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透无一郎】死亡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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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见了可怕的怪物。 平淡又无趣的人生在某个夜晚戛然脱轨,撞得粉身碎骨。熟悉的邻居一个接一个惨死,尖叫中猩红溅得满地都是,趁怪物大口咀嚼血rou,你拼了命夺门而逃。 山野道路崎岖,你跌跌撞撞,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路穿过一望无际的田野,跑进树林茂密的深山,最后奄奄一息晕倒在了溪水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死定了,你绝望想。 但你幸运地在一间冰冷的木屋中醒来,陌生,落满尘灰,四处都透着这里久无人居住的气息,连生火的灶台也爬满了灰。 你走到水缸边,掀起水缸的盖子,里面只剩一个脏兮兮的小水洼,隐约反射出一张沾满干涸血迹的脸。 你一瘸一拐走出门,茫然地张望,木屋四面被高耸入云的树林环绕,这居然是山林深处,你甚至在屋后不远处看到了三个坟包。 但是,但是——有一个坟是被翻开的,像是暴力刨开了精心堆砌的土堆,散落得到处都是,中间只剩一个坑。你壮起胆子凑上去看了一眼,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松了口气。 “……看够了吗?” 一个冰凉的声音兀然在你背后响起。 你本就疑神疑鬼,这下更是吓得差点惊叫起来,猛地扭头,只望见了一张秀气的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青灰色眼睛的少年皱眉瞪着你,他双手抱臂,重重吐了口气,不耐烦叱道:“看够了就走开。” 你瞳孔微缩,因为你发现少年张嘴的时候,露出了一点尖尖的獠牙,因为年纪小,发育不完全的牙齿挤挤挨挨依在一侧,也有点瘆人的可爱。 真是疯了,你暗骂自己。这明明……和那晚的怪物一样,都是怪物。人类是不会有这样的牙齿的,也不会有这么尖锐的指甲,可以单手轻松提起一筐沉重的木材。 ……他也是怪物!那他会吃掉自己吗? 你大脑一片混乱,钉在原地,忍不住恐惧地直勾勾看着少年。 他却不理会你,嘲讽地‘嗤’了一声,冷漠挪开目光,拎着木材,扭头快步进了屋子。 “……谢、谢谢你救了我!”你忽如梦初醒,意识到如果他要吃自己,自己就根本没机会醒来,于是追在他身后,磕磕绊绊感谢,“对不起对不起,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呢?如果不是你,我就死掉了。” 少年被你吵得不耐烦了,他把擦拭到一半的锃亮菜刀猛地掷到木板上—— “真烦人,在说什么鬼话?”依旧是讥讽的目光,他抬高下巴,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觑着你,冷道,“我知道你发现了,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本来确实打算吃了你。” 名为时透有一郎的鬼自从重见天日,一直处于极度饥饿状态,他没来由地对人类产生杀戮吞噬的想法,但又用尽所有力气克制住了这一股可怕欲望。 不可以。冥冥之中有个声音警告他,绝对不能这么做,因为……他就是被这种怪物毁灭了仅有的一切。 时透有一郎绝不可以重蹈覆辙。 为此,他勉强吞咽过腐烂许久的人类尸骸,也捕杀过山间机敏的动物。但——愈发虚弱的身体,灼烧的饥饿感,空荡荡的胃部蠕动着翻江倒海,都在告诉他: 这些不够。 这具属于怪物的身体,从始至终都在渴望着,渴望着人类新鲜guntang的血rou。 时透有一郎从此开始拒绝进食,他缩在角落里,一天天虚弱下去,直到无力反抗本能。 他被饥饿支配,鬼使神差走出藏身地,循着诱人的血rou气息,找到了扑倒在地的少女。 溪水哗啦啦冲刷着一动不动的身体,一丝一丝红色顺流飘下,蔓延着冲鼻的血腥味。 是个刚刚死去的人类。有一郎据此断定。 这或许是他最好的食物,因此不再犹豫,他几乎要虚弱到栽倒在地,手脚并用爬到对方身边,颤抖着,拨开对方后颈的头发。他呲出獠牙,瞳孔被刺激变成野兽的竖状,像被雾霾笼罩、野蛮扯开一角青灰色天空—— 深处泛着饥渴的猩红。 