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傅卫军没感慨过命运,没功夫感慨,也不能感慨,他们的命要是细细琢磨,要是去跟别人比较,这日子过得就没劲了。 伤春悲秋,他知道这四个字是啥意思,就那些个学生爱干的事,收拾的立整儿的抱着课本愁眉不展,碰上点事儿腿先软,他抹一把脸上的血,不屑一顾。 怂货,半点比不上他jiejie。 他在街头上混出名堂,靠的无非就是个狠字,老话讲,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傅卫军就属于后者,只要豁得出去,拿出不要命的劲儿,都没啥大不了的。 可他jiejie说,他不可能混一辈子,他们以后要好好过,傅卫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记得jiejie的眼睛很亮,亮的他心里也跟着畅快,看着jiejie比划着他们的未来,他咂咂嘴,真挺好。 他的大学生jiejie,是他的骄傲。 可他jiejie相中了个二货,摩托车一骑到门口,就看见屋里杵了个人,乱七八糟的长头发,长着张没见过世面的脸,嘴一张一合的,都不用听,一眼就能看清那个酸劲儿,傅卫军本能的排斥这个要拱jiejie的猪头,他也没掩饰,俩男孩的敌意一触即发。 “他听不见。”偏偏小结巴出来裹乱,傅卫军横他一眼,看着jiejie笑意盈盈的样子,他那劲儿又xiele,也笑着比划,“他真二。” 傅卫军又想起个词,世事无常。 他对王阳的排斥都来不及让时间消磨,之前那些浅浅的快乐和忧愁就像空中楼阁,崩塌得彻底。 傅卫军忘不了那一天,或者说之后的每一天他都难忘。 混社会的悲哀就是,人想上岸了,账没清。 他们两个人怎么比得过对方有备而来,结巴被支出去了,他就像头落单的狼崽,助听器打飞到角落里,绽开皮rou,趴在地上,只剩凶狠的眼神。 结巴被拎进屋里,他还是不甘心,摇摇欲坠的抵抗。 他看见烧焦的铁棍烙在结巴的嘴角,看着结巴张大嘴哀嚎,他认了。 他下跪,磕头。 无果。 再磕,给每个人磕。 他为自己曾经羞辱对方道歉,他记得自己上次嚣张的把钱塞进那个人的裤裆,所以现在他抱住那个人的腿,把脸凑近下体,尽力表现着臣服。 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捏着他的后颈,他没抬头,看不到说了什么,大概就是到此为止吧。 可显然,他又猜错了。 他第一次听见别人评价他的长相,是从殷红那,“你挺好看的,可除了好看什么都没有。”那种苦味儿到现在还没忘,现在这苦味儿又来了,混着满嘴的血腥,让他想吐,又或许不是嘴里的味道,是他颠簸的视线,是在身体里顶撞的东西。 他头脑昏沉的思考,想不通,这发展已经超出他能理解的范围,他被绑紧的双手失去知觉,掐着他下颌的手掌倒是guntang。 他咬紧牙,一声不吭,直到那领头的拍拍他的脸,大摇大摆的带着人离开。一点点的挪到边上,靠着。他愤恨,恨那伙人,恨他没见过的更黑暗的世界,不过掀开了一角,就足以让他颠覆,恨自己,这样破烂,让他曾经狠戾的样子都像个笑话。 他终于吼出来,像是啼血的悲鸣。 他又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开始,老天爷想让人万劫不复,是不会有提醒的。 jiejie说,“该倒霉的是他们。” jiejie有很多苦楚没说,他明白,因为他也不想说。有些事就该烂在肚子里,没必要摊开来再疼一次。他们很默契,都没再问。 接下来的事太慌乱,全凭本能,他和王阳死死缠住港商的时候,没人开口,彼此都感受得到那份惊慌。 他隐约的有点厌恶自己,习惯的自得的一切,在更大的黑暗面前显得不值一提,他的世界被打碎了。 他们就像仓惶的老鼠,唯有jiejie能有几分冷静。 可他的jiejie,向他们揭开了新一层的黑暗。 从报复变成杀人,对他和王阳来说,只是出个门再回来的时间。 王阳那个震惊的蠢样子,傅卫军看着却笑不出来。 他们约好的,拿到钱就远走高飞,这是逼着他们处理一切的奔头,是让他们不至于彻底崩坏的弦。 可现在,他觉得脑子炸开了,看着满脸血迹的jiejie,他猜到了,却不敢再想。 “殷红来过?” 我的jiejie啊。 我狠心的jiejie,我可怜的jiejie。 他没法怨恨,不知道怨谁,连条件反射的指责也说不出,不能说。 只能打着手语,问一句没意义的话,“为什么这么做?” “她变成我了。” 他想起来了,王阳也曾攥紧手掌憋出一句,“为啥呀?” 他发现,他这颗烂草居然和被爱滋养大的花朵有了相同之处。 他情窦初开的爱恋,像这些渗着血迹的袋子,污浊不堪,散落一地。 他知道,他们坠得太深了,爬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