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自首
他坐在地上,随意地抹了一把身上的血迹,然后呆呆地盯着墙壁。 墙壁上白色的漆面像是人体皮屑,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砖块。 这个房间很小,大约只有十多平方米。房间集聚了厨房,卧室,起居室,厕所多个功能。 一张木板床贴着内侧墙壁摆放,白漆像下雪似的,和着灰尘堆落在床单的贴墙一侧。 简陋的灶台正对着床尾,灶台上只有一个灶眼,上面放着一只锈迹斑斑的不粘锅。自从他住进来,就没见过有人在上面做饭。 这座房间只在朝北处开了一扇狭小的窗户。尽管是白天,房内依旧光线昏暗。 他控制灯的电源开关,反复尝试了好几次,可即使调节到功率最大的一档,头顶白炽灯投射的光线,依旧不足以让他清楚地看到四周。 眼前的世界还是朦朦胧胧的,仿佛加了一层柔光滤镜。 尽管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感觉胃里还不是很饿。 但这么干坐着太无聊了,他想找点事做。他从老旧的冰箱里取出一盒没有打发的奶油,也许过期了,也许没过期——总之,他没注意日期,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他用食指沾了一些乳黄色的奶油液体,舔进嘴里。淡淡的没什么味道,他在嘴里干巴巴地咀嚼了好一阵,才觉出一点甜味。 味同嚼蜡地啃完半盒奶油后,他闻了闻身上的气味——有些难闻的腥臭味。这也难怪,毕竟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过澡了。 他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在靠近房门的位置,用两面磨砂玻璃隔开,玻璃表面因常年不清洗而发黑。 小的可怜的卫生间内,防水做的极差,楼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渗透下来。 他打开花洒,花洒不太灵活,嘎吱嘎吱地发出声音。 水花喷射直流,他仰起头,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直到水珠难受地溢进眼睛,才苏醒过来,眨了眨眼。 他赤条条地走出卫生间,径直来到床边,从床上堆着的衣物中勉强掏出一套干净的,重新换上。 他离开房间,最后看了一眼他呆了两年的地方。狭小的空间,昏暗的光线,破旧的家具,凌乱的摆设…… 嗯,还有地上躺着的那具正在流血的尸体。 他关上灯,合上房间门,没有上锁。 他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周边那些青睐光顾这个地方的抢劫犯和小偷—— 希望他们不会被吓到。 街上,几个面色苍白,双目涣散,手臂淤青的邋遢青年,围坐在垃圾堆旁,吞云吐雾。不时有四肢僵硬,举止怪异的人经过他的身边。 毒品毁了他们的头脑和身体。 这个不足五公里长的街区,已经成为全美臭名昭著的毒品围城,是罪恶与苦难交集的堕落之地。 他走过这座好像快死的疯狗一样的城市。 走过那些谈论着毒品和儿童色情电影的人类毒虫。 他去了附近仅有的一家游乐园,掏出兜里仅存的一沓散落的纸币,递给售票员。 破旧的游乐园里,只有几个简单的游乐设施依然开放,其余设施的面前都摆放着“维修中”的提示牌。 摩天轮旁,工作人员聚在一起抽烟。他走进摩天轮的舱室,机器开动,发出嘈杂的嗡鸣声。 在摩天轮到达顶点的时候,他的心里依然空白一片。 无所谓许愿,也无所谓祈祷。 他不再相信这些影视剧和童话传说捏造出的东西了。 因为世界不屑于欺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早早地向他揭开了虚伪的面孔——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无论他是如何拼命的许愿和祈求,他曾经坚信过的那些东西,没有一样,会给予他回应。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他的生命只是刚刚开始,却已经没有意义。 摩天轮悠悠地旋转一圈后,停落在地面上。 他漫无目的地晃悠着。游乐园内人迹稀少,他没有看地面上的指引标牌,只是循着游乐设施,在园内绕弯。 一个白皮肤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金发小女孩经过。 他与这对父女模样的人擦肩而过。 前头的中年男人粗暴地牵住女孩的手,大步流星,全然不顾女孩跟不跟得上。后头的小女孩几乎快失去平衡,像被拖行着一样。 一个硬质的金属物品,抵住了男人的背部。 “别动。”他凑近中年男人,轻声说。 他还没过变声期,声音透出男童特有的清脆和稚嫩感。 但即使只是一个男孩,当他握有一柄杀人利器的时候,也已有足够的威慑力。 像是感受到一只野兽的逼近,男人脸上的汗水自额头滑落下来,双腿发颤,全身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别冲动。你想要什么,我……我都可以给你。” “先生,我可以随时打给宾州儿童保护局。别再像遛狗一样遛自己的女儿了。” 他用身体紧贴住男人的背部,拨动藏在两人衣间的手枪保险。 “哦,假设这个女孩真是你的女儿的话。” “我……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今天,今天是我第一次出手……”男人上下两排牙齿止不住打颤。 “你选择死,还是进监狱?” 枪支上膛发出咔咔的金属噪声,这动静落在当下,显得格外扎耳。 “让我进监狱!让我进监狱!”男人双手举起,呈投降的姿态,忙不迭地向游乐园的出口方向跑去。 他朝着男人的后背狠狠竖了个中指,随后将手枪塞进腰带内侧。 那个被落下的金发女孩,满脸懵懂。肚子咕咚咕咚地叫着,拉着他的衣服,仰头看着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反手抓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摸进空落落的裤兜,却怎么也抓不出一个硬币。 “走,我带你去吃饭。” 教堂傍晚的钟声准点响起。 他牵着女孩,走向街区深处,那座尖顶城堡样式的礼拜堂。 堂内空荡荡的,神父站在宽敞的布道台上,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上帝会指引我们方向。我的孩子,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今天会发放圣餐吗?” “今天不是圣餐日。”神父对他说,“……嘿,我的孩子,别急着走!” 他头也不回地牵着女孩,走出教堂大门,空旷的教堂只留下神父最后说话的回声—— “……上帝会帮助你的。我会为你祈祷。” 女孩拉住他的手,紧紧缀在他的身后。 他拍拍女孩的头,麻木的脸上,勾出一抹笑容。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他牵着女孩,拖着脚步走向记忆中的那个方向。 一栋红蓝相间的方形建筑浮现在眼前,正面墙体的顶端挂着警察局的标志。 他走进里面,敲了敲柜台的桌面。 一柄老旧掉漆的黑色手枪从他的手中滑出,落在柜台桌面上。 “我来自首。我杀了一个人。” “姓名?” “安·罗杰斯。” “为什么要杀人?” “如果你希望今天来自首的人是他的话,警察先生。——我在他杀我之前,杀了他,这就是答案。” 穿着警服的中年警察,警惕地用金属手铐铐住他的手,押住他的半边肩膀和手臂,走向看守所。 他停下脚步,用眼神示意那个仍旧满脸懵懂,比柜台还矮的小女孩。 警察问:“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孩应该一天没吃过饭了,请给她提供食物……还有,她走丢了,请联系她的父母。” “……如果找不到她的父母,麻烦联系宾州儿童保护局,替她找个好的寄养家庭。” 他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警察,走进过道最深处的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