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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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归巢 既万岁爷不管事,只在谢首辅批过的折子上盖印,上穹宫就没了什么用,不过逢年过节和每月两次的朝会时大家过去一趟。为着办公便利,上穹宫后面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宫殿封了墙,只辟开一个小门以供小太监进出,内里改成了办公所用,万岁爷提笔写了个“文德殿”,字还挺好看,就是狂放不羁的样子跟皇宫不是很搭,但他都写了,也不能不找人制了挂上。 由是,年节还没过,谢首辅就要开始办公了。 对六部而言,其实没有太大变化,仍旧是将自己的事情呈交上去,由分管的当差官员审过,再看是拿去给谢危定夺,或是打回重新商议。小朝会改在偏厅议事,也比早先立在上穹宫的朝会来得快捷胜利。 因而道年节左近,也就没人想着别的了。 至于萧定非,除却大理寺递交的死囚处斩名单必须皇帝亲审,其余的当真只是礼节性看一下。肖铎那处倒是没人再上奏本说收回昭定司权力,因萧定非那句“信不过”,也隐约让文臣集团忌惮起来。 倘或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牵制谢首辅,将来他可能真要反了天。虽说谢危自十四岁入京就有清贵名声,但人总是会变的。 如是到了腊月二十二,按理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且京里年味更重,许多人家等着小年前二三日就开始歇着筹办过年的事情了。 谢危还在文德殿,文德殿有地龙,且烟道通畅,一烧就热得很,地上不时有小太监泼水,也很快蒸干净了,无奈只得将纱窗重新裱糊,半开着窗子办公。这窗子外头正巧一株绿梅花,堆了雪,从窗子里往那处看,就是红墙上的一株灰树,有绿有白。 也没什么事情了。 谢危把屋里东西收好,茶具倒扣放到架子上。他知道会有小太监每天来打扫,只是养成了习惯。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肖铎得下午才能走。 前朝的事情忙完了,后头年节的布置,肖铎得过一遍,免得出来纰漏。 谢危又打水来抹了一遍桌子,横竖无事,索性抽一张很大的熟宣,研过墨,对着那株绿梅花,开始画消寒图。 正经起笔先画梅花的枝干,谢危想着今天都二十二了,一天填一个花瓣儿,也只填两三朵,索性只画花。落笔一下就错,画成了荼蘼。他摇摇头,遂将错就错,就画了一盘堆在玉盘中的白荼蘼花,只用浓淡墨色皴染。 他心里有事,故而过来半天了,也只略打扫一番,或是检点有无奏章遗漏。又等片刻,他以为许久了,未成想仍旧不到中午。谢危实在耐不住,他的耐不住有见不到肖铎的焦躁,又有想到要见肖铎的忧虑。 因此,他从博物架最上头的匣子里取了个东西,撑着伞出去,对门口的小太监说:“我这就走了,你回去歇着吧,告诉你们掌印,不要转来这里找我。” 那小太监点点头,目送他离去,才锁好门窗离开。 谢危到了宫门外,剑书替他掀开帘子,等了半日却只见他出神,低声唤一句,谢危才默默收拢纸伞,轻拍去缝隙中的积雪。要上马车了,他又说:“你自己回去吧。肖掌印若是去找我,你叫他到城南。” 剑书点点头,又仔细问道:“可是,先生,城南那么大一片呢,肖掌印要去哪儿找你?” “他知道。”谢危复又撑开伞,脚步有些沉重地自顾自走了。从这儿往城南要走好一时,兴许会错过午饭时间,他分明可以叫人另外套一辆车,或者骑马。 剑书不过问,只是记住他的话。 从皇城往城南,越发热闹了起来,谢危在一个摊子面前停下,买了一盆已经看得出花瓣颜色的水仙,抱在怀里继续走,一直到了城南的某条巷子。因是正午,一排高低的房顶上立的烟囱里,多少都冒了炊烟。