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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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拿走指环了。” 长羿接住飘落在他身前的一片花瓣,花瓣是被风刮下来的,瓣叶还很娇嫩,打着旋儿就要飞到地上。 他伸手用两指夹住,再轻轻一吹,随着他的吐息这片残瓣渐渐化为齑粉。 女人跟在他身后恭敬问道:“需要现在……” “不急。”他背着手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眼中意味深长,“等到合适的时机才会发挥最大的价值。” 他含着笑朝那边走去,女人摸不着头脑:“主子,你去哪儿?不跟着他们吗?” 他兴致缺缺:“去找点乐子,不是有小五跟着吗,等到他兜不住再通知我吧。” 女人气得在后面跺脚:“指望他?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主子也是,见色起意!” 长羿摆摆手:“行了,别跟着我了,我玩儿腻了就走。” …… 江尤寒站在船头透过朦脓雾霭看向远处桥上的行人,她眸色沉沉,宛如深渊,让人无法看透。 但当池疏紧紧倚着她时,温暖的体温便将她身上厚重的凌厉肃杀感融化,她一手揽过他的腰,音色隔着雨幕格外清透:“进了明盛宗的属地就不能再御剑了,我们先进城。” 她接过池疏手中的伞,带着他踏过无数笼罩在烟雨中的鎏金残荷落在岸上,荷叶上的珍珠晃动,连着串掉进雾气森森的湖面。 岸口有明盛宗的弟子把守,两人没有透露身份,检查过体内并无邪魔之气后便放他们进去了。 两人走后岸边又来来往往许多小船,就在几名商贩上岸的瞬间,荷藕丛中竟然‘咕噜咕噜’冒出气泡,气泡由少变多,不过眨眼就像煮沸了般搅的那处湖水动荡不安。 岸边两名弟子看见了神色一凝,正要飞过来查看,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溅起大片水花。 站在小船上的黑衣姑娘举着木桨一脸凶狠,她嘀咕着:“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然后用下端的板子对着气泡最密集的地方一戳一挑。 哗啦—— 居然从水里捞出个人来。 男人伏在船桨上奄奄一息,整个人冻的像条狗一样,背上还绑着个长条状的东西。 不是乔生明是谁。 “是个人啊,我还以为是水鬼呢。”她见男人头上鼓起个大包,略为心虚,灵动的大眼睛四处乱瞟,看到岸上两个身着仙家服饰的弟子后大喊:“有人溺水了!快帮帮忙!” 江尤寒他们早就走远了,自然没注意到后面的sao动,这场雨下个没完没了,路上也没什么人,两人商量后决定去茶馆坐坐。 进门一收伞,那气氛可热闹了,外面看不见几个人影,这小小的茶馆却挤得暖烘烘闹喳喳的,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说书人一喝,围着他的几十余人声音一收,顿时鸦雀无声,他将折扇拍在掌心,摇头晃脑:“那徐家老爷一看,刚娶进门的三姨太和自己小儿子在床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都露在外面乱抖,他一声怒喝,捂着胸口直直倒下,三姨太见外面这么多人惊声大叫推着身上的男人,谁知一时情急,徐家老爷的小儿子怎么弄都出不来,被外人看光了屁股……” 众人哄堂大笑,挤眉弄眼听得兴起,纷纷往中央投掷铜板。 说书人一一笑纳,又开始说起了另一家的丑闻八卦。 池疏一听到这下流粗鄙的东西当即就要拉着江尤寒走,他可不想让这些腌臜玩意儿脏了师姐耳朵。 江尤寒却是若有所思,拉着他在角落里坐了下来,甚至叫了一壶热茶。 池疏不明就里,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那说书的年轻人对大门大户的秘辛口若悬河,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杜撰的,不过他口才很好,讲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跟亲眼瞧见了似的。 在座的也乐意给他捧场,叫好鼓掌不绝于耳。 说书人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话锋一转:“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沉霄宗的名号?” “哈哈,那是当然,那可是第一仙宗!” “谁不知道!” “听过听过。” “我还见过仙尊弟子呢!”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转过头去围观,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叫江……江什么……啊!江尤寒!那可是仙人之姿呢。” “真的假的?” 听到有人质疑,他老大不乐意:“你见过就知道了,我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那年大旱,庄稼没有收成,饿死了不少人,她就跟在她师父后面施粥,还用仙法把雨求下来了,不仅心善长得也特别俊。王家知道吧?当时可是大富商呢,王家那个小公子和她一起为我们发粮食治病,听说跟在她后面追了三个月,她走的时候还哭着闹着说要娶她呢。” 有人附和道:“知道知道,我还记得那年我们全家都在啃树皮。” 又有人问:“然后呢?她和王家那小公子成了吗?” 看到这么多人关注中年男人脸色又好起来:“成什么啊,她可是仙家的人,还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和我们这种普通人在一起。” 没人看到角落里一个身姿高挑挺拔的人默默拉低了头上的斗笠。 江尤寒对上池疏幽怨的眼神无奈道:“不是他说的这样。” 池疏鼓着脸:“那是什么……” 啪啪! 说书人敲了两下折扇,把话题拉回来:“对,我下面要说的就是关于沉霄宗弟子江尤寒的风流韵事。” 