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墙

    三千七百年前,顾清还是一个初入仙门的低阶弟子,紫誉仙长已经是传说中人物了。原因无他,只因她旺夫。

    紫誉是天师门掌门的小女儿,被师兄们呵护着长大。她与大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的父亲也打算将女儿嫁给长徒,待自己百年后,掌门之位一并托付。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恰在紫誉与大师兄谈婚论嫁的时候,“垮嚓”九道天雷劈下来,大徒弟飞升了!徒留小师妹一人孤零零活在人间。

    若干年后,紫誉被四师兄真情所动,准备与爱人喜结连理,谁成想,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四师兄也得道成仙。

    紫誉仙姑旺夫的传言不胫而走,很多人抢着娶她。她受情伤颇深,对男女之情没了眷恋。

    又过了几十年,紫誉的父亲,天师门老掌门,也修成正果,成了仙人。

    纵然紫誉仙长年纪超过三百岁,每日求亲的才俊比拜山门的弟子还多。

    顾清入门的时候,紫誉师叔祖已然成了神话。他在外门苦修十年,她在深山闭门不出,两个人如无意外,定然老死不会相识。

    然而,无巧不成书,机缘巧合之下,顾清成了紫誉仙长的关门弟子。

    修行人的容貌,永远停留在内丹炼成之时。紫誉天资聪颖,十八岁便有了大乘修为。顾清以为师父是位垂暮老妪,但她容貌仍是少女的模样。

    若有似无的情愫慢慢滋长,占据青年的心扉,落地生根,终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

    若不是因为后来那件事,紫誉定会像两位师兄与父亲一般白日飞升,而顾清也不会苦守人间三千多年,只为寻找她的踪迹。

    他在这飘渺的人世间踽踽独行,若非太过寂寞痛苦,亦不会对自己设下禁制,每隔一百二十年沉睡一次。

    星晚一夜好眠,第二天早晨醒来神清气爽。她让苏雨帮她请了半天假,准备下午回学校。

    吃过早饭,观里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求小关爷爷帮她找回失踪的老公。

    女人叫贞贞,和老公大睿是大学同学。半年前,他们决定一起创业,准备租个铺子自己开店。出事那晚,贞贞和老公参加朋友聚会,因为第二天一早约了中介看店铺,所以,当晚他们都没喝酒。陪着朋友聊到很晚,快12点的时候,大睿开车带贞贞回家。

    他们到了楼下,停好车,看到不远处,同小区的邻居小海还在附近晃悠。小海和别人不一样,智力有些问题,四十多岁了,总和七十多的父亲穿亲子装,手拉手一起散步。见到贞贞和大睿就喊哥哥、jiejie。他们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总是随手给他点零食。小海很喜欢贞贞,很多次当着大睿的面说,长大了要娶贞贞做老婆。

    贞贞和大睿见这么晚小海还不回家,就用对小孩子的口吻说:怎么还不回家?快回去吧!你爸该着急了。说着,他们便上了楼。

    贞贞洗完澡,发现手机忘在车里,让大睿下楼去拿。他们家住在六楼,没有电梯。当时,大睿正在吃橘子,媳妇深更半夜让他下楼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门了,走了一层,觉得太黑,又回去,对贞贞说:这么晚你也没时间玩手机,明天一早咱们就得出门,明天再拿吧!真有什么急事,找不到你,他们就给我打电话了。贞贞一想,觉得有道理,和大睿一起睡下了。

    第二天,贞贞十点多才醒,一睁眼,吓了一跳,早过了预定看房的时间。大睿不在,但车钥匙还在客厅茶几上。大睿自从买了车,能开车,绝不走路,肯定不是他自己出去看房。贞贞想给他打电话,突然想起,手机忘在车里。赶紧穿衣服下楼,打开车门,发现手机有好多未接来电。她回了过去,对方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告诉她,昨晚凌晨,一个男人醉醺醺走进他们所,倒头便睡。怎么叫,也不醒,他们给大睿盖了外套,就出去了。民警在他手机里翻出备注为“老婆”的手机号,就给贞贞打过来,让她来接人,但是贞贞没接。大睿睡到后半夜,醒酒了,警察就放他离开了。