他看着翻新过的第一户人家,缓缓吸了一口带着雪寒的空气,走了进去。 巷子不宽,因着是纵深形状的院落,各家的前墙与门也就显得窄小些。他走到约莫半中间的位置,果然看见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柿树,探出来的枝条被剪去了,墙也显得很破旧,门上锁环更是锈迹斑斑。 他知道这家院子没有人买。 这儿没有学堂,也不近店铺,看病也得走好一时。 而且这家原本是户搬来京里讨生活的小夫妻买的,住过来没多久人就没了,剩下两个十岁的半大孩子,过了一二年,那两个孩子一个死了一个没了。买也没地方去买,虽说房契应当就收在里头,可这样短短时间就支离破碎的一家子,总让人忌讳,连京里的小混混也没敢踹门进去搜刮过。 谢危小心将水仙放到墙头,卷起衣摆和大袖塞好,几下蹬上去,跳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杂草丛生,铺出小路的青砖已被草根与树根顶裂。他很惊讶这儿同自己梦里所见一模一样,又愧疚于此。 他把水仙放在窗台外侧,掩着口鼻进了内间。 小小的简陋的房舍,灶塌了,锅锈破了底,屋内炕还是好的,但有一层厚厚的灰。 他折返回中间的屋子,在橱柜上摸了一时,居然真的摸到一柄小刀。手指长的刀刃就是用来削皮的。 另一间他在梦里始终没有推开的房间几乎什么也没有,只靠墙放了一张缺腿用碎砖垫起来的书桌,桌上放的《对相四言》已经散了页。 谢危心中有个空空的地方被填满了,而后又涨又酸的发疼。他翻墙出去买了些东西回来,用雪把卧房里的椅子擦了擦。他点上蜡烛,在下雪的昏暗的天光里,屋子里亮了起来。他就站在那儿,盯着墙上落下堆积的灰尘如倒悬的山水枯笔,被风吹动的影子在上头扫来扫去。 肖铎没有在宫中待到傍晚,他想着今日二十二,剑书是南人,听说南方都是二十二过小年,早些回去预备下。不过半大孩子,兴许比自己还小一二岁呢,跟着谢危东奔西跑的,年节上的事情,自己得提前想到。 未成想他拎着采买的几样南方人小年会吃的食物回去,剑书接了很是高兴,却说先生在城南等他。肖铎愣了一下,本要问一句“城南什么地方”,但剑书已经兴高采烈地开始拆荷叶包了,肖铎便有个想法。 ——谢危不会突然叫自己去什么地方,又不说具体地点,剑书也不是粗心的人。 剑书没有说,就是谢危也没有告诉他。 那么这样一个地方,一定是自己和谢危都知道的。 他查过谢危,谢危也查过他。 这样一个地方…… 肖铎道:“我去了。晚上兴许和先生晚些回来。” 他换了便服就直奔城南。他已经二三年没有到过曾经和弟弟居住的小院,最开始入宫,还趁着偶尔的出宫的机会来看一眼,后来反倒起了怯,就不肯过来。待到门前,见锈锁未动,本以为自己猜错了,却又瞧见墙头搭的瓦被踩碎了一两块,这才有些啼笑皆非地同样翻墙进去。 他一到院子里,就看到了卧房的窗子比其他地方要明亮一些。 “先生。”肖铎推门入内,没有意向中的灰尘飞扬,地上撒了雪,因太冷了没有化,只是将尘土压住了。 谢危猛地颤动一下,侧头看到肖铎。 肖铎又问:“先生怎么来这里?脏兮兮的。” 谢危握紧了手,像是不知所措了。 肖铎便耐心等着,他知道先生正在想怎样说得有条理些。他发现了,谢危想讲一些“蠢话”的时候,很难像是寻常人一般顺理成章且成文章地说出口,他要么是思索后就不说了,要么就是出口就很胡乱。近些日子已经好了很多。也许因为先生从前过于聪明,要一个聪明人学蠢,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但今天谢危并不是在思索蠢话如何说,而是犹豫要不要同肖铎讲一件事情。犹豫本身就像谢危的犯蠢,是一个从前不可能,而如今时常有的东西。 他答应过小丞,要帮小丞找弟弟。 小丞同肖铎一样,知道弟弟其实已经死了,因此他们要找的,就是一个凶手。 肖铎入宫也是为着这个缘故,如今谢危已经查到了。 他犹豫是要自己说,还是要肖铎自己找。而后他意识到,后者过于残忍了。 接着,他又思索,是如实说,还是将凶手改换一个。 