必在今天放回颅骨骨瓣,斯内普医生。” 西弗勒斯微微侧脸,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位新实习生。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和一小片浅淡的雀斑。 “好。”西弗勒斯转回目光,“我们按照琼斯医生说的做。” …… 没收到回复的洛哈特在下班前5分钟敲响西弗勒斯办公室房门。这位医术平平的整形科医生,整个从业生涯都在用自己的帅脸虏获病人。去年他曾写过一份洋洋洒洒的提案,建议斯拉格霍恩主任为霍格沃茨医院选一位形象代言人,并印在医院的宣传册封面上。 【如果没有同事愿意抛头露面地承担这一重任,我愿意配合整个宣传流程,比如个人写真、电视采访……】 斯拉格霍恩主任温和地说自己会慎重考虑,并盛赞洛哈特已经是整形科的活招牌。而私底下,作为西弗勒斯曾经的导师,斯拉格霍恩曾说:“如果让人以为霍格沃茨医院都是洛哈特那种医生,我想医院门诊便再也不用排长队了。” 西弗勒斯倒认为洛哈特除了样貌之外还有些其他的可取之处,比如他从来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令人生厌。 在酒吧嘈杂的谈话和时断时续的民谣声中,洛哈特握着一瓶啤酒,眉头紧皱,大谈那位投诉自己的实习生,在四个月时间内每天是用如何敬仰的目光注视自己,他又是如何手把手地在技能训练室,教实习生一些独家缝合秘籍。 “那可是我的生存之道!”啤酒瓶底与油腻的木质餐桌相碰,发出愤慨的撞击声。“也许我应该像莫里蒂那样,多花些时间在出书和参加讲座上。教导实习生在浪费我的时间与才能。” “那真是太糟了。”西弗勒斯紧紧皱着眉毛,瞟过手机屏幕,最上面是薇薇安发的一长串五颜六色爱心,“我可不敢想象,他们如果都变得和你一样,该是什么场景。” “朋友。”洛哈特赞同极了,他语重心长地给出人生忠告:“小心那些实习生,谁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咬你一口。而且你猜怎么着,我今天才知道,这群实习生每年都会搞一次‘最受欢迎导师’投票,你猜我排什么名次?” 西弗勒斯手指轻点,删除了消息提醒。 “——我居然连前十都不是,这太令人震惊了。”洛哈特见他不理自己,于是抛出了更诱人的钩子,“你猜你排什么位置。” “最后一名。”西弗勒斯冷淡地说,“很惊讶你今天才知道,据我所知,这个活动从我当实习医生时就已经有了。” “他们说从你做主治到现在一直都是最后一名,兄弟!我得帮帮你,每年都没人给你投票。” 其实有过一位好管闲事的实习生,告诉西弗勒斯自己给他投了唯一一票,兴高采烈地邀功,却被丢去病房连值一周夜班。这个悲惨的故事代代流传,后来再也没人给西弗勒斯投票。 西弗勒斯不在乎什么扯淡投票,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连洛哈特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我们能聊聊吗?关于求婚的事。】 西弗勒斯点击屏幕的手指顿了顿,引得洛哈特大呼小叫:“你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天啊!到那天你可一定要让我去看一看,我可不想错过自己好兄弟人生中最浪漫的场景之一。” “闭嘴。我根本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西弗勒斯极为粗暴地结束话题,“我再去要一杯酒。” 西弗勒斯站在吧台边,与周围欢声笑语的男女格格不入,面对酒保的询问,他很确定自己说了一句:随便。 随便什么酒都可以。 已经恋爱两年,莫里蒂要求他给出承诺也无可厚非。老天,他可不想等到某个时刻,接受愤怒的薇薇安的质问:你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有别人所以才不向我求婚。 …… 酒吧的另一边,几个实习生围成一桌。这是距霍格沃茨医院最近的24小时营业酒吧,医生们下班后都喜欢来这里小酌几杯。 吉娜·琼斯小口小口抿着粉红色的草莓金汤力,一双圆眼睛弯成了半月的形状。 两轮酒后,一位实习生同伴刚逃脱斯内普医生的魔掌不久,关心起吉娜的情况:“你今天跟斯内普,感觉还好吗——我真不敢回想那段黑暗的日子,他就像一个冷血的机器人。为什么莫里蒂医生会和斯内普在一起,我都不敢想象斯内普那种人有性欲——他看起来就像是在颅骨上钻孔之后,用脑组织当飞机杯的人。” 几位受过斯内普折磨的同伴纷纷大笑。 吉娜吓得差点呛进一口酒,她惊恐地摇着头,“我可想象不出那种画面。” 于是大家笑得更大声了:“只是个玩笑,谁要你真的想象那种事了!” 那位受害者去卫生间离席的空隙,坐在吉娜身旁留着红发长发的男生关切道:“在神外第一天,感觉还好吗?” “老实说,其实还不错。我今天进了手术室,而且还回答出了斯内普医生的问题,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我觉得斯内普医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可怕。” 红发男生叫比尔·韦斯莱,在今年的实习医生中,他与吉娜的关系最好。比尔晃着酒杯,笑道:“看,我说过你不用担心,没有人能拒绝你可爱的‘狗狗眼’。” “那你呢,儿科的医生好相处吗?” “不太好。布朗医生人还不错,但我今天听到他在和猎头通电话……” 桌上的小食都吃光了,吉娜自告奋勇去取。正巧,碰上把酒单选择权交给酒保的斯内普医生。 也许酒精降低了她对危险的感知,也许她还沉浸在刚才和朋友闲适的聊天氛围中,总之,吉娜走上前,义正辞严地说:“怎么能随便呢?” …… 吉娜的圆脸在酒意下涨成粉红色,“给斯内普医生来一杯‘沼泽’庆功酒,他今天挽救了两个人的生命——我请你。” 她很明显已经醉了,远处同桌的伙伴还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我们不在医院,而且用这种方式讨好我只会起反作用。” 吉娜瞪大了双眼,看起来更圆了,“但你看上去很困扰,需要我帮忙吗?” “我还没有到需要小年轻提供情感咨询的程度。”西弗勒斯语气不善。 吉娜跳下高脚凳,这让她与西弗勒斯之间的身高差更明显了,她靠近西弗勒斯,像个投怀送抱的妓女——西弗勒斯在震惊和愤怒中想到,确实有些实习生会通过这种手段接近主治医生,来获得更多照顾。 而她的同伴也终于察觉了这边的异动,高个的红发男生挤过人群,想要在恶毒诅咒挤出西弗勒斯唇缝前救走朋友。 “我听到了,我可以帮你策划求婚……我曾经帮我两个哥哥策划过这种事,现在他们幸福极了……等等……比尔,我还没说完……” 比尔像冲进火场的救火队员一样迅速拖走同伴,还不忘礼貌道歉:“对不起,斯内普医生,她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