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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肖铎也的确明白了谢危的意思,只是他将谢危的暗示当做了明示,以为谢危是要自己务必完成。 约莫下午时候,宫里已经来人接;谢危虽有假在家,其他女学的老师却都好好的,因此各家的女子午后已经到了宫中,各自分过了小院四人合住,再见过萧太后和荣安皇后。 姜雪宁入京没多久,同她一起来的贵女基本认不得,因此也不知道她们私下里说的“萧姝怎么没有来”是什么意思。肖铎手上早有了女学生名单,亦要送给谢危一份,但送这份名单,元贞皇帝的意思是只需知会。 肖铎跟贵女们前后脚进了趟宫,问了问随行伺候的小太监各人情况,又去找元贞皇帝述职。荣王正同他在书房玩耍,见着肖铎,便张手要肖铎抱。 肖铎赶忙跪了下来。 元贞皇帝笑道:“谢太师怎么样了?” “太师处惊不变,这几日在家专心养伤,想必不日便能回来为殿下授课。” 元贞皇帝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其他事情,肖铎一五一十说了,陪坐一会儿,就出了宫。他习惯性的拐去了太师府上,站在门口才想起自己原本有个买宅子的计划,因此又转回昭定司,找曹春盎帮忙看着点儿。 这么来回一耽误,误了饭点。肖铎外头随便用了些,却未想到回去太师府后,刀琴说给他留了饭。 肖铎一时有些不太好意思,且给他留的不像是晚餐剩出来的,倒像是大家吃完不见他回来,特意又给他做了一份放在灶上热着。看上去不是谢府平日厨娘的手笔,这几样菜有些金陵风情,问一问果然是谢危下厨。 肖铎这下彻底弄不懂了。 他在东厢小院找到谢危,见谢危刚调好枷座,一时心里有些发憷,只站在门口不动。不多时谢危发现他在,回过身来,两人面对,居然都没有话可说。 “先生……”肖铎先开口道,“多谢先生留的食物,我已经…吃过了。”他刻意没有感激谢危单独备菜,这点太奇怪了。 “揣测你的口味,做了几样,若吃过了,下回再说。”谢危道,“今日……” 肖铎低头,等了会儿,谢危才接着说,“今日继续。” 肖铎就回身将院门关好,进来脱衣服。不过谢危没有动调好的枷座,只取了一条长长的直棍,先将肖铎的双手背在身后,固定于直棍中央,又握着肖铎的脚踝,分别固定在直棍两头,如此一来他双腿被扯得平开,只能伏在长桌上。这姿势对肖铎而言不算困难,他甚至还能绷直了足尖,只是赤裸状态下,下身暴露,总让他有些不安全的难堪。 谢危将他束缚好,便开始看带来的书。外头墙上一阵响动,两人俱是抬头,肖铎发现自己抬头亦无用,因他这姿势能动的就很有限。 不过来人他们两个都能想到,无非是从不爱走门的萧定非。 萧定非进院子不走门,进室内也不敲门,他推门进来只看得见谢危丢出外袍,勉强盖住了肖铎的身体。 “.…..见外了吧。”萧定非很是不满,“你在通州可从没给他穿过正经衣服。” 谢危道:“那你可以回通州去。” “通州哪有京城好玩儿。”萧定非自己找个地方坐下,顺道给肖铎拿了个软枕垫着下巴。双手后背的姿势让肖铎必须挺胸,本来就比寻常男子略柔软饱满些的胸rou这样看来更加鼓胀了。他看了会儿,觉得很没意思,在肖铎房间里找到一套九连环,看样子也不像度钧会买的玩具,也许是前任房主搬家时不慎遗漏,被定期前来清洁的仆人翻了出来,放在那儿。 他解出来前面三对,第四对左右晃了半日没找到解法,就坐在那儿开始打量肖铎。 肖铎正闭眼假寐,他放松身体,只当这是习武时开筋的修行,渐渐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羞耻之处。 萧定非忽而道:“公仪丞真死了吗?” 肖铎眼睛都没有睁,懒洋洋说,“你觉得公仪丞死了?那你就当他死了。” 萧定非笑了笑。 