    贞贞一听感觉不对劲,昨晚他们滴酒未沾,还是大睿开车回家的,怎么可能出现在派出所?他俩明明一起睡下的。

    自此,大睿便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人。能看到路上视频的地方,大睿都是正常状态,只是一直在晃脑袋,有点蒙似的。但是,慢慢的,线索就断了。贞贞也发动朋友印寻人启事,从网上个人社交媒体发消息。

    当时,贞贞忙着找大睿,没精力注意其他事。其实,那晚之后,小海和他爸爸也不见了。

    有一天晚上,贞贞照常在网上搜集丈夫的疑似信息,突然听到房门响动,她趴到猫眼往外看。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门外站着一个男的,脸涂得很白,画了两个红脸蛋,眉毛中间用口红点了个红点,龇牙咧嘴地做各种表情。一只手在扣锁眼,另一手捧着一束杂草,嘴里面还吊着半个橘子。在那喊:老婆开门,老婆开门。嘴里有东西,声音支支吾吾的。

    贞贞懵了,直接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贞贞说,刚才那个人像是同小区的智障小海。警察带着她,叫上小区保安,一起去了小海家。

    到了门口,警察把贞贞留在外面,说里面情况不对。小海在上吊自杀了,他父亲在卧室已经高度腐烂。

    贞贞吓傻了,就在半小时前,她明明看到小海站在自己家门外。

    事情讲到这里就结束了,贞贞已经毫无办法,她不知道大睿去哪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小海父子是怎么回事。

    小关爷爷听完贞贞的讲述,让她稍等片刻,自己去后院找祖师爷。

    顾天师坐在院中,掐指一算,让小关爷爷转告事主,她老公在东北方向,吉林,过去找吧。

    两个月后,贞贞在吉林市的街头,真的找到了大睿。当时,大睿像个流浪汉,胡子拉碴。他一见到贞贞,立刻清醒了。

    贞贞问他,8个月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大睿说:那天晚上,贞贞让他下楼拿手机,刚下一层,看见小海父子站在楼道里。小海父亲跟他要走了手里的半个橘子,然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看见贞贞,才如梦方醒。

    那天,贞贞离开槊阳观,星晚坐在祖师爷脚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祖师爷说:贞贞夫妻在楼下遇到小海的时候,对方已经离世了。是小海残存的执念,趋势他来见贞贞最后一面。但凡智力有缺陷的人,必定在其他方面长于他人。小海死后的精神力形成实质。小海父亲也想完成儿子的愿望,让他代替大睿。橘子便成为夺取大睿魂魄的魇物。幸好,大睿阳气重,只被迷了心窍,没有被夺舍。

    星晚也是惊出一身冷汗。看似无害的两个父子,因为私欲与执念,驱逐了丈夫,傻儿子想取而代之。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却对贞贞、大睿造成了真正的伤害。人心比鬼神、精怪要可怕许多!

    顾清淡然道:“这世上,存在许多心念力,也就是通常说的精神力。一心想着,可以影响到其他人与事情走向。”

    星晚:“吸引力法则和墨菲定律?”

    顾清:“许多科学、哲学概念,也会解释玄学。”

    星晚心里偷笑:一个神仙,竟然称自己的学科为“玄学”,听着怪有意思的。

    顾天师的声音如水般清润,“有些的人心念力是先天的,有些人通过修行练就。有时候,先天的、未受教化的异能更为恐怖。”

    星晚问:“您见过吗?”