譬如他可以说凶手是万休子的手下,是天教的线人,是哪位香主,甚至是几年前乔装入京与人接头的公仪丞。如若这样,杀害真正的肖铎的人至少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至少真正的肖铎是因为撞破了谋逆的某个环节而死。 ——至少他死得有一点意义。 而不是被一个京中一抓一把的无名小官,因着受了上司的气,被他挡了道路,就故意纵马撞死。 而这小官,也在肖铎不知道的时候,因为平庸的伤风感冒,同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这样就让真正的肖铎死得像草芥——让肖铎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更可悲且可怕的是,谢危曾经也是缠着肖铎的这个笑话的只言片语。 “先生?”肖铎又问了一遍。 谢危局促地让开些,他身量高大,在不宽绰的屋内做这动作就显得笨拙。他把外袍脱了,叠好垫在椅子上,要肖铎坐着。 肖铎不明就里,笑着坐下,打量收拾过的屋子。 “先生今天不对劲。” 谢危手指发抖,发冷发麻。从前他冬天这样感觉,是寒症犯了,今日见着肖铎,他的寒意从心而发。 其实他已经查到了十来天。 只要不下决定告诉肖铎,他就心安理得,然而今日晨起,他就想着:我不能瞒他一辈子。 他又想:肖铎很聪明,我若瞒了他,除非能够瞒过一辈子,否则他一定发现,且他很清楚就能算出我瞒了多久,到那时他就不要爱我了,我本就是向他讨来的爱,他要收回去,我也不能有话说。 因而他忐忑了一整个上午,用收拾文德殿书房和画消寒图消解,也只能暂时消去,见着肖铎,他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用了好几次,才把文德殿拿出来的放在腰带里的东西取给肖铎看,那是一块玉佩,没有穗子。 肖铎本以为是琢了什么东西,琢得不好看,才不好意思拿给自己。 但他一打眼,脸上的笑立马没有了。 这块玉佩跟他放在昭定司掌印卧房里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说几乎,是因为这块玉上有道陈年的裂,自己从弟弟的死亡现场捡到的那块没有,而且这块右上角有点糖色。 “二十七年前,慕容驰得皇长孙……” 彼时,大邺北伏金帐,南制南蛮,可称为河清海晏,一派升平。虽然太子生来身弱,但得了康健的长孙,无疑是大统有继。慕容驰令工匠雕琢百种花纹的吉祥玉佩,按着品阶不同,分发给京中官员。那小官本来没有,但他的朋友在礼部,且慕容驰说了剩下的便拣选各部中素来勤勉的官员发放,就给他留了一块。原本大家都在家里供奉着,更有官员佩戴出行上朝,以表天恩浩荡,但在太子死后,就没人敢拿出来说事儿了,连带着早年发放的名录同制佩的流水,也被一并毁了。 因此肖铎拿到那块玉佩,才纳罕怎么是块好玉,看着也是精心的工艺,又是不常见的吉祥纹样,却怎么都查不到。 ——兴许他问的人里,有的其实知道是谁雕的,但他们不敢说。 谁知道是不是皇帝又要翻当年旧账? 要知道,来问的人可是个昭定卫! 谢危说完,站在肖铎面前,仿佛要等着肖铎复仇的不是那个已经埋了两年的小官,而是自己。 肖铎沉默了许久,直到灯油点尽,火扑腾几下灭了,屋子里倏然暗下来。 天已经黑了。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很早。 “.…..原来是这样。” 肖铎撑着腿站起来,他腿麻了,摇摇晃晃的险些跌倒。谢危想去扶,又不敢。肖铎就坐在炕沿上,抬手捂着脸,好一时谢危才看出他肩头微微耸动,是在哭。 谢危从前不会劝人,现在也不会,他想着若是萧定非在这里就好了,若是萧定非在这里,一定知道怎么劝住肖铎,或是劝开了。 好在肖铎的无声饮泣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半刻他就放下手,细心把脸颊的泪水擦干,只有眼圈还是红的。 “原来就是个小官儿啊。”肖铎笑着说,过了会儿,又补充道,“他这样儿的,连孝敬我都排不上呢。” 说着,他的笑里带了很明显的哭声,眼泪如同暴雨落下,但他还是没出声音。 “我弟弟,就这么——就……” 谢危总算想到了应该怎样去做——或者他只是想到了他应该做一点事情,他抬起手来,发现自己指缝里是清洁屋子时堆积的灰尘,就用袖子一点一点擦拭肖铎的脸,即便泪水还没有来得及覆盖,他也一遍一遍重复着,因为他只会这样做。 他知道很多种安慰旁人的方法,可轮到做了,他只会这一种。 “而且死了。”肖铎起先是两手搭着他的肩膀,像找一点依靠一样,后来抓得越来越紧,“伤风死了——” 而后肖铎说不出话了,他一出口就是克制不住的嚎啕,谢危知道他不想这样,就把他按在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肖铎哭了许久才安静下来,谢危的心也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不疼了。他聪明的头脑终于想到了另一样蠢得有些不可理喻的计策,他说:“我知道他的坟在哪儿。” 肖铎抽噎两下。 谢危将他扶起来,把氅衣给他披上,伞也给了他,要一直在房顶守着的刀琴送肖铎回去。他们是走门出去的,走出去后,谢危又重复一遍,“我知道他的坟在哪儿。” 而后看着刀琴与肖铎回家去,谢危把一捏就酥碎的锁重新挂回去,捡了一段冻硬的树枝,穿过小道,去了南郊。 他的确知道那个小官的阴宅在哪里。 晚上,家里三个人都等着谢危回来,快半夜了,萧定非也鬼鬼祟祟翻墙来了。见谢危居然没有回来,萧定非自告奋勇要去找,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身土的谢危,正蹲在路边用雪洗手。 萧定非看了会儿,直接把人拽起来,回去落了大门的锁。谢危执意换一身衣服,又要用艾叶煮水洗手。肖铎不知何时走了来,萧定非见他面色也不好,仿佛哭过,眼睛有些肿着,思虑再三,还是没有插话,只悄悄拎了骨牌过去,同刀琴和剑书一起玩儿。 肖铎看谢危拔了荆棘刺剔指甲,他不仅指甲里都是泥土,手上也有划出来的细痕。见肖铎一直沉默注视他,谢危笑了笑,继续剔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沾上的泥。 等他剔完,肖铎端着铜盆去换水。 “冬天要用热水。”肖铎顺道拿了干帕子。 谢危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指,点了点头。 二十七、二十八,陆续有人去给家里故去的亲人上坟烧纸。肖铎知道弟弟的尸首早就丢进化人场里寻不得,这会儿只有一副小牌位在自己那儿,便只有替双亲扫墓时多烧一点,叫爹娘拿去给弟弟花费,但他又觉得弟弟是很好的人,这会儿一定托生到了富贵人家享福。原本肖铎是二十八近中午时候再去,却一早就被谢危带着往城南。 这几日下来,肖铎心情也好了不少。 至少仇人是谁已经清楚,而且那天先生…… 肖铎见谢危正往黄纸上凿印,虽不知道他要烧给谁,却提醒道:“先生,不是这么印的,这样印的钱,阴曹是不收的。” 谢危道:“是这样。” 他凿完了大钱,又拿了两枚铜板印了另外两沓。肖铎见那铜板也不对劲,拿起来看时只觉又轻又薄,字也模糊,是假的。 “先生要给家里人烧纸吗?还是买些金银元宝吧。” “不是。”谢危短促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要刀琴抱着黄纸,两人下车后,肖铎血冲颅顶。前头就是那小官的一家,正给那小官烧纸,但不知道怎么的哭天抢地十分真切,而且不像是因为人死了才哭得真实。 肖铎定睛细看,居然是坟给人刨了。 且很阴损,是将坟从后头刨开,将棺木撬了,这样野狗就能钻进去,把骨头衔出来,但死了两年,骨头也枯了,野狗就丢得到处都是,又因为撬开了能够避风,就有野猫一类的东西进去住着,才四五天,就弄得里面又sao又臭,便是没有被拖出来的骨头,也被猫尿浸透了。 