他只是吊儿郎当,并不是傻,结合那天晚上的情况,唯一合理的推测只有公仪丞死了。——或者公仪丞其实深藏不露,是和度钧站在一边的,此时还藏在琴馆里,同度钧做了个局,但这根本不可能。 他只是想确信,而试探度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吃力不讨好,因此他选择试探肖铎。 未成想肖铎也不好试探。 “我就问问。”萧定非继续解第四对九连环,他拎起来对光看了看,手指几下翻飞,就将套在一起的两只部件轻松拆开,“天教内部现在有流言,说公仪丞不是死了,是被昭定司抓了。” 他注意肖铎微微仰起的头,听谢危说这话时全无表情变化,只有点不明显的对他的嘲笑。 萧定非觉得在意料之中,又有几分遗憾。 肖铎在通州小院时,表情可比现在生动多了。 谢危翻过一页书,道:“你大可以明天同肖掌印一起回昭定司,进诏狱看一看有没有公仪丞,若是明天看不到,你还可以住在那儿。” 萧定非道:“不必了——度钧,你这样讲话,倒像是你跟肖铎才是一边的,我成了你们俩对头的恶人。天地良心,我又没有做什么!替你出主意折腾他,那还不是你开心么!”说罢他又故意唧唧哝哝抱怨,且趁谢危没有注意,悄悄将肖铎身上的衣服往下扯了扯,让它自然滑落在地。 肖铎眼睛都没睁,“捡起来。” 萧定非叉腰站在他面前道:“我不。”说完狠话就蹲身捡了起来,给肖铎原样盖好,自然要顺手吃豆腐,但度钧就在他面前,他也不敢大肆动手,只好趁机捏一捏肖铎的小腿和脚罢了。 过了一时,他仿佛想起来今天来还有别的目的,爬墙回自己住的那间,又带着个布包爬回来,将包裹往桌上一摊,里面是长短粗细不同的红烛。 他有些得意地给肖铎介绍道:“之前在度钧那儿,他直接用照明的蜡烛玩儿你,很不好。喏,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不仅疼痛有限,用久了还能润泽肌肤,试试?” “你怎么不自己试试?”肖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好东西只配美人享受。”萧定非油嘴滑舌,把包裹拢起来递给谢危,“罢了,你同他玩耍吧,本就是弄来让你少受点苦的。掌教只是要我盯着你们两个房中不要忘了双修嬉戏,没有要我盯着度钧欺凌你。” 谢危抬眼看了萧定非一下,仍旧看书。 肖铎道:“你少一点馊主意就很好,坐冰这种阴险法子你竟也想得出来。幸亏我不是真的女子,只是腹中隐痛而已。” 萧定非道:“不是给你加了姜汁暖一暖下头么。”他浪荡无状,肖铎同他讲理,他就要讲歪理,肖铎也懒得搭理他了。萧定非又逗几句,见肖铎不理人,遂坐回去继续解九连环,一时全解开了,他无聊得很,闷得直打哈欠,居然真就歪在那儿睡着了,也不知道这几日偷偷跑出去干什么。 谢危的书已经半天没翻了。 见萧定非睡了,头一点一点的,谢危轻声道:“你腹痛吗?” 肖铎怔了一下,才慢慢睁眼,道:“.…..有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分明不必同谢危说,只要一句“现在已不痛了”就行,他却忍不住想要小题大做,连这一句“有一些”都是克制的产物,倘或不克制,大抵他要说“很痛”了。 谢危应了声,将书倒扣放下,起身绕到他后面,手贴着桌面探到小腹上,轻轻的揉了起来。揉着揉着肖铎女xue不自觉出了水,谢危就想到昨夜他女xue里头也是冷的,因此就着这姿势将拇指压进去,按着xue壁揉压。肖铎被他揉得去了两次,脚趾舒服的勾了起来。谢危换了手,两指并拢探入yindao,直到抵着宫口,里头灼热潮湿,并不像昨天凉丝丝的,便放下心来。 谢危抽手时,肖铎的女xue轻轻夹了一下。 肖铎羞得很,他只是本能反应……谢危的手指在里头摸来摸去很舒服,他就忍不住想要挽留。 谢危本欲装作未曾发现,只是也许蕈种作祟,他低声问,“想要了吗?” 