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旁观

    快要上课的时候，安云泰才慢吞吞地移进教室，她在自己座位上做好，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书里。

    何惠思不是有意盯着她看的，只是少女眼眶红得太过明显，仿佛真的是习惯了被温柔对待，话语稍微有一点尖锐就会落下泪来。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已经打过挺久了，讲台上那位老眼昏花的语文教师却还没有结束这节课的意思。

    讲台下的同学们明显有点儿坐不住了，有甚者更是已经把水笔盖上盖子收好，只在桌面上留下一本单薄的教科书做样子。

    “这老太婆到底什么时候讲完啊——这周可是我们高二先吃……”何惠思听到有人小声抱怨。

    也不怪同学们如此着急，江北三十七中原来有两个食堂，按道理说从菜品种类和食堂大小也还说得过去，只是这学期开始，二食堂开始关门装修，只剩下一个一食堂实在是容纳不下全校三个年级的同学一起吃饭。

    于是校领导一拍脑门，决定三个年级轮着吃饭，第一周高一高三先吃，他们两个年级吃饭的时候，剩下的那个年级就排成一排，站在食堂的玻璃窗外干巴巴地看。

    上周教导主任那老头亲临排队现场，陪着高二学生一起等着吃饭。

    于是就铸成了以教导主任身体为中心，在食堂和学生间划分了一道楚河汉界，一道看不见的高墙伫立其中。

    何惠思理解校领导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在学生们中的感化效果不尽人意，现场高二学生一个一个站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感想是煎熬，体会是尴尬。

    闻祁和她站在一起，藏在人群里，他总想凑上来，像往常一样附在何惠思耳边说话，却一次次被注意看教导主任眼色的何惠思推开。

    闻祁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连头上卷翘的栗色头发都要炸起才能表现出他的愤懑，噼里啪啦地在空中闪着看不见的静电。

    好在熬过第一周，他们高二学生的好日子总算来了，这周是他们和高三年级先吃，高一站在教导主任身后等着。

    “高三年级真是宝啊，听得我都想快点升入高三了。”得知吃饭还要排队，杨贤予如此说。

    可是她却不爱去食堂吃饭，每个中午她都是去小卖铺买个面包草草解决。

    而闻祁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就乐观许多，尽管他盲目乐观的点不太对，他趁何惠思不注意，又附在女孩耳边，“惠思姐，幸好我考来和你一个年级了。”

    何惠思下意识堵住一边的耳朵去看他，“你太夸张了，排队也只是等二十分钟而已。”

    “那可是二十分钟，1200秒，如果我们不是同一个年级，我就要站在外面数1200下才能去见你。”

    他这话说的认真，何惠思听得却不像他那样认真，因为这时教导主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了。

    她连忙扯着闻祁的袖子向前狂奔，跑到教导主任面前时又要松开，他们一左一右绕开忙着维持秩序的老师，再次交汇在人流之中。

    讲台上，老教师终于照着课件念完了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个字，“下课”二字话音未落，就有坐在门边的同学站起来猛冲。

    何惠思合上书，她拨弄了一下头发，看见杨贤予照例懒懒地趴在桌子上。

    “你今天又不去食堂？”她偏过头，注意到闻祁正站在她的班级的门口，正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

    “用不用我帮你带点什么？”

    “我不去了，”杨贤予冲她摆了摆手，然后就把自己的脸埋进外套里，“我要先睡了，你看着帮我带点吧。”

    何惠思点了点头，绕过她，朝着一直等着她的闻祁走去。

    出了门，走廊上的同学不是很多，大多是学生已经跑去食堂吃饭了。闻祁他们班应该是下课的早，结果愣是站在这里耗到她下课。

    “怎么不先去食堂？”何惠思说道，“我说了，你们班下课早就先去食堂，现在搞不好又要在食堂门口排队了，傻不傻。”

    “不傻，我和惠思姐一起等。”闻祁脚步轻快地向前跑了两步，又折返回何惠思的旁边。

    他们一起绕过cao场，走到食堂门口。好在高中生们吃饭也很快，他们刚来的时候正好，好吃的菜还没有卖光。

    吃完了饭，他们去把餐盘送回餐具回收处，何惠思去小卖铺刷饭卡给杨贤予带了个汉堡，但闻祁非拉着她的衣袖，说自己没有吃饱。

    午餐的时候小卖铺里的东西卖得总是很快，汉堡只剩下一个了，何惠思只好把汉堡送给闻祁，又给杨贤予买了个学生们不太爱吃的干面包。

    “你没吃饱，刚才在食堂怎么不说呢？”何惠思站在台阶上，闻祁站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的，有几分问责他的意思。

    闻祁抱着jiejie给买的汉堡，笑得灿烂，耍起赖皮。

    何惠思看着他那还没有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心中一动，于是也想学着那些电视里、小说里那样，作出一副宠溺的样子。

    “真拿你没办法。”何惠思说。

    她的语调平平，甚至连平静的眼神也和平时别无二致，只是脚步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闻祁。

    闻祁怔愣地看着她，随即“噗嗤”笑出了声。

    “好可爱——”他抱着脑袋猛地跑开，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她，又跑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恰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江月。

