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怍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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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为了要上朝,四更就要起了,梳洗更衣,用点rou粥,便得乘了銮驾。 见身侧少年犹在梦中,女帝不由微笑,伸手替他拉了拉被踢到腿上的被子,“殿里放着冰呢,这样贪凉,也不怕风寒。” 很快,宫人们鱼贯而入,长宁照规矩便想去叫了崇光起来。 “让他再睡会。”女帝轻声道,“你们轻些。” 长宁躬身礼了一礼,表示明白了,挥手示意宫人,于是窸窸窣窣地便是女帝更衣的声音,盥洗的声音,还有轻微的珠翠相碰的声音。 崇光已经醒了。 少年人微微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女帝在微弱天光下修长窈窕的一道影子。 昨夜里没要水,自然谁都能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地侍寝。他进宫前也随父亲习过武,夜里睡眠不算太深,半夜里皇帝抚摸他的脸时是醒了的,只是天子的指尖实在太轻太柔,也太多情,任是谁也无法拒绝。 “待他醒了,你亲自用一副轿辇送去崔简宫中,再将他的住处迁去瀛海宫,就说虽然宫室是朕一早定的,但还是觉得宓秀宫偏了些,夏日太热太难熬,记着,你亲自当着六宫中人的面儿宣旨。”女帝的声音很轻,但是足够清晰,“昨儿没要水,朕只怕他被人看轻了去。” “陛下还是记着少君公子的。” “朕夜里梦见竟宁了,怕他是生气了。”女帝轻声叹息,悠悠的愁思便顺着那一口气荡漾开来,“怪朕苛待他幼弟呢……罢了,不若再赐一封号,便叫做……”她似乎是沉吟了许久,“容?不好……安?和他哥哥的表字重了……华?太浮躁了些……” 女帝似乎是无法决定,一连想了好几个封号,都觉得不好。 “陛下赐谦少使封号时可没这么犹豫。”长宁语尾带笑,“可不是看重少君公子。” “毓铭那单纯是一时兴起,”女帝思考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封号来,“要不将国姓‘景’给了去……?” 崇光在一边悄声听着不由大骇,而一边听着的长宁则一时化作了他的喉舌:“陛下这可使不得呀!”这一旦给了“景”字,便无异于赐姓了,与皇室同宗,几乎是立后的意思,实在是太大的封号了。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也不是不曾听过只言片语,说道二哥差点就要做了君后……但皇帝只是为了梦见一次二哥便能将“景”字都舍了去么……想来若是二哥在此,天子大约愿意将一切好东西都塞去吧。 “朕实在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字了……”女帝的声音逐渐往外间去,“不若……”很快便听不到了。 等到了晨昏定省的时候,他才知道了女帝最终给他择的字。 “煜”。 光明照耀,火光大盛的意思。 “陛下言道梁国公府世代忠良,鞠躬尽瘁,心里爱重少君公子,特意择了这个字,希望少君来日之路光明灿烂。”长宁带着笑道,“陛下还另封了些赏赐,已着人送至瀛海宫了,说都是些小玩意儿,权当是给公子解闷儿的。” 一时间殿内人个个表情精彩。 先头以为陆毓铭侍寝头一次就得了个封号已经算是荣宠了,没想到赵崇光侍个寝不仅给封号,这个封号比“谦”字好百倍不止,还要迁宫,迁去的是更是西二宫瀛海宫,还有赏赐……这才是真正的盛宠啊! 