肖铎鬼上身一样点了点头,“是……是的。” 谢危并未将固定肖铎脚踝和手腕的绳索解开,他甚至还向下压了压,让肖铎更好地贴着桌面,而后就以这个姿势从肖铎背后插入。双腿大开让肖铎全无招架之力,只能像个玩物似的被谢危摆弄来摆弄去,不过——也许,因为谢危的动作并不粗暴,而且前面替他揉弄小腹的动作像是情人缱绻的前戏,肖铎就没有早先被他按在桌上上cao干的痛苦。 反而……很舒服。 这种不能反抗的姿势下交合,让肖铎觉得很舒服。 肖铎低头咬着枕角,仍旧无法避免从鼻腔里哼出呻吟。谢危似乎原本想将他翻过身来,看看小腹上有无生纹,后来却不知为何放弃了,只是将自己的左袖挽起,一面cao干肖铎,一面看着蕈种所成的纹理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肖铎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他已经能在无意识时也调用书上看过的双修引气方法,因此这会儿腹中暖融,尤其是谢危在他胞宫里泄出阳精后,更是一股暖意周游全身,涤去疲倦。 如是两人皆尽兴,谢危退出后,将肖铎从直棍上放了下来。两腿内侧拉伸时间过长,肖铎知道不能立刻合拢,否则挛缩疼痛,因此他坐在那儿两足掌心相对,手握着脚掌向大腿内侧压,待腿内筋骨适应,才慢慢放开。 等他起身,从桌子上轻盈跳下,原本坐过的地方多了一滩水液,夹了几丝阳精。 肖铎看了看,红着脸拿自己的衣服擦干净。 这等事情一旦没有强迫的成分,立刻就不对劲了。肖铎这会儿不敢看谢危,却不是害怕了,乃是害羞。他希望萧定非赶紧醒过来,至少说句梦话,也好打破他同谢危之间诡异的尴尬。 萧定非仿佛心有所感,居然真的身体一歪惊醒了。 “你们俩方才做什么了?”他吸着鼻子,“屋里一股香味儿……哦,还有男人那东西的怪味。”他笃定地看着谢危,“你一定又欺负肖美人了。” 肖铎庆幸他开口,又觉得他还是别开口好。 萧定非伸个懒腰,看了看桌上擦过后干了还是有些形状的水痕。 “你们做完了?同我说说做的什么,我得写了给掌教寄过去……几时了?今天给梦庐的姑娘做了一整天胭脂,累着了,我要早点儿睡。” 谢危看看耳朵通红的肖铎,不发一言,敞开门示意萧定非先走,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肖铎轻轻吐出一口气,坐在床边。听得外头门栓响动,知道两人走了,他才往后一倒,躺在床上。肖铎慢慢抬手捂着脸颊,只觉皮肤guntang。 今天是怎么回事? 只是谢危温柔了些,没有对他粗暴行事,也没有说难听的话…… 肖铎自然垂落的小腿不由绞在一起,带着大腿轻轻磨蹭起来。方才一次并不尽兴,肖铎此时情欲半上不下,实在还很想要。他坐起身来,见直杆还放在桌上,不由想到自己被捆缚的样子。他放下床帐,跪坐了一会儿,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将两腿分开,身体前倾,手肘撑床,直到两腿平开为止。他将手探到身下,发现小指恰好可以勾住阴蒂环,就用指节套上轻轻扯弄。 外头,萧定非今日没有爬墙回去。 肖铎以为他是刚睡醒懒得爬,实则他压根儿就没有真睡着。迷迷糊糊的浅眠一会儿,听着谢危cao他时的声音也醒了。萧定非同谢危出得院门,见谢危将门环转扣,里头的活闩进槽,萧定非睡意朦胧的眼睛忽然清明了。 “你手上怎么了。”萧定非道,“中了毒?” “没有。”谢危冷淡道,“你不是要给掌教寄信么,再不回去写,你的脑子还能记住?” “编呗——反正今天你就是把肖美人捆起来cao了一顿嘛。”萧定非拉长了调子。 谢危驻足,定定看他一会儿,带了点毛骨悚然的微笑。 萧定非被他看得后脑发冷,笑道,“你不用这样,我知道该说什么。我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是绳,我是蚂蚱。” “你逮过蚂蚱吗?” 