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7

    柏文先生的回忆，就此终结。

    眼前又出现了赤发的身影和盈满的月，模样却都模糊不清。

    「职业介绍所的埃尔伯特大小姐，你怎么又哭了？」

    「呜……呜，因为……因为！」

    不断涌出的泪水，浸湿了眼脸。凭着模模糊糊的视线，我踏着颤抖的脚步，走到柏文先生的身旁。

    即使柏文先生比我还要高大许多，我还是勉强举起手。

    「柏文先生……你很努力……真的真的好努力……却没有人理解，那样的世界，太残酷了……」

    我不断轻抚柏文先生的头发，即使如此，大概也无法治癒他那满是疮痍的内心。

    「谢谢你，莉丝。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真的是太好了……」

    柏文先生语带哽咽。

    「这里没有其他人，柏文先生……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呜……呜哇啊啊啊──」

    即使成为勇者、斩杀了魔王、成为世界最强、斩杀了神明。

    但现在朝我低头大哭的柏文先生，果然还是过去那个温柔的柏文先生。

    柏文先生的额头靠着我的肩膀，不断哭泣着。

    虽然我并不是强壮的人，还是努力站稳双腿，支撑住感觉随时都会倒下的柏文先生。

    短暂的时间过后，柏文先生才止住泪水，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抱歉，让你看见丢脸的一面。」

    我摇了摇头。

    「不会喔，适度的宣洩情绪是人之常情。要是柏文先生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才会感到担心。」

    「但我不是人，是神。」

    「呃……」

    这种尷尬的措辞都说得出口，看来柏文先生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

    在晚风的吹拂下，我和柏文先生肩并着肩，坐在巨大的岩石上头。

    「那个，柏文先生，没想到你真的为了我，把以前诱拐女孩的神明杀掉了。」

    「嗯……」

    「以后再也不会有年轻的女孩子，莫名其妙的死掉了吧？」

    「不会，我可以保证。」

    「呼……感到安心了。」

    如此一来，剩下的疑点──

    「柏文先生，既然旧神已经不在了，为何你还是说了我会死呢？」

    「……」

    如果我现在选择放弃的话，之后的我会怎么样？

    你会如期在十七岁的生日之前死去，离开人间。

    记得在那克先生还没揭露真实身分前，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莉丝──」

    「嗯？」

    坐在一旁的柏文先生，朝前方伸出了右手。

    右手上漂浮着数个魔法阵，那是……神术发动的纹路！

    「柏文先生！」

    魔法阵的光芒退去之后，柏文先生的身旁出现了一道门。

    透明的蓝色，闪耀着夜空，令我不禁想到──这就是星环之门。

    柏文先生，牵起了我的手。

    「莉丝贝尔.冯.埃尔伯特，我希望你和我一起走。」

    「这、这个……」

    「普通人一旦通过星环之门，在原世界的所有回忆便会消抹。」

    第一次送走柏文先生的场景，那时候怎么回想都无法想起和柏文先生有关的记忆。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忆被消抹吧，也就是说，阿尔、优娜、父亲、诺兰……所有人，都会忘记我吗？

    柏文先生看见我颤抖的模样，依依不捨地放开了他的手。

    「我不会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係，我会找个地方想办法自我了断。」

    「……」

    柏文先生要自我了断？怎么做？难道像之前那样──

    「总之先利用勇者之剑，把身上的要害全都桶过一遍。」

    这不就是在威胁我吗！柏文先生！

    柏文先生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妙，要是我不跟着他，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但、但是……要是跟着柏文先生走，优娜和阿尔就会把我忘掉……

    还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我──

    「莉丝！快点离开！」

    在我陷入苦恼的时候，阿尔的喊声传了过来。

    鏘！

    金属激烈碰撞而產生的尖锐声响，在耳边炸裂开来。

    带着白金的黑影呼啸而过，扬起尘沙。

    「呀！」

    「大小姐！」

    当我回过神来，身体已经被优娜带离原地好远的地方。

    视线里传来了刀光剑影。

    「我们快逃吧，大小姐，趁着阿尔拖住对方的时候。」

    我终于理解现状，阿尔和柏文先生，正在我刚刚坐的位置拔剑争斗。

    圣剑与勇者之剑撞击的响声不断在空气之中回盪，看不清的两道黑影迅速移动。

    优娜摇了摇我的肩膀。

    「大小──」

    「我不要，优娜，想回去的话你自己回去。」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不顾优娜的反对，我用视线努力追踪着阿尔与柏文先生的踪影。

