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不识抬举

    清枝全然不知须弥芥子中的变故，在踏入灵境中的刹那，她神色便凝重起来。

    原本灵境可谓闲奢福地，亭台楼榭、烟柳如雾，至于湖中清莲，瑶草花树，更是清奇幽雅，如今一入，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幽冷清寂，如披深雾，晦暗难明。

    原以为相乾座下八部众会守在此处，但清枝却感知不到任何气息，相乾......不会真出什么意外了吧？

    她敛声屏气，步步谨慎朝着灵境正中走去。

    走过湖中九曲回廊时，四周凤池中本该灼艳的芙蕖，此刻亦是蒙上晦暗，毫无半点生气。

    清枝眼底越发凝结，看着眼前熟悉的伽木大门，她悄然捏紧袖口，步步慎重的踩上漆木阶梯。

    廊下空寂，四周无声，除了修士行动时微弱的窸窣，再也听不见丝毫响动。

    微微屏息，少女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深色门扉。

    内室杳然空寂，檀香绮靡，唯有一桌一椅，左右各一盏描花纸灯而已。

    “相乾？”清枝不见其人，不由得轻声开口。

    相乾向来喜爱繁复靡丽之物，此处在外看来是一座华美楼阁，内里却是回廊叠叠，曲曲如屏，顺着漆木楼梯而上，层层交迭，纸灯幢幢间，少说也有几十间内阁。

    按理说秘境有人来访，相乾必定早有感知，为何不出现？

    清枝下意识拢起眉头，见漆木长桌上有绰绰长影，便往前走了两步。

    果然，那空荡桌上盘了条纤长黑蛇，鳞片漆黑如镜，正懒懒趴在桌面上审视来人。

    剑修见状不由得蹲下身子。

    这黑蛇......不是相乾半身吗？

    她颦起眉头，微微靠近，试探了句：“......相乾在何处？”

    那黑蛇摇了摇细长尾巴，信子吐得稍快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清枝将手搭在漆木桌边，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它，该不会......是相乾现出原型了吧？

    妖物唯有在受到重创后，难以维持人形，才会显出原身，相乾难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

    见眼前黑蛇一副倦懒模样，清枝小心翼翼伸手，轻轻摸上蛇身，不似往常冷硬，竟然有些柔软。

    原本是想试试能不能探查一下此物灵气，没想到那厮倒是会打蛇随棍上，许是感觉到修士身上暖意，立刻就朝着她手腕缠了上来。

    清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顺着蛇身将它盘在手心，还没来得及分出灵力，便听见后面传来又轻又缓的垂询。

    “这是做什么？”

    剑修立刻起身回头，身后果然是相乾，堇衣飘紫，眉眼绮丽又阴沉。

    见他没事，清枝不自觉松了口气：“我看灵境无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你既然在，那方才我叫你怎么不回？”

    她下意识朝着相乾走近，却发现他眼神郁冷，周遭更是缭绕一股淡淡阴沉，于是便登时停下脚步，将未出口的话语也尽数咽下。

    “你......怎么了？”清枝谨慎观望。

    此言一出，本就僵持的气氛更是仿佛寒冬过境，

    堕蛇沉沉一笑，姿容绮靡，发丝摇曳，青丝白堇，霭霭如雾，明明俊美绝世，却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他慢条斯理的重复了句，秾丽而漆黑的长睫下，是悄然泛紫的瞳眸，“你这是在问本座？”

    清枝的记忆一下子好了起来，忙开口解释：“我是事出有因，并非故意爽约！”

    轮到相乾步步逼近了：“然后呢？”

    然......然后？清枝一愣，忙接口：“然后...我一得空就来北海寻你了，然后就看见此处异样，我还以为你出了意外。”

    眼前的堕蛇并未说话，眉眼也没有丝毫变化，清枝一时间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好停在原地。

    相乾紧盯着眼前修士，直到二人咫尺相对，随后他伸手，修长指节带着冰凉，点在少女手心。

    清枝原以为他是来拿走掌中的那条黑蛇，却没想到手心那股冰凉的轻柔不徐不疾的绕了个圈，随后捻上食指的那枚黑戒。

    剑修微微蹙眉，有些疑惑的看着相乾将那枚黑戒褪了下来。

    他向来避光，肌肤堪称苍白，不带一丝血色，此刻拈着那枚漆黑戒指细细审视，愈发显得指节莹白似雪、皎皎如月。

    “甚好。”相乾垂眸看着手上的那枚黑戒，面容微微带笑，“不但将那日约定视若无物，几度推迟，如今......更是敢带着他们来我北海。”

    他逐渐使劲，几乎想要将那枚戒指捏碎，语气也越发低沉：“怎么？是觉得我不敢动手？”

    相乾微微抬眸，将目光移向少女，看着她手脚被缚，口不能言，故意开口：“不说话了？”

    清枝知道这堕蛇喜怒无常，但也没想到他上一秒还和煦生风，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就将自己定身了，毫无戒心下，她连禁言咒都来不及躲。

    相乾轻慢的看了眼手中圆环，随手抬手一掷，“叮叮”几声过后，那黑戒也不知被扔到哪个角落了。

    他逼向少女：“还有，那日豪言壮语得倒是爽快，‘去长生界’？你知道几分长生界的事？其中艰险又听过几件？真是自不量力。”

    相乾离得太近，清枝能闻到他衣襟传来绮靡馥郁的檀香，熏得她意识迷离，便下意思垂眼避开。

    “你以为你是千年来的第一人？你以为这千年御灵体真是什么好事？”见少女不看自己，相乾伸手叩紧她下颌，逼她抬头，“问道者前仆后继，不计其数，无一成功，你又凭什么成神？”

    见少女眼中波光越盛，甚至连憋得眼尾都有些泛红，相乾总算勉强解开了她的禁言，轻慢挑衅：“不服气？”

    清枝终于得以开口：“此处灵境晦暗无华，是不是你的缘故？”

    堕蛇眯了眯眼眸，被她突如其来的疑惑反问到了。

    清枝目光落在手心的黑蛇上：“你的半身似乎状态并不好，但也不像受伤，我听闻凡蛟蛇之流，修为渐成后仍要历经蜕皮之苦，你、也是如此吗？”

    方才她摸上蛇身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了：鳞片光洁如新，又有些柔软，蛇身比之前还大了一圈，应该不是受创，而是蜕皮。

    相乾定了定，并未回应，而是平静回问道：“还有呢？”

    修士想了想，复又开口：“长生界我非去不可，自不量力也好，自以为是也罢，我想知道我从何处来，也妄想平息神界动乱，即便死在问道途中，也算是得偿所愿。”

    相乾依旧不动声色：“还有呢？”

    清枝停眉又想了想：“......多谢你，相乾。”

    听她口吻真挚的道谢，相乾阖眸笑了两声，不似往日的靡靡阴冷，反倒有些自嘲的涩然。

    随后他伸手，将修士手心的黑蛇挥散作黑雾。

    “......不识抬举。”

    伴随着冷嗤的判词，一同落下的还有阴凉柔软的唇瓣，檀香扑来，带着被解开的定身，将少女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