萧定非琢磨了琢磨他的话,谨慎点头。 谢危道:“我没有,我小时候只斗过蛐蛐蟋蟀。我想要玩儿蟋蟀,就有人捉了送来,所以我一开始不知道蟋蟀、蚂蚱一类的东西,其实很脆弱,甚至用手扑抓时略用点力,就把它们的头啊脚啊的,都弄断了。” 萧定非明白了,他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谢危心情气和点头道:“我想你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对,我一直睡着呢。” 萧定非说完,站在远处等谢危走远了,才折回自己住的院子。他秉烛提笔,果然没有写见到谢危手上长纹一事,只把肖铎被捆缚时臀rou如何浑圆、身体又如何柔软写了两张纸。他写完后检查一遍,无心润色,只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待外头一只小鸮在墙头叫唤,带着远处的猫儿也凄厉叫起来,他才吹灭了蜡烛去睡觉。 这天夜里久久不能入眠的,还不止一个萧定非。 萧定非不能入眠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心里藏了事儿。他知道谢危不会杀他,因此他的难以入眠就是如何尽量不在万休子面前透露出自己给谢危藏了秘密。这些日子只是写信还好说,万一他得回通州,当面撒谎真的不是他的强项。 但另外的人不能入眠,就是真的备受煎熬了。 皇宫中,第一批入宫的十几个贵女分院居住。姜雪宁没有和jiejie姜雪蕙住一起,她同院的是一个叫方妙的小神婆,一个叫周宝樱的半大孩子,还有个一来就看不惯她的姚惜。 吃过晚饭,姚惜便寻个借口去萧太后面前伺候孝敬去了,可见她入宫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姜雪宁只在屋里同周宝樱下棋,方妙在边上看,不时掐小六壬算她两个谁赢。姜雪宁听得好笑;两个人下棋,棋艺都差不多,自然是对半开的赢!下棋下到半夜三更,也不见姚惜回来,周宝樱已经困得不行,自去睡了,只剩姜雪宁和方妙撑着,一面是多少有些担心,一面是姚惜不回来,她们也不好给院子落锁。 终于月上中天时候,姚惜失魂落魄地回来了,身上头上沾满了枯叶,像是在花园里钻了半日才出来。 方妙叫她,她也不应。 姜雪宁拉住方妙,轻轻摇头,两人蹑手蹑脚落了锁,没惊动住在隔壁小院的教养嬷嬷,各自洗漱睡去不提。 姚惜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衣服换了,躲在床帐里瑟瑟发抖。 她早先就巴结萧姝,从萧姝那儿得知萧太后饭后有在御花园里散步的习惯,因此想着贴上去伺候,如此留个好印象,往后也好图便利。只是不知为何萧姝居然告了个肺疾,没有入宫,不然可以凭着萧姝这条线搭上,本不用这么费力。 而她在御花园太湖石后头躲着,还没来得及寻机会顺理成章地偶遇萧太后,便听到了萧太后和她贴身嬷嬷的对话。 萧太后说:“这一批来的女孩子,也就罢了,挑一挑看看,若不行再叫第二批来。虽说是找个假公主,怎么也得天然有皇家的气派吧?” 姚惜一时还没明白,不过她没有走出去。 她至少给自己挣了一条命回来。 萧太后又道:“明日再传姝儿的娘进宫,叫她带着姝儿去外省庄子上住,就说姝儿肺疾严重,在京里不得调养,和亲之前,都不要让她们娘儿两个回来了。” 姚惜再笨,这会儿也能猜出来了。 她们这群女孩子进宫,不是当公主伴读,是选个和亲的假公主!萧太后不欲萧家折损了将来可能当皇后的女儿,因此叫萧姝称病不入宫。怪道萧姝正正好这时候生病,还正正好是有可能传染的肺疾…… 姚惜吓得躲在那儿不敢动,硬是躲到了月上中天,后宫只有偶尔巡视的小太监提灯经过,才战战兢兢回来。 30 第二天一早又开始下雨。 