    除了刀剑的残光以外，几乎看不见两人实际的身影。

    「创圣大剑.碧罗之海！」

    大地在鸣动，剑风呼啸而过，森林里的树木应声倾倒。

    犹如两阵颶风，互不相让的撕咬。

    剑圣与剑皇之间的战斗，凭我的能力完全无法看清。

    「阿尔──柏文先生──不要再打了！」

    即使这么大喊，果然没有任何作用。

    「大小姐……」

    「优娜，就算我们逃走了也没用，事情依然没有解决。」

    「……」

    既然如此，只能等待了，等待两人暂停下来的那一刻。

    鏘！

    儘管非常短暂，但我没有放过这个声音。

    神术.顺时传送！

    抓紧机会，我发动了神术。

    「啊……」

    「唔……」

    两人因为相撞而暂时停止的剑，被我传送到了世界尽头。

    失去剑的两人面面相覷，犹如自然灾害般的战斗终于停止。

    「倒不如说你们干嘛突然打起来啦！有话就给我好好说啊！」

    我拉着优娜，朝两人的方向走去。

    在月光下，四人再度相聚。

    「师父，打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有种我们将不得不互相战斗的预感。」

    「凭你那戳牙籤似的剑技，根本碰不到我半点寒毛。」

    「呜！」

    和两人的对话一致，阿尔身上遍体鳞伤，柏文先生就连衣服都一点缺口也没有。

    面对眼前的两人，我不满的叉着腰。

    「够了！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要打架！」

    「……」

    「……」

    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教小学生的老师。

    片刻之后，阿尔才举起手，指了指另一边。

    「莉丝，你问为什么……原因不是明摆着吗？」

    我们白天时遍寻不着的星环之门，如今却出现在旁边的草地上。

    「师父，你明明知道该怎么找出星环之门，却刻意隐瞒我们。我刚才试着挥剑破坏的时候，你也阻饶了我。」

    「唔……」

    「为什么师父要守着星环之门？儘管我不愿这么想，但是师父，你难道……」

    糟了。

    柏文先生的真实身分，不晓得是能不能曝露的讯息。

    想到我之后要做的事情，果然还是不曝光比较好。

    我赶紧站起身。

    「好！停！停停停！大家都是好伙伴，不可以随便怀疑好朋友！」

    「……」

    「……」

    呜呜，突然感觉我好像教幼稚园的老师。

    仔细想想，现在大概是最后的机会。

    错过这次，之后只会越来越难熬。

    莉丝贝尔，赶紧做个了断吧！

    于是，我默默牵起阿尔的手。

    「不好意思，各位，现在是个别指导的时间。」

    「咦？」

    「我有话想要和阿尔说，就我们单独两个人。」

    「……」

    或许是我现在的表情非常认真，情绪感染了眾人。

    优娜首先点了点头。

    「大小姐，请不要到太远的地方。」

    柏文先生也点了点头。

    「啊，我戴上耳塞比较好吧。你看，我确实戴上了。」

    「嘻嘻，谢谢你。」

    柏文先生总是在意外的地方展现纤细的一面。

    在满天星斗下，我和阿尔来到不远处的空旷山丘。

    「阿尔。」

    「怎、怎么了？」

    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少年，我忍不住轻笑。

    「你怎么那么容易害羞啊？」

    「因……因为，这大概是我们十年以来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上一次在职业介绍所的时候，优娜躲在办公室外偷听。

    这一次，优娜掛保证不会干涉我们。

    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只会成为两人的回忆。

    「哎，阿尔。」

    「嗯？」

    「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强而有力的理由吗？」

    「这个……」

    「回过神来，就已经喜欢上了。」

    「莉、莉丝？你说的──」

    阿尔的眼神变了。

    「快点住手，莉丝。」

    真厉害，果然还是瞒不住剑圣的双眼。

    但是，这样的话你就──

    「莉──」

    没有让阿尔的话说完，我便伸长自己的脖子。

    让自己的唇朝着阿尔的唇，轻轻的吻了上去。

    「！」

    这么做的话，阿尔就暂时动不了了。

    在晚风轻拂下，阿尔朝我伸出双手。

    我没有和阿尔相拥，趁着嘴唇还有些许馀韵，离开了他。

    「阿尔，谢谢你至今依然喜欢我。」

    多亏阿尔乖乖待在原地。

    神术.瞬时传送，确实地发动了。

    在最后的最后，用自己的双手，亲自将其送往世界尽头。

    「永别了，阿尔比雷欧.维托斯。」

    我曾经爱恋过的人，阿尔的身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