    顾清点头,“我以前遇到一个人,叫老夏……”

    老夏单位有位同事陈大姐,人很好,对身边人都挺和善。她每天下班总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要去幼儿园接孩子。有一天,大家坐在一起吃午饭,陈大姐和同事们说,她家孩子洋洋最近不大对劲。总跟她说,图图打他。后来,幼儿园老师找到陈大姐,也说,洋洋对她说,图图打他。老师找遍幼儿园大班小班,都没有一个叫图图的孩子。而且,洋洋近来太爱睡觉,老师叫小朋友出去做游戏,一看洋洋,睡了一觉。只要一不留神,洋洋肯定在睡觉。

    陈大姐说,这几次接孩子,洋洋好像不认识她,从她身边走过,扑向别的家长。陈大姐叫他,他迷迷糊糊看过来,看半天,才喊mama。弄得其他家长一阵笑,孩子不认识mama了。

    大家听完她的话,也只是劝慰:孩子太小,等大一些就好了。

    后来,老夏出差,拜访的客户要去庙里住一段,他也就跟着去庙里。回到单位后,他发现陈大姐请假了。出差之前,陈大姐还拜托他给洋洋带画册。

    老夏便问领导,陈大姐请几天假,要是太长的话,他抽空把画册送到她家。领导和其他同事都怪异的看着老夏。

    老夏莫名所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

    领导说:小陈哪有孩子?你的脑子是不是也出问题了?

    老夏说:陈大姐不是每天下班都赶着接孩子吗?还有一次,她中午吃饭跟咱们说,图图打洋洋,她儿子不认识她之类的话。

    同事都说,没有的事,你肯定记错了。

    领导一指桌面的玻璃板,说:你看到了吗?这是小陈砸的。你出差第三天,小陈跟我请假,说洋洋丢了。我们都知道她没孩子。怎么请给她?她就大喊大叫,把玻璃砸了。我看她精神出了毛病。到了幼儿园,小陈拉着食堂刘大爷的小孙子叫洋洋。那个孩子叫刘佳阳,大家都知道,是老刘的孙子。刘佳阳被小陈吓得,直往爷爷怀里钻。最后,幼儿园领导叫我过去接她,警察也来了。她根本没孩子!

    其他同事也说:退一万步说,如果刘佳阳是陈大姐的儿子,警察能不管吗?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她有孩子。

    老夏觉得不对劲,晚上带着画册就去了陈大姐家。她正在做晚饭,看起来挺正常,墙上有很多照片。其中几张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只玩具熊。

    老夏皱眉,怎么不见洋洋的照片,难道她真没孩子?

    这时候,陈大姐喊了一声:洋洋,赶紧洗手吃饭。夏叔叔给你带了画册,还不赶紧谢谢叔叔。

    然后,她拎了只玩具熊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老夏问:怎么不见姐夫?

    陈大姐特别淡定地说:前几天,我们离婚了。语气里毫无波澜。

    后来,单位的同事马后炮,说早就看陈大姐不对劲了。这类话题,老夏从不参与。

    老夏也偷偷观察过刘大爷,刘佳阳长得确实不像他,倒和陈大姐很像。况且,也没见过刘大爷的儿女。

    过了好多年,陈大姐已经退休。有一天,老夏在大街上看到她,她抱着一只玩具熊,状态很不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夏在家附近遛狗,遇到了刘大爷。当时,他有点老年痴呆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他看到老夏牵的狗很可爱,就问他,这狗叫什么名字?

    老夏说:叫豆包。

    刘大爷说:哦,叫洋洋啊,图图喜欢洋洋,洋洋是图图的。

    老夏一愣:什么?你说图图和洋洋?谁是洋洋?这时,他脑子一阵晕眩,想要赶快离开。

    但是,刘大爷抱着豆包,不让走,还一个劲说:你干嘛抢我的狗?

    周围认识老夏的人也说,你抢人家孤老头的狗干嘛?刘大爷和这条狗相依为命,多可怜,你真下得去手。

    老夏也是一阵迷糊,这是刘大爷的狗……这是我的狗……

    身边的人也是一会说是刘大爷的,一会说是老夏的。

    不大一会,老夏感到一阵轻松,出了一身的汗,不晕也不蒙了,才坚信下来,这就是自己的狗。

    老夏听到旁边人说,你这老头糊涂了,抢人家的狗!

    刘大爷始终恶狠狠盯着老夏,嘴里叨咕:洋洋是图图的,洋洋是图图的。

    老夏心想:这老头现在年纪大了,如果再年轻几岁,他想要的,估计真没有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