尖尖的虎牙猛地扎上柔软皮肤,即将撕咬开血管的一刹那,他忽然察觉到微弱的搏动。 “……!” 于是一切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你现在屋中,反手摸了摸后颈,果真两点小小的血痂,半晌,竟然歪头冲他笑了一下。 * 时透有一郎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你知道他其实喝了你的血,活人的血,因此他也活了下来,恢复了体力。 在第一片雪花落下来之前,你陡然发觉这座废弃许久的木屋变得有活人气了:床铺干净温暖,灶台整洁,火堆暖烘烘的,水缸里也盛满了清澈见底的水。 大雪纷飞中,你看见少年衣着单薄站在门口,他随手丢下最后一捆木柴,沉默地走到炉火边,蹲下,往劈啪作响的火中丢了一块。火焰呼啦一声,陡然旺起来。 “化雪之前,留下来暂避吧。”他站起来说。 这场雪是你有史以来见过最大的,你们在木屋中与对方共同生活了很久。漫山遍野枯木坠雪,纯白的世界中,你时而回望,过去的人生却淹没在那个夜晚冰冷的血色中。 时透有一郎并不惮于向你袒露他的特殊。他从不食用人类的食物,也不需要睡眠恢复体力,但却十足娴熟地照顾着你的起居,包括这些他不再需要的东西。 你曾经亲眼见证刀不小心割伤他的手指,下一瞬伤口合拢,只淌下一滴可怜的血。 一切看起来从未发生。 你也想劝他不必费神,你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但是却被拒绝了。似乎时透有一郎曾经也是如此照顾着另一个弱小的人类,以至于……以至于他如法炮制,在用这种近乎机械的方式,反复提醒内心自己是个人类,并非被兽性支配的怪物。 你也曾冒着风雪走到屋外坟边,那个凌乱的墓坑不知何时已经被填平,只留下另两个相依为伴的坟冢,和插在雪堆里的一枝梅花。 你想了想,蹲下身,在那枝梅花旁边,堆了一个小小的人形,长头发,凶恶的表情。 毕竟任谁也能猜到,这里曾经埋葬着时透有一郎。 濒死又复活,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挖开泥土,从黑暗地底爬出来,然后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无法见光的嗜血怪物。你想,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情况,大概早就疯了吧。 时透有一郎的确是个坚强到吓人的家伙。你自顾自断定。 你无事可做,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把观察时透有一郎当做乐趣。你发现,他还尤为喜欢看自己的左手,明明就算是怪物,左右手也不会有什么分别才对。 可是时透有一郎像是魔怔了一样,出神着站在那里,时不时,就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反复盯着左手,你甚至从中品尝到了憎恨的苦味。 谁会恨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呢,真奇怪。 总而言之,这场雪下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你已经无法离开时透有一郎。你很难想象,过去的一切被摧毁后的自己,如果再被他赶走,该如何在这片土地茫然地生存。 他精心饲养着一只孱弱雏鸟,为其遮风挡雨,洗净尘灰,又怎可狠心将其从赖以生存的枝梢推落? 他已经悄悄扎根,扎得很深很深,和你的血rou长在一起。想要强行撕开,硬生生剥下血淋淋翻卷的皮与骨弃你而去,就必须先杀死你。 雪停的那天,你决定让时透有一郎吃了你。 * 你是人类,缘何追随噬人的怪物? 可时透有一郎毕竟是不同的。你试图对他说明自己的愿望,但还未开口,时透有一郎却心不在焉,自顾自说了很长一段话: “既然世上存在着我这样的怪物,为何人们很少听说?因为有一群人隐没黑暗中,他们在漫长的历史中与之对抗。” “曾有人不断到此拜访,坚持请我们前往那个组织,因为时透这个姓氏与血脉,传承自战国强大的杀鬼剑士。” 他转过头,目光冷漠。 “我的狂悖和固步自封,使我拒绝了她。” 没有嘲笑,也没有怒火,只剩平静。竖瞳在黑暗中拉长,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猫。 “于是我死在那个夏日的夜晚,为了保护我天真可怜的弟弟,”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窸窸窣窣的雪屑,最后,发出很轻的叹息,“没关系,他没有因为我的愚蠢决定而死去,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大概是被救走了吧,去最合适的地方,发挥他无限可能的未来——” 你打断了他,“那你呢?” 时透有一郎被兀地打断了思路,瞳孔放大,第一次有些迷茫,“……我?” “那你呢,有一郎。” 你膝行过去,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捧起他冷冰冰的脸,认真道,“你不也是在活着吗?你和人类到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所以,你的未来……” “我这样的怪物,没有未来!”他几乎是斩钉截铁的,猛地发怒,掀翻了矮几,“真是啰嗦!你是想让我吃了你吗?”少年控制不住怒火,许多物品被撞翻,噼里啪啦滚落下来,他狠狠掐住你的脖子,天旋地转,砰——压倒在地。 时透有一郎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浮现,肌rou绷紧,竖瞳细长。属于怪物的獠牙呲了又呲,做出恐吓的姿态,但还是勉强控制住了,没有一口咬断你脆弱的脖颈。 很快他就松开你,坐起身,头一次流露出些许恳求的意味,疲惫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听了这话,你怔了一会,反而慢慢地、几乎是愉快地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在他不敢置信的可怖目光中,你反而仰高下巴,扯开了衣领,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锁骨,做出引颈受戮的姿态,轻描淡写重复了一遍: “请吃了我吧,有一郎。” * 时透有一郎低着眼睛,他的嘴唇贴着你额头,沾着干涸血色,冷得像一块冰,没什么活人气。长发垂在背后,黯淡无光,如黎明即将到来的云后天空,昏暗地凝固,不言不语地悬着。 “雪停了,明日天亮之后,请离去吧。” “……我们不必再相见。” 可他呢?他早就已经许久没见过白日了。 “你在怕什么,有一郎?”你抚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两个新鲜的血痂,是上半夜他情绪激动时留下的。时透有一郎总是这样,看起来易怒,却从来不会真正伤害自己。 当时倘若就能被他吃了…… 但是……如果他克制不住,你根本就不可能活到今天。 “我在怕什么?”他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 这只年轻的鬼拥有少年外表,厌世冷漠,属于非人类妖异的竖瞳中央,不屈的火焰在浪涛深处簌簌燃烧。 “让世人知晓,使用呼吸法的剑士的后裔,苟延残喘变成了噬人的鬼?还是说,让这个成为杀鬼剑士的天才弟弟,知晓他有个堕落的哥哥,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时透有一郎说着说着,扶着额头,嗤嗤冷笑起来:“真是……太可笑了。” “能像人类一样交谈,思考。你用痛苦和悲伤控制自己,绝不做出结束无辜同类生命的事情……时透有一郎,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吗?” 你转过头,看向身后皱眉的少年,低声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你再一次死去,你的弟弟真的只能独自一人了,他也许正在外孤身面对着无比强大的敌人,伤痕累累。你身为兄长,何其忍心。” 而这一次,身后人终于哑然。 你转回头,背对着不再看他,夜晚的月光映照着遍地的雪,明亮犹如白夜。你毫无阴霾地笑起来,伸手接住一片孤零零飘落的枯叶,攥在手心。 “春天到来时,一起离开吧。” “无论如何,只要还能思考,这就是属于你的世界,同样属于你无限可能的未来,时透有一郎。” 而你同样会追随着他的脚步,自愿献祭上你的人生供他存活。 直到也许某一天,神明终于投落他的目光,垂怜自己最虔诚的信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