江尤寒:“……” 她眼睛微微眯起,透着可怕的杀意。 那年轻人不知为何一抖,他搓搓胳膊以为天太冷了,喝了口热茶继续滔滔不绝。 他从惊世骇俗的师徒luanlun说到与众多师兄师弟的香艳情事,甚至连公仪襄和燕疏朗两人的底细也知道,几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令人潸然泪下,最后经过艰难抉择,这个多情女子还是选了一直默默守护在身旁对她关怀孺慕不离不弃的小师弟。 那个小师弟就是池疏。 江尤寒:“……” 池疏:“……”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故事一波三折,令人叹为观止。 说书人收获众人惊叹的眼神,悠哉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杯被‘嘭’的一声掷在地上,要不是江尤寒按着池疏,他早就暴起取这黄口小儿项上人头。 简直是一派胡言,荒谬至极。 江尤寒是弄云顶的首席弟子,在她之上根本没有师兄师姐,其次若她与君戎情投意合早就结为道侣了,不会多此一举拜到君戎师门下成为他的徒弟,更别说与公仪襄和燕疏朗两人之间的纠葛完全就是信口雌黄凭空捏造! 只要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品行高尚洁身自好的人,但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在这个小小的茶馆里被人辱没名声。 知道她的人不会动摇观念,那不知道她的人呢?会不会认为她就是这人口中所言的荒yin浪荡人物? 这让他怎么忍! 他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当场拔剑杀人。 江尤寒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按在他肩上,她本人被杜撰非议,心情却很平静,她将池疏搂在怀里轻声道:“别气,再等等。” 等?等什么?池疏眼圈发红看着她,不明白这种情况怎么还要师姐来哄他。 那年轻人被茶碗碎裂的巨响吓得一惊,差点以为有官兵来抓他了,屁股都抬起来准备跑路,看到门口没有人进来又稳稳坐下。 “啊……是真的吗?我觉得她不像这种人。” 他听到有人质疑立马转过头看去,竟然是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说书人打了个哈哈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不过众人听他讲故事主要还是为了寻乐子解闷,没人会深究是真是假,还是有不少人唏嘘慨叹议论纷纷,然后‘噼里啪啦’扔过来一堆铜钱。 他捂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财大方道:“各位客官还想听哪家秘闻?” 此时从角落传来一句:“明盛宗。” 这音质冷的他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看向出声的地方,找不着刚刚是谁在说话,南风城属于明盛宗的地盘,他要是在背后嚼舌根被发现了,无论是官兵还是宗门的人都可以把他抓起来打几百个嘴巴然后关在牢里关到死。 他正犹豫不决,角落突然飞出来一块足足有拇指大的银子,他在众人的惊呼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塞进怀里,然后坐在凳子上咳嗽两声:“嗯……哈哈,那小生就给各位客官说说最近明盛宗发生的事儿。” 他字咬得轻,在座的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明盛宗最近可出了件大事儿。”他话音拉得长,成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掌门师从佑……失踪了。” “失踪了?” “怎么可能!” “啊?不是说闭关突破吗?” “对对,我也记得是闭关冲击大乘期,那可是大乘期!闭关千年万年也很正常吧。” “非也非也。”说书人冲他们神秘一笑,手指一勾,众人默契倾身靠近,“客官,你们没发现最近经常遇见明盛宗的弟子吗?” 众人面面相觑。 “这……听说落花城有个连环杀人凶手逃走了,咱们南风城离得近,他们在帮忙搜查犯人呢。” 说书人将折扇掩住半张脸:“这种借口也能信?谁这么想不开逃到南风城来,这里可比落花城严多了,明盛宗的弟子个个行色匆匆愁容满面,一年前更是连封山法阵都开启了,一定是宗门内部出了问题。” 一年前,正是九州盛典开启之时! 江尤寒摩挲着池疏的肩膀低头沉思。 “还有件事,在封山大阵开启后一月,姬凡的墓被人挖了,尸体也不翼而飞,姬凡就是师从佑的二弟子,也是大弟子姬和最疼爱的弟弟,那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少年英才,天资卓绝,可惜在一次清剿魔族的任务中被炼虚期的魔头杀死,掌门将其尸身埋于他生前最爱的那朵青莲旁,谁知竟被人窃走了。”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池疏与江尤寒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皱眉。 不对!姬凡绝对不是被魔物杀死的,否则姬和不可能与魔族合作。 池疏压低嗓音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书人扬起下巴得意道:“小生有内幕消息。” 等到散场的时候雨也没下了,茶馆里的人三两成群各自回家去了。 说书的年轻人将双手紧紧护在胸前,看四周无人注意,快步走到乌黑的巷子里,这条路他走了好几年,闭着眼睛也知道从哪转弯躲开哪块石头,就算有人看他赚的钱多见财起意他也能把人甩开。 不过这次他却栽了,他走了几步就看到前方有个朦脓的人影,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要跑,结果还没跑几步就被什么冷硬的东西一把抽倒在地上。 