肖铎昨夜里自己玩了好一时,这会儿身上有种不明显的倦怠,穿着里衣去开窗,被扑进来的潮湿寒气裹了一身,赶忙回去套好衣服。刀琴在小院门外等着,见了他就说早饭已经备好,既然都这么讲了,摆明是不让他回昭定司去吃,肖铎也只能听从。 早饭倒是没有可着他的口味做,不过是可着他的口味买的。肖铎见萧定非一对黑眼圈,不知道他昨晚上干什么了,也没有问,只草草吃过,抓起刀出门去。 这几日太师府前后都有昭定卫巡守,因此他一出来,便有人近前,贴身低声道:“掌印,不太好。” 肖铎闻言精神一振。 “路上细说。”他将刀别在背后。 那昭定卫本就是专程在外头等他,因天明时候来了信报,说急也不急,又必须得他处理。一年前,肖铎去江南查访水患赈灾款贪墨一事,无意间发现当地市场铁器流动异常,他略调几本官帐看了看,只记成是阴雨倒水致使库存生铁锈蚀无法使用,报了损耗亏空。因他当时并不专程为这事情来,且也不太清楚生铁的损耗比率,就没有继续追查。但等到今年三月里,昭定司奉了皇命去查工部的账面,因工部大账也有铁器一类,他见了就顺口问了几句,才知道江南、岭南一类潮湿多雨的地方,损耗亏空定的本就比其他地方高,他当时见的账可谓是夸张了。 盐铁乃是国之大计,肖铎做了掌印后,遂让几个昭定卫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顺道查了一查,差不多这些日子出结果。 听这昭定卫的意思,结果不怎么样。 而实际上的结果,比不怎么样还不怎么样。 那几个昭定卫分头查到了不同的消息,合在一起互相印证,确认无误,顿觉不妙。 江南储存的生铁报损的部分,平白无故消失了。 生铁会锈,但不会平白无故消失,尽管报了锈损的生铁基本都是堆在那儿不管了,但放着不管和消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再就是……从京里去人检查锈损,到咱们的人查到锈铁不见,往北去的官盐船只,吃水好像也不对劲。” 肖铎顿足。 “往北去?”肖铎反复确认,“官盐船只?”等回到昭定司,看了整理出来的文字,肖铎心里一紧。 他用尖牙轻轻研磨舌尖,让痛感更好凝聚注意力。 为了保证安全,官盐船走的都是大运河和支流,进出港记录齐全。而且官盐船都是大船,吃水本来就深,寻常小河小道也进不去,能走的路就有限。 眼下送上来的离港北去的官盐船只,吃水线比从前满载还要高不少。 也就是说,船里还装了很多同样体积下比盐更重的东西。 除了那些“锈损”的生铁,肖铎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他命人翻出运河堪舆图,沿着河道一路北上,结果心里更沉了—— 这条运盐线路的最北端,是通州! 而后他沿着通州再往地图的北方看……水路至此的东西卸货后,走通州集散北方各地。 这里的北方各地,也包括了和大邺有贸易往来的草原汗国。 官盐自然不可能交易给汗国,但藏在官盐船里的东西呢? 即便没有卖出国境,单单一个通州,就已经够让肖铎悬着心了。天教里头七成都是年轻精壮的男人,只要稍加训练,给他们一把合适的兵刃,一拥而上也能解决一城守军。 况且通州山上多树,北方树木生长慢,但木材坚实,做家具很好,烧木炭……也是上好的炭。通州也出煤…… 煤,木炭,生铁。 肖铎盯着面前的情报。 外头雨声渐大,要出去的昭定卫纷纷在走廊里小跑着,去拿雨帽和蓑衣,靴子踩在木廊上的响声让肖铎猛地惊醒。他将情报折起来,收进怀中,嘱咐几个昭定卫不要声张。 他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拿去给元贞皇帝。 大量生铁入天教,或是大量生铁入草原汗国,对大邺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消息。更糟糕的是如果天教和汗国勾结,不久必然要出问题。 