一早知道赵崇光必然要受宠,算是意料之中,便是为了梁国公府也必不会薄待他,却没人想到皇帝能做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还是御前的姑姑亲口当着六宫传旨。 就是在明着回护他。 崔简本就昨夜没睡好,眼底两团乌青,听了长宁的话更是嘴里发苦——早知她爱重宣平侯,却不知可以爱重到此,可以只为了给崇光撑体面而明晃晃地打侧君的脸。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宣平侯确然是枉死于崔氏之手。别说她是无心,便是故意,也该他崔简受着。 但崔简仍然是掌六宫事的侧君。 于是他起身,率先恭贺了崇光,做了个大度贤惠的样子,不出意料地收获了崇光不屑的眼神,不由得在心下轻轻叹气。在他眼里,大约这个侧君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罪臣之后吧,虚与委蛇、趋炎附势、狡诈阴险、面甜心苦……可以用在他崔简身上的词太多了。 至于崇光本人,年轻的少君面上并未显出多少喜色,只行礼谢恩后也跟着送了送长宁,做足了对御前贵人的礼节。 儿郎有心事。长宁看在眼里,待崇光身边画戟送她出了万云殿,才轻声道,“你们公子看着像是有心事,其实陛下念着公子,心里又还记着宣平侯,公子若有什么不好的,只管禀明陛下便是。” 画戟是梁国公府上特意挑的妥帖人,听了长宁这话忙道,“咱们公子大约是欢喜疯了才没反应过来呢,陛下厚爱,公子心里感念着呢。” 不尽不实。 不过长宁也没再说什么,只道:“这一同入宫的几位公子郎君,陛下最心疼的还属煜公子,公子只管好好待在宫里,日后总是长流的好日子。” “谢姑姑吉言,奴与公子这便谢过姑姑了。” “好啦,油嘴滑舌的,快回去伺候你们家公子吧。”长宁得体地微笑,迈着稳步出了蓬山宫,自去金銮殿接女帝去。 “他有心事?”女帝今天难得折子少公务少,又遇着李明珠那头重测田亩一事推进十分顺利,心情还算不错,“莫不是因为没侍寝?要说其他地方也算不得苛待他了吧……”若是不情愿入宫,放出去便是,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日难熬,饶是皇帝也只有按例的那两座冰,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在抹胸外罩了一件麻纱褂子,连裙子也换了薄的,还是闷热。 这天气,蒸笼一般,怕是要下雨。 “奴猜不透。”长宁给女帝换了一份冰碗,“总觉公子不是前些时日那样明朗了。” “朕也隐隐有些感觉,只是实在看不穿。”女帝自摇了一把宫扇,扑些凉风,吹起几绺不甚服帖的碎发,“若是阿兄阿琦大约便能明了,只是朕在这一道上钝得很。”她想了想,“晚间去瀛海宫用膳吧,想来他迁宫毕了,朕也该去看看。” “奴便斗胆问一句了,陛下今晚可还要翻牌子?” “都去看崇光了,还翻什么牌子?”女帝轻笑,“怎么,你还要劝朕雨露均沾?” “奴不敢。”长宁也笑,“陛下看重煜少君,是他的福气。” 福气?人说伴君如伴虎,被天子看重算什么福气。女帝心下不由冷笑,先帝时候卢少君得爱重,还有了一个幼子惠王,后来还不是被人害死了儿子又诬陷他谋害宫侍郁郁而终;她生父孝敬凤君在时也颇为得宠,帝后伉俪情深一段佳话,还不是因为皇帝生了个克父妨母的灾星她而被迫亲子分离,在栖梧宫外头跪了一天一夜,没几天就去了;还有那宋常侍,也得先帝看重,甚至一度和宦官外朝勾结差点要让江山易主,最后还不是被燕王一剑斩了,曝尸司天台,让一群乌鸦啄了吃光。 总之前朝里受爱重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至于本朝……呵,两个死后追封的凤君并一封没发出去的封后诏书,还不够么。 “朕看重他,却实在做不到让他侍寝,总觉得对不起竟宁。”女帝苦笑,“怎么太祖皇帝就能接受大小杨妃姊妹共侍呢。” “因为陛下是真心待少君和宣平侯。”