他痛呼一声伸手一抹,居然被打的流了一鼻子嘴巴的血。 他立刻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的钱都在这儿,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把怀里的钱串子都掏出来不停跪地鞠躬,突然被人揪住衣领拖了起来,面前的男人语气阴沉:“你方才在茶馆说的关于明盛宗的事可是真的?” 说书人心里叫苦,就不该贪那块银子,现在好了,果然惹上事了! 他哆哆嗦嗦道:“千真万确!我……我拿性命保证,我表弟是明盛宗的弟子,是他喝醉了说出来的,我问了好几遍,那些细节都对上了!” 面前的男人似乎在对另一个人说话:“师姐,怎么惩处他?” 师姐?什么师姐?不对,为什么要惩罚他! 他吓得魂飞魄散:“两位饶命!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哪里得罪了两位?难道两位是明盛宗的人?” 只听一个清冷的女声淡淡道:“既然喜欢说,那就禁言五年。” 什么?!五年! 他正要大喊,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他被人扔在地上,急得满头都是汗,嘴巴张张合合又咳又喊甚至掐着脖子流了一手的口水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无数后悔与绝望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是说书人,用舌头吃饭的,剥夺了他的声音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他爬起来跪在地上‘嘭嘭’磕头,神情惊恐扭曲张大嘴巴指着自己的舌头。 他还在对着空气求饶,池疏却已经跟着江尤寒把他丢在地上的钱分发给桥下的乞丐了。 池疏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师姐,我把伞落在那个茶馆里了。” 那可是他送给师姐的礼物。 他慌张道:“被人拿走就不好了,师姐我先回去找找,你等等我!” 他说完就急匆匆跑了,江尤寒捏着手里的钱币直起腰望着他的背影。 这头说书的年轻人还蜷缩在地上,一脸涕泗横流,他擦着脸上的脏污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找他的表弟帮他把禁言术解了,他又恼又怒,想着之后一定要花钱买几个厉害的侍卫保护着他! 谁知还没站稳就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腿弯,他发出无声的惨叫砸在地上,在剧痛和惊惧中他又重新听到那道熟悉的男声。 “禁言五年,师姐也太仁慈了。” 男人的声音轻缓,说出的内容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她救过那么多人,也因此受过很多伤,但她从来不声张,而你……为了这点蝇头小利编排她、中伤她,用下三滥的荒唐事污蔑她,那些听客不了解她,若是相信你的一面之词,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她的名声就被你给毁了,虽然她不在意,但是我会很难过很生气,我一生气就控制不了自己,不如……割了你这条舌头吧?” 年轻人瞬间惊恐大吼疯狂挣扎,但他已经变成了哑巴,力气也不可能大过一个修士,只能被人像提鸡崽一样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在魂飞魄散痛哭流涕中嘴一麻,舌根一凉。 一团血rou模糊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剧痛,他死死捂住嘴巴,鲜血却像喷泉一样源源不断涌出指缝,痛犹如无数只利爪撕扯着他的大脑,让他哀嚎不止,可惜他永远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扑在地上用被血染透的手疯狂摸索寻找,最后在旮旯里摸到了那块脏兮兮的软rou。 令人崩溃的痛楚和恍惚席卷过他全身,让他止不住惊厥颤抖。 但对他的凌迟还没有结束,黑暗中的男人轻描淡写道:“虽然你的嘴不能说了,但你的手还能写。” 地上的人听了吓得连舌头都不要了,连滚带爬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恶魔,但他再快哪能快的过剑,只见一道寒芒闪过,他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 “不好意思,万一你还能用脚写字就不好了,只能顺便挑断你的脚筋了。” 他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听到这么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只手落在了他头顶。 “师姐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你,发个誓又不会掉块rou,不如让我搜一下吧,免得你骗人,毕竟你说过谎,没有什么诚信度呢。” 宛如冰锥重击脑髓,他在痛不欲生中彻底昏死过去。 黑暗中的男人叹道:“真没意思。” 江尤寒将最后一块碎银放在目盲耳聋的老乞丐手里,她心里想着事,一时还没站起身来。 这时有个暖烘烘的身体扑到她背上。 池疏抱着她的脖颈亲了一下她的侧脸,他拿着伞在她面前高兴地晃了晃:“师姐,伞还在,幸好店家帮我收着了。” 他从江尤寒背上滑下来:“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江尤寒低头帮他整理他腰侧系歪的山河剑,轻声道:“明盛宗封了山不能进,试试能否跟在弟子身后进去查探情况。” 池疏乖巧点头,笑吟吟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