拿去给元贞皇帝,那么自己在通州的事情,也会被翻出来。即便后面元贞皇帝不治自己未曾净身就入宫的欺君之罪,自己恐怕也没法继续当掌印,那么弟弟的仇…… 如果为了保全自己而将这条消息隐瞒下来,大邺将来可能会发生什么,肖铎不敢设想。 他手握空拳,垂在椅边轻轻发抖。 肖铎知道自己并不忠君,但他绝不会对不起大邺百姓。肖铎一人和大邺千万人比起来,实在过于渺小了。 他不由笑出声,摇了摇头,准备叫曹春盎来,让曹春盎不必给自己看宅子了。 宅子得有命住,这份信报送上去,他可能连住阴宅的机会都没了。 元贞皇帝若感念他查出此事,大概最后他也是赵敬忠一样的下场,若是勃然大怒,他也许命丧当场。 肖铎刚刚起身,曹春盎却自己走了过来。 “那个,干爹。”他有些不解地往外看了看,“谢太师府上的书童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吃饭,就在外面等着呢,看样儿等不到你就不走了。这才什么时辰就吃午饭……” 此时外头一阵喧嚣,曹春盎探头去看,见原本在前院坐着等的刀琴不知何时过来了。肖铎见刀琴脸上有些不耐烦,围着他不让他继续往里走的几个昭定卫也想要捋袖子动手了,忙大步出去,同刀琴一起离开。 刀琴见了肖铎,表情立马好得很。 “先生让我叫你回去吃点心。”他大概不想同人解释,因此和昭定司说的是“吃午饭”。 “我听见了。”肖铎心里还想着那封信报,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刀琴得不时回头看一眼,确定肖掌印没有走神迷路。 回得太师府,还没进后院,肖铎就听见萧定非嗷嗷的痛叫,他将信报往怀里塞了塞,装作无事。萧定非两手十指指尖通红,端着碟子出来,碟子上摆着小巧的包子,包褶中间堆了几粒黄米。谢危也端了两碟,见肖铎回来,就要他自己洗手拿着吃。 肖铎不知道怎么半上不下叫自己回来吃点心,掰开一个才意识到这是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黄黏米水泡一宿,把水分沥干后做成包子,若是家境好些的,买得起糖,便可以再加一些糖。 谢危没有加糖,因此吃起来只有新米的清香。 若是没有怀里的信报,肖铎也许会有些感动,但他吃了两口后,顿觉黏米在胃里沉甸甸纠着。 他开始想:这封信报难道就真的是昭定卫调查出来送到我手上的吗? 谢危算无遗策,这样的事情,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也许他还在试探我,包括昨夜温柔情事,都只是让我放松警惕,若我现在行差踏错,恐怕在元贞皇帝让我死无全尸之前,他已经要我万劫不复了。 因此肖铎把吃剩一半的黏米包放回碟子,手探进怀中,两指拈着信报抽出来,轻轻推到谢危面前。 “先生想要的东西。”肖铎觉得黏米自有的清甜也在口中发苦,“刚刚送到。我还有事,先回昭定司去了。”说罢,他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太师府。 谢危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拧,而后慢慢将目光移到了肖铎吃了一半的黏米包上,整齐的牙齿在上面咬出了小小的弧。肖铎起先像个孩童一样小心将包子掰开,看到里面黏米拉丝,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然而不知怎么的,吃了两口,就不高兴了。 想到他临走前那句“先生想要的东西”,谢危拾起桌上的信封,打开来草草浏览一遍,再细细看一遍,一时居然压不住由此而生的烦躁,右手将信团皱了捏着,左手支着额头。 