谢危笑了起来。他从刀琴手里接过黄纸,轻轻放到跪地痛哭的小官夫人身边,半跪下,拆成小叠全烧了。 “夫人勿要伤心了。”谢危真诚无比,“这是谢某一点心意。”他笑得眼睛几乎咪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很是温柔,然而他笑弯的眼睛,又容易让人想到刈麦的镰刀,是对着草芥的笑。 这家人没有想什么,他们认出是谢危了。 谢危又劝慰几句,而肖铎想到就是这个男人在小年前的那一晚挖了份坟,就觉得讽刺无比,又很是快意。他觉得很奇妙;自己都不会去做挖坟鞭尸这样的卑劣事情,谢危却做了。 谢危是为了自己才做的。 他回家后,想着要把手洗干净,还没有用热水。 肖铎轻咳一声,谢危就起身同他一道离开。两人又去城西给肖铎的父母烧纸,这儿看着有人气许多,也许因为埋的都是寻常人家,忙碌了一年,就要同死去的亲人说几句体己话。肖铎取了自己早就预备好的东西,也没敢烧华贵纸扎,只跪着小心翻火,轻声道:“弟弟的仇我没报成,人已经死了。爹爹,mama,你们要是还在下头,又得要你们给弟弟出头了。”说罢他想到母亲是个温柔又泼辣的女人,常常不用动手就能将不讲道理的人气得七窍生烟,就忍不住要笑,他以前上坟时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也从来没有笑过。“但我想你们已经不在下面了,因此我同你们说,我很喜欢先生,你们不管去哪里也不要担心我,先生不在意我跟别人不一样,先生喜欢我。” 谢危往火堆中放银元宝的动作顿了顿。 “我爱他。”谢危对着墓碑上已经有些模糊的红漆说,“我要择吉日给他下聘。” 肖铎听了忙打断说:“没有下聘……没有下聘。没有这种事,我只同先生在一起睡了,就是夫妻了。他是正经读书的人,不是戏本子里有了公主就不要糟糠的酸儒,我们睡在一起了,他就要跟我一生一世。” 说罢又怕谢危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就恭恭敬敬给爹娘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拉着谢危走了。 马车入城,肖铎原本就逐渐散去的坏心情彻底没有了。 他问:“先生为什么要挖坟?我没有想挖。” “但你不高兴。”谢危说,“他死了,可他的罪孽没有死,他死了也要还。” 肖铎定定看着谢危,谢危也定定看着他。 到昭定司门口,肖铎忽而唤住马,两人却不下车。 谢危道:“他不能拿命还,就要用其他的东西还。其实我不信人死有报,但若是什么也不做,我心里很难过。” “先生还要怎么做呢?他妻儿无辜。” “是的,因此都要报在他身上了。” 肖铎合眼,轻叹一声。 “先生下次,不要用手了。” “唔,好的。” “先生等我一时。”肖铎轻盈跳下马车,飞奔到掌印住的小楼,他找到了存放弟弟灵位与那只玉佩的匣子,将玉佩取了出来。出门递给曹春盎,肖铎说:“拿去死当,钱丢了就是,你也不要拿,这钱很晦气。拿我这个月俸禄买些好米好rou送去城南粥厂,施舍三十日。” “怎么个由头?” “就说……给肖二爷祈福。”肖铎将匣子也放在曹春盎手里,只把弟弟的牌位贴rou放了。 曹春盎道:“干爹,这么太明显了,若是被人告去万岁爷那里,万岁爷定会怀疑。” 肖铎道:“不碍事,谁想告谁告去。大不了谢首辅把他的弹劾奏章递给万岁爷,万岁爷再找我。” 然而这两个人,对于肖铎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 所以这份折子,必然只会被谢危当写字垫的废纸,或是被萧定非顺手拿起来当扇子。 “干爹今年哪儿过年去?”曹春盎问。 肖铎道:“要盯着谢首辅,万岁爷的意思。” 曹春盎点点头。 肖铎按着放在心口位置的灵位,只觉浑身轻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