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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渊发给她的消息是一个加密的坐标,从裴令容所在的基地去往边境一定会在那个坐标处中转跃迁。 之前裴令容还傻乎乎的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实习活动”是什么,看到这条讯息之后就算是真的傻子也能明白过来了。 她之前怎么会没想到呢?皇帝当然不会白白浪费一支正规的卫队,送往边境的这批人大概都是从各个军区抽调出来的老弱病残。裴令容带的这一批小向导资质平平,也还没接受过几年正经训练,扔给周堇廷一道去送死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更妙的是他们的身份信息已经是通过注册的中级向导,乍一看名册还挺像那么回事,好像皇帝找出来的这支卫队人员齐整,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些大人物看来,人不再是人,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种种手段。裴令容绝对不能认同这样的做法,但她无法阻止那一整支走向深渊的队伍,她的能力只够带回来属于她的那几个孩子。 万幸他们出发还不久,裴令容要来的这架飞艇型号也不差,想要赶在他们之前到达中转点还是可能的。 ——她的上司从别的军区将要出发的队伍里匀出来了这么一艘飞艇,他把启动密钥交给裴令容时面色铁青。 “这东西是设定了航线的,而且不管到哪里都会被定位,”上司的原话相当冷酷,听起来像是威胁,“它可以带你过去,但是我想不出你要怎么带那几个人离开。不止是这一艘,现在所有出发去边境的飞行器都是,一旦它们的位置偏离预设路线就会触发警报,你只要出去了就不可能回得来。” 其实他的话裴令容都没怎么听,她拿了密钥就立刻起飞了,连这玩意儿外面喷涂的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楚。 现在速度也提上来了,巡航路线也接上了,在到达中转点之前裴令容一时无事可做,就把仪表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原本是在看航行的数据,但又突然发现cao纵杆旁边有个银亮的小金属牌。 通常军方的飞行器都会在驾驶室的显眼处设置一个这样的小银牌,上面刻着它的编号和识别码。裴令容凑近扫了一眼那一排小字,觉得仿佛有点眼熟。 她靠在驾驶席上发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高度怀疑自己已经精神错乱了,也许这些不可思议的现实都是她的臆想。 被突然拉到边境去的学生、意外地好说话的上司、行踪不明的jiejie和父亲、还有来自沉渊的加密讯息…… 裴令容在座位上弹了一下——这艘飞艇的编号开头就是沉渊那个部门的代码,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所以她能拿到的情报和装备都是沉渊安排的吗?裴令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看到那个加密坐标的时候只记得要冲出去找人,根本没想过沉渊为什么会发这么一条讯息给她。 他好像是在帮她,又好像……好像是要她去死。 这太离谱了,裴令容下意识地否认,如果真的是沉渊,他完全可以换一种匿名的方式把坐标发给她。她在尽力说服自己,沉渊没有理由这么做。 可是知道她和她的学生之间的感情、确信她看到那个坐标就一定会前往边境的人,裴令容也想不到第二个了。 十几个小时之后裴令容到达了那个中转点。 这里相当破败,能够提供的物资和设备都很有限,如今在帝国全面戒严的状况下,会跑来这个鬼地方找补给的人就更少了。 这对裴令容来说是一件好事,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个疯狂营救计划的具体细节。借来的那艘飞艇正在充能,等待跃迁,她则买了一些食物,坐在大厅的角落里机械地吞咽。 她看到了一些老旧的监控设备,目测其中有一半都坏了,二楼和大厅内还有几个守卫正在懒散的闲聊。 距离基地的那艘星舰到达这里大约还有不到半个小时。裴令容对自己计算的时间并没有什么把握,她的思绪过于混乱,可能她压根已经来晚了,孩子们早就走了。 ——那就太糟糕了,裴令容祈祷事情不是这样。 她低头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那个装了许多违禁武器的背包正放在她脚边。裴令容盯着背包的带子,尽量稳定自己的呼吸。 只是一个救援任务,没有什么需要紧张的。而且这一次不是上面安排的,是你自己想来,就像上次一样。 上次她算是完成了任务,但这一次裴令容不能确定。 她神经质地反复推敲接下来她要做的每一件事,直到她听见了星舰入港的轰鸣。 “可以离舰了,”许临月说,“下去吃点东西,四十五分钟之后集合。” 许临月暂时是这一支小队的队长,因为她是这一队青少年中年纪最大,能力也最强的一个。 但她也不到十六岁,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牢头,还要把同伴们押送到刑场上去。 好在大家都很乖,没有人对此提出过异议。事实上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他们始终沉默地听从她的每一个指令。 所有人都离开了星舰,许临月走在最后一个。她知道章尧在回头看她,但她只是抿紧了嘴角,抬头看向了别处。 “……你不要难过,”对方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回避,径自走到了许临月身边,“这不关你的事。” 她笑了一下:“快走吧,抓紧时间。我们——” 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眼前这栋灰暗的、年久失修的建筑陡然爆发出银白的光芒,每一扇摇摇欲坠的窗户都在往外倾泻银辉,看起来像是有人在里面点燃了一个太阳。 过于强烈的光照迫使许临月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竟然感到雀跃。只要能拖延行军的时间,她宁愿他们在这里发生一些意外。 有人把手挡在了她的眼睛上,许临月似有所觉,然而那个人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不要进去,立刻带着他们去后面那架飞艇上,航线我已经改过了,”对方说得很急,“上去之前扔掉你们的通讯器和ID卡,到了之后暂时在那里呆一阵子,用我在艇上留的现金,绝对不要使用你们身上的任何电子设备,知道吗?” 许临月顾不上听她在说什么,径自伸长胳膊搂住了面前的女人,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教官!” 裴令容身上已经挂了好几个孩子,个个都嚎得她头昏脑胀。她咬牙把许临月从她脖子上摘下来,继续说:“在那边注意看新闻,下一个皇帝即位你们就可以回去了。回去之后就说你们是受人胁迫上了那艘飞艇——反正这是实际情况,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的椋鸟几乎变成了一小团光球,还在绕着眼前这栋破楼飞行。 “飞艇上有定位,你们到地方之后想办法把cao作台整个砸碎,”裴令容简洁道,“等会儿它会跟你们走。” 向导的精神力足以隐藏一支队伍的行踪,现在那只椋鸟的能量显然也在影响这个中转站的监控装置。但要在宇宙中隐藏一艘飞艇,听起来还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许临月呆呆地看着她:“它跟我们……那我们一起走吧,教官?” 裴令容没有回答,她擦掉了小姑娘的眼泪,让她把自己刚才说的话都重复一遍。 许临月不解其意,但她向来很听话的,此时就磕磕绊绊地复述了教官的指令。教官又转头问章尧是否也记住了,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似乎很满意,就把这群闹哄哄的孩子们赶上了飞艇。 他们都学过如何cao纵这种飞行器,反正航线也是设定好的,只要让它自己往前跑就行。 教官的椋鸟也真的跟着他们走了,站在舷窗边上可以看见那个小光球正在附近徘徊。或许从外面看这艘飞艇就像刚才那个中转站一样光芒万丈,他们变成了一颗没有人能观测到的恒星。 按照航线显示,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矿业区域,相当偏远落后,谁也没听说过世上还有那么一个地方,然而它距离首都和边境都足够遥远。终于得救了,许临月心里却只有茫然。裴教官去哪里了呢?她的精神体还在这里,那她一定也在附近吧? 大约两天后飞艇才在终点着陆,孩子们走出舱门,发现那只椋鸟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