    “学长好。”何惠思说。

    老实说，何惠思并不是很想碰到江月，尽管她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前两天撞破了一些江月非常私人的事情。

    她爹从小就教育她，不要关心和自己无关的事。

    只是江月实在是太过坦然，在看到她的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然后冲她和闻祁点了点头。

    本来要离开的江月脚下一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向何惠思走来。

    事情就是这样，就算是铜墙铁壁的何惠思偶尔也会被一些事物蛊惑——比如，一张帅气的脸，一份来自优秀学长的请求。

    何惠思弯腰去搬地上的纸箱，她刚要拿起，就被闻祁抢过——可怜的闻祁，愣是被她买一送一，捆绑销售地被江月拉过来做苦力。

    学生会活动室里有一批买给学生社团的道具需要整理，江月临时拉来了一些“壮丁”。

    何惠思看着脚下散落的塑料包装袋和快递纸盒，还有一些大件的包装，她估算了一些那些道具的价值，又面无表情地看着闻祁那小子在她面前卖力表现。

    却在心底暗暗祈祷。

    ——闻祁这小子可千万别再玩假摔这一套了。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复杂又热烈，闻祁刚刚搬过一个箱子，又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惠思姐，你放着我来吧。”

    说着，他又撸起袖子，露出附着在少年骨架上那层薄薄的肌rou，和好看的线条。

    何惠思坚守着“非礼勿视”的信念，她摇了摇头，随即移开视线，只是帮他把要搬走的箱子都理好。

    江月还有其他几个学生会干事正在另一边组装着什么架子，令人惊讶的是，闻悄也在这里。男孩正坐在台阶上擦着工具，到的比何惠思他们还要早。

    何惠思站在原地，现场有两兄弟这对天然的对照组，让她不由地比对起来。

    两人的头发都是微微翘起的自来卷，只是闻祁的发色更浅一些，身材都是一样的高挑，闻悄的个子能更高些，骨架也比闻祁更宽厚些，看着更加强装。

    闻祁的线条更加柔和，也更加俏丽，而闻悄的气质更加硬朗些。

    “惠思姐。”何惠思正比对地出神，突然听到有人正在她的耳畔叫她。

    “嗯？”她猛地回过神来。

    “你别看我哥了，看我吧。”闻祁瘪了瘪嘴，故作委屈地说。

    听到响动，闻悄抬头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和闻祁虽说是兄弟，结果谁也没有和对方打招呼，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无视彼此。

    不过何惠思想，以闻祁的性格，一般人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容忍他——又一想闻悄也不是什么正面角色，和不和弟弟玩，随他的便。

    过了一会儿，安云泰竟然也来了，但她看起来是自己找过来的，看见何惠思他们也在这里，脸上一副震惊的样子。

    江月不愧是江月，他并不感到尴尬，他的内心强大得很，似乎是真的缺人手，于是面不改色地拜托安云泰帮他打扫活动室地板上被拆下来的包装纸。

    出乎意料的，安云泰倒是很听他的话，真就笨拙地拿起扫帚把地上的包装归拢在一起。

    唯一没变的是她还是不许何惠思盯着她思考，看得久了她就要发脾气，又碍于江月会不高兴，于是只能很凶地瞪着何惠思。

    闻祁是个不受控制的幼稚鬼，他挡着何惠思面前，和安云泰两个人瞪来瞪去，都快看对了眼，何惠思懒得搭理他们两个。

    最后还是闻悄乱丢了一堆塑料纸，成功吸引走了安云泰的注意力。

    何惠思叹了口气，她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又俯身拆了一个新的箱子。

    这个箱子里面几件装饰繁琐的裙子，看起来宫廷又复古，何惠思看了一眼觉得很喜欢，于是忍不住拿了出来，眼睛一刻也不停地想要记住裙子的样式，晚上好画到她的笔记本上去。

    “这是上上届宣传部干事设计的，我高一的时候他们在校庆上排了个话剧。”江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欣赏起几件裙子来，“已经忘记是放在这里了。”

    何惠思连忙把裙子重新收好，“真厉害，竟然是自己设计的吗。”她喃喃。

    “这有什么厉害的，明明惠思姐的手艺更厉害——”闻祁在一旁插嘴道。

    江月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见何惠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抱歉学妹，新学年学生会的换届选举还没有开始，实在是需要人帮忙。”江月说着，微微蹙起眉，看起来真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没事的学长，我很乐意帮忙。”何惠思连忙摆手。

    “谢谢你，”江月说着，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闻祁，“也谢谢学弟。换届选举差不多在下周举行，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申请加入学生会。”

    何惠思点了点头，而闻祁没什么反应，他并不是很感兴趣。

    恰巧此时，远处的学姐叫闻祁去搭把手，闻祁看了何惠思一眼，不情不愿地去了。

    闻祁短暂地走开后，何惠思又埋头整理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恰巧看到江月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发呆。

    却不是在看何惠思，因为江月的眼睛里没有她，而是在看向她的身后。

    何惠思回过头，顺着江月的视线，看到安云泰正用一种滑稽的姿势用力将两个支架按在一起，而闻悄正蹲在一旁用螺丝刀固定。

    哦豁。何惠思想。

    安云泰可能没有说谎，他们之间确实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