萧定非正蹲在石墩上吃包子,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忽然都心情急转直下,又懒得去问,索性跳下来,端了一碟去别的地方吃去了。 天教教中私铸兵器一事,谢危亦是知晓,且这其中有他促成的一部分。他本就没有想留天教到最后,自然从一开始就埋了大罪。只是他献的计策相对稳妥,要万休子同通州本地官员交游——勾结即可,因通州往北便与北地诸多小国接壤,且往西北就是草原汗国,一直以来,朝廷每年拨的生铁木炭一类都不在少数,正常损耗记出来的数量已经足够慢慢为天教囤够各类兵刃。 可见万休子还是不全信他。 因此随着天教势力范围扩大,加上纳入麾下的教众层面越来越广,万休子就授意公仪丞将手伸到了江南,借着江南水患导致生铁库被淹这件甚至可能不存在的事情,偷偷将江南的生铁化零为整,借由官盐船压舱物的名义,一点点运到了通州。 这事儿被肖铎查了出来,且是最近查了出来。 谢危沉沉叹一口气,将信纸展平,重又开始阅读里头的内容。 肖铎一定是想得太多了。可是,难道自己能追上去跟他解释?这又如何解释? 谢危第三遍看完,得出了肖铎最不想见的结论。 江南偷运到通州的生铁,并没有流入天教之手,或者说没有完全流入天教之手。 生铁不能久存,因此到了通州必须马上开炉冶炼,但信报上记载的那段时间,谢危既没有在总坛看到大量铁器开炉,也没有看到对不上时节的砍柴烧炭。至于从通州城里采买炭火冶铁更不可能;通州城中只有秋冬时候,炭行才会开张,且每家每户为了取暖,都是提前订了柴草炭火,每年数额差不多。 所以这些生铁,是经过贸易流到了北面。 北地小国也就罢了,不成气候,有的甚至没有独立冶炼农具兵器的能力。 可若是流入草原汗国…… 谢危食指在石桌上轻叩数下,蓦然悬在半空。 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同肖铎一模一样。 “谢危”同大邺黎民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谢危”的仇恨同国仇家恨比起来,亦是微不足道的。 “谢危”要大邺的掌权者死,但不要大邺的百姓死。 他拿起肖铎吃剩的半只黏米包,咬了一口。这种包子冷了会比热吃更甜一点,但里面的糯黄米会发硬,吃进肚子里容易反酸。 “你追上肖掌印,告诉他不要忘了晚上回来吃饭。”谢危轻声吩咐道,“要他早点回来。告诉他我有事情同他商量,但不要当着人的面说。” 刀琴应声。 谢危拿着肖铎吃剩的黏米包,在花园角落里找到了萧定非。萧定非即便养尊处优过了近十年,有些自小养成的习惯还是会在四下无人时悄悄露出来。 比如他本来是个逃难的乞儿,乞儿也分三六九等。他当时是个半大孩子,属于偏下的等次,因此为了避免弄到的食物被抢走,他就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先狼吞虎咽吃饱了,再慢慢享用。 萧定非正在那儿吃第四个黏米包,因为实在太好吃了,他几乎是两三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你真的不会撒谎吗?”谢危定定地看着他。 萧定非咽下口中食物,道:“那得看撒什么谎了。” “你回一趟通州吧。”谢危又说。 萧定非还没搞清楚他的上一个问题,又听到这句,便茫然道:“啊?” “只说我同你起了矛盾。”谢危道,“我本来也很不喜欢你整日盯着肖铎看,更不喜欢你对他动手动脚。” 萧定非“哦”了一声,道:“明白了。因为你觉得我碰了你的东西,你看我烦了,是让我在掌教面前这么说,对吧?但是为什么要我回去?” “要你回去看看,掌教是否同草原人有勾结,你敢吗?” “我不敢。”萧定非立马回答,“度钧,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公仪丞……罢了,我不知道。你自从来了京城——不对,你自从遇到了肖铎,行事就一天比一天不对劲,你自己看看,这还像你吗?” “你还想当乞丐吗?”谢危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萧定非茫然看着他。 “还是说,在你自己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逃难的乞丐?” 萧定非站起来,抱着盘子审视谢危片刻。 “你不对劲。”萧定非谨慎道,“肖美人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但你可以回总坛,把肖铎给了我一封信这件事,告诉掌教。” “我不这么做。度钧,你不用试探我。你有什么话直接说,我没你那么聪明,我猜不出来。” 谢危最后说了一句:“萧定非,你可能不记得你以前的名字了,也忘了你父母是谁、何方人士,但你有没有忘记,你是因为什么当了乞丐?我不知道,你自己可能知道吧。” 说罢他把萧定非怀里的盘子抽出来,放到后厨预备清洗。 萧定非站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 萧定非其实记得自己的本名,也记得自己是哪儿的人,但是自从他被天教收养,有了“萧定非”这个名字,他的本名和从前来处就不必存在了。 他现在就是定非公子萧定非,是京城人士。 但他确然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当了乞丐。起先他有父母,他就不是乞丐,只是逃难的流民。后来他的父母吃了坏东西死了。那时候饥荒,两个老人把他带去玩儿了会儿,回来便看到一群人围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大锅分吃rou汤,他饿得很,也要去吃,被其中一个老人打了一巴掌,那老人给他一张干巴巴的饼,要他自己蘸着热水吃。他还小,在那儿哭,另一个老人就满口文绉绉的他听不懂话。后来他就跟着那两个老人逃难,再后来就都成了乞丐,他给一个老乞丐送了终,就是那个说自己五十六考上秀才的老头儿,死的时候死死掐着萧定非,要萧定非记住家原来在北头,是被蛮人占了,屠了村子,他们才流落到现在这田地。 萧定非只是麻木地看着他断气,人饿狠了,无论听什么都是麻木的,除非闻到食物的香味。 后来他在路边乞讨抢食,被一个冷脸的病弱小公子看中,给了他这个名字,也要他从此走这人的人生。 这中间的几年里,大邺同草原汗国几番拉扯,终于将原本丢掉的国土打了回来。那其中就有他没有成为“萧定非”之前的旧乡。他很识趣地没有说要回去看看,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小乞丐了。他也不想回去看,他很怕回去之后发现什么也没有了。 萧定非啐了一口,爬上太师府的墙,跳下去后就地滚了一身灰土。 “他妈的……老子就是乞丐怎么了?狗皇帝也不过是跟老天爷讨饭的乞丐!”他骂骂咧咧,从荷包里拿出几块碎银子,丢到街角,看几个装瞎装瘸的闲汉立马起身争抢,而后哈哈大笑。 萧定非又啐了一口,但他其实没有那么多口水,因此什么也没啐出来,只得悻悻地往前走。 “撒谎…撒谎谁不会啊!看不起谁呢!老子不止会撒谎,还会唱莲花落呢!” 萧定非歪歪扭扭走着,用莲花落的调子唱起了《十八摸》。他出巷子口时险些迎头撞上一辆马车,骂骂咧咧地让开了。 马车因躲避他骤然停了一下,里头的人有些不悦道:“怎么回事?” 车夫额头冒汗,恐惧主家责难,在旁边跟着行走的年长管家模样的人摆了摆手,贴着窗口道,“方才见了个人,有些国公爷您年轻时候的风范,奴才一下看呆了,没注意挡着马匹了。” 他说的也是实话。 里头那人掀帘,目光犹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