长宁微笑,“是赵家两位公子的福气。” 福气与否实在难说,但傍晚女帝摆驾瀛海宫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六宫之后,觉得是福的终究还是多数。 谢和春难得地被谢太妃赶了回宫,让他上点心看看别的君侍是怎么受宠的,一时间郁闷得很,一径地来寻同住的谦少使说话,“说起来,我都没怎么见着陛下,哥哥同我说说,陛下待人好么。” 陆毓铭只觉得他是否有些太口无遮拦了,哪有人敢说天子的不好呢,便说,“陛下性子温和,待人也是极好的。” “是吗……”谢和春嗑着瓜子,“其实陛下性子如何都是好的,对吧?”平日里看着好玩的年轻侍子随手将瓜子壳丢在瓷碟里,“咱们又不像宫外的夫侍夫郎,除了妻君之外还可以有旁的女侍,只要告知妻君同意就好。咱们又不能和离,陛下若是不好相与,不就一辈子都没法出头了。” “长使慎言!”陆毓铭赶紧捂了对面人的嘴,“禁内何处无第六耳!” 谢和春笑了笑,推开了陆毓铭的手,“哥哥,你觉得后宫中人,谁生得最好?” “这……自然是林少使……沉少君也很好……” “不,是崔侧君。”谢和春转而又调笑了一句,“我也是听我伯公说的,崔侧君年轻时候是世家公子里的头一份,性子好又生得极美,身上还有功名,先帝看了画像便直接钦点了太子妃,一道口谕传去了博陵本家。” “可那又怎样呢,崔侧君过了这二十年,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崔简独自对着一桌晚膳,只能暗自垂了眼帘:“绿竹,开膳吧。” “公子……煜少君不过是一时的宠爱,怎么也是越不过您与陛下成婚二十年的情分去的。”绿竹看自家主子这个样子,实在是痛心。 公子怎么就一颗心全挂在陛下身上了呢。 “那是宣平侯的幼弟,陛下多疼些也……不足为奇。”昔日秋狩,他那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时日,宫里女帝宠着,宫外崔氏一族也受重视,他以为数年苦熬终有一日出了头。 可一转眼便是女帝同那少年的嬉笑。她的长相是合适那样的笑容的,像是春日午后照在海棠上的阳光,销金断玉,明媚而鲜妍。 他没见过她那样纯粹的宠溺包容。每每圣驾降临蓬山宫,天子总是淡漠地笑笑,然后便是宠幸,可床笫之间她也总是自持得很,偶尔还能看见她眼底的不耐。 原是他自己没见过世面,以为多陪着吃吃饭,多召幸几次,说几句情话就是爱了。 原是他自己太浅薄。 “公子,奴看今日的凉拌木耳酸酸甜甜的甚是不错……” “每道菜都替本宫布些。”崔简轻声道。紫暮缓缓透过窗纱渗进来,那样忧悒却华贵的色彩,终究只落在饭桌前一寸,再也不往前多走一步。“都是陛下喜欢的,本宫也该喜欢。” “公子……您多用些……” “是本宫不好,”已然衰老的侧君摆出一个笑脸来,隐约能看见些年少时的盛色,“陛下前些日子多来了几次,便想入非非了。” 从殿里望出去,宫道上逐渐掌了灯,发出莹莹的微光。 宫人缓缓在灯里倒上灯油,不出片刻,凌烟池边便是明亮的一圈。 瀛海宫最妙之景便是这凌烟池,夏凉冬暖,朝阳一打便是满池的烟雾,仙境一般,直通宫墙外,夜里叫灯火映了,更是一池波光粼粼。以至于这宫虽只是西宫第二,比不上西宫第一的蓬山宫同东一宫清仪宫,却从来都是宠妃居所,太祖皇帝深爱的叶妃、先帝时最受宠的谢贵君皆是长居于此。 晚膳已毕,崇光便叫人搬了矮榻到池边吹风。 女帝笑道,“朕幼时在宫里便爱这凌烟池盛景,想着宓秀宫太过偏远,夏日里又闷热,便想给你换个宫殿,一下就想到这个宫了。”她只盯着窗外的水面,却不敢看身边的少年人。 “多谢陛下的恩典,臣侍很喜欢。” 克制、谨慎、守礼。 长宁说得不错,他有心事。 “你喜欢便极好,”女帝终于转过去看身侧的少年人,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一个体面典雅的笑来,“若是哪里不喜欢了,或是想住去旁的宫室,除了步蟾宫栖梧宫,其他空置宫室朕都应了你。” “瀛海宫就很好,臣侍知足。”少年人收敛了声线,只轻声回应,连微笑都是局促的。 他那俊美轻灵的长相,实在不适合这般小家子气的神态。 “崇光,”天子越过矮桌,握起年轻侍君的手,“你的眼睛并不是这样说。”这双眼睛和宣平侯一模一样,看得女帝快要忍不住转过眼去了,“你有心事。和朕说说,便是不想做侍君要出宫朕也无有不允的。”她尽力笑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呢。” 少年人的眼光这才轻盈了一瞬,“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女帝不由发笑,轻轻揽了他肩膀,“自然,朕金口玉言,还能作假?” 片刻沉吟,崇光在天子怀里靠了靠,将下颌搭上女子颈窝,朗声道,“……臣侍想要真正的侍寝,请让臣侍伺候陛下吧。”少年的口气是那样明快,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怎么要这个呢?莫非有谁给你脸色瞧了?”对少年人近乎明示的肢体,女帝些微远离了些许,“那更多更难得的朕也能许了你。”天子的笑意有些飘忽,像是夜徙鸟,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臣侍有陛下的宠爱,怎会有人敢看轻臣侍?只是侍君最想要的便是陛下的宠爱,”崇光笑道,“臣侍自然也想要。”少年人的身体温热得灼人,从矮榻上移过来,那唇便落在了皇帝颊侧,轻若蝶翼,“臣仰慕陛下。” 女帝是不信命的。 命也好,运也罢,都是人连接在一起才会产生的无形之物。求神拜佛,不过是为不可说不可测之物寻找一个寄托罢了。报应不爽之言,终究是弱者的自我抚慰。 但她忽而便冒出一个想法:是否从她在宫宴上撩拨不更世事的少年郎开始,她便注定有一日要以如此难堪的关系去面对崇光? 少年人的眼里落满了星辰,被凌烟池周的灯火照得发亮。 很难不叫人想起上巳里那一船的春水,和春水映照下少年郎灼人的眼光。 夜色早临,却让人有了身处黄昏的错觉——视野间光影浮动,亦真亦幻,像是再踏出一步便要误入太虚,逢上什么不可言说之人。 几滴水落了下来,浸入发间衣缘,很快便冲散了那一点错觉。 不多时,雨滴便像鼓点一样急促地打落下来,砸在人身上还会溅起细小的水珠。 暴雨。 崇光赶紧卸了外衣罩到皇帝头上,在宫人们还没来得及上来伺候之前先拉起女帝跑回了殿中,“怎么突然就下雨了……陛下没淋到吧?”少年人赶紧扯了湿透的外衣,发现女帝早被浇透了,两只落汤鸡站在台阶上,脚下是一滩水渍。 “朕倒没什么事,你却去擦擦,着凉了可怎么好。”女帝挽了崇光进殿,由了宫人拿着毛巾擦拭头发身上。 殿内的宫人又是一迭声地要衣服,又是赶紧地招呼熬姜汤,又是招呼了要将外头的摆设都抬了上阶,一时间进进出出,忙碌得很。 崇光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不过是一点雨,臣侍身子强健,没事的。”说着还轻轻跺了跺脚,叫伺候着把鞋子换了,才跟了天子去后殿更衣。 天子去了外衣,没想到内里的中衣和主腰也湿透了,不得已叫了长宁赶紧回去栖梧宫取衣裳,此刻只能顺了崇光的抱腹、中衣同外衣,一袭男装在后殿绞头发。崇光毕竟是男子,虽还不到及冠年纪,身量究竟比皇帝要壮实许多,一身衣服便显得过于宽大,加之散着头发,有些没了平日里的威压。 见着他进来了,天子微微侧过头看他。少年人周身围了几个宫人,忙着给他擦干身子,换一身干衣。崇光脸上还有些水珠没来得及拭干,渐渐地顺着下颌角滑落下去,流过颈线,滚过喉结,直入交迭的领口,再也不见。 他的肤色并不是京中官宦子弟的白皙,反倒有些阳光晒过的麦色,教内殿那点微弱的灯火一照,越发地有了些蜜糖般的光泽。 “崇光,你在家中是习武的吧?”女帝随口问道。 他并没想到女帝会突然问他这个,一时有些愣怔,“是,父亲一直教导臣侍习骑射长枪。” “怎么上次要同朕说只读书呢。”女帝的语气轻飘飘的,带了些抓住把柄的戏谑,“莫非是什么不可说之事?” 崇光心里一惊,赶紧跪了下去,“回陛下,臣侍虽习武,但母亲和祖母不许臣侍跟着父亲从军,故而只当是没有修习过。并不是有意欺君。” “怎么还跪了,朕不过是问问。”女帝好笑,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姜汤,“你母亲拢共就三个孩子,你大哥又身体不好,她不舍得你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的。” 真要说起来还算是皇帝对不住赵家。 “既然习过武,”女帝自顾自说了下去,“少不得秋狩要带了你了,也叫朕看看你的骑射。” “好啊!”崇光一时忘了规矩法度,眼睛亮了起来,“父母亲从不允臣去秋狩的,多谢陛下!” 不允?怕不是担心叫女帝见了他们家还有一个习武的小儿子,又征召去前线守边疆了。女帝心下无奈,大约送进宫来也不过是怕被赵殷那个死脑筋带去漠北了吧,才特意瞒着他,一门心思把他弄进来关着。 只是注定要千里奔驰的骏马,如何能囿于一方宫苑。 天子将姜汤一饮而尽,哭笑不得,“先头还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带你去秋狩就忘啦?” “唔!”他正在饮姜汤,闻言重重点头,待咽尽了才迫不及待地开口,“臣侍一直想去看看!”甚至还有一滴汤水留在唇边。 女帝看着无奈得很,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朕带你去便是,别这么着急啊。” 谁知少年人将自己投入了天子怀里,闷声道,“臣侍慌得很。”他两条手臂缠在帝王腰上,揉皱了薄薄的外衫,“陛下对臣侍这么好,全是因为二哥的缘故,臣侍都听见了。” 崇光笑了笑,在女帝看不见的地方眼底盈满了郁色,“臣侍拿着金山,却知道并不是要给了臣侍的,总怕丢了。” 一水儿的甜言蜜语本能地涌到了唇边,但女帝还是忍住了,回拥住少年人,轻声道,“毕竟朕同你相识不过三四日。”她顿了顿,“只是那又如何呢,既然与了你,便是你的。——想来你母亲也是这样想,便是朕对你并不如何宠爱,终究看在竟宁的面子上,你也能在宫里安稳一生,不必去漠北搏命。” “谢陛下。”少年人的头在天子颈窝拱了拱,“没有哄着臣侍。” “你想要朕哄哄你?”女帝坏心起来,挠起少年人的下巴。他过了抽条的年纪,身量比女帝略高些,此刻指尖挠上去还会被细小的胡茬戳到。 “臣侍不想。”他轻轻摇头,一双明亮的黑瞳直直看进天子眼底,“陛下愿意同臣说这些,臣侍心下只有感怀的。” 他的眼光平静而纯粹,不掺杂质,看得女帝心下微动。 轻轻吻了上去。 宫人早乖觉地退下了,后殿屏风上的花鸟横亘在素纱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水到渠成。 仿佛是为了续接被暴雨打断的轻啄,绵长的吻过后,少年人眼底盈满了透亮的水泽,两颊透出桃花颜色,显得越发乖巧伶俐,“陛下……”他眉眼盈盈含笑,眼尾微微下垂,冲淡了不少长相里的锐气,看着很能透出几分柔情来。 难怪总有话本子要造了那深闺小姐见了少年打马长街的公子哥儿一笑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桥段来,实在是美色当前,由不得人不动心。 “怎么?”女帝挑眉看他,指尖摩挲起少年人的侧颊和耳尖。 “是不是到了翻牌的时辰……”少年人微微向外张望,“要回栖梧宫了。” “谁说的,”女帝含着笑,仰起头去崇光耳边轻声道,“今日宿在你这里。”女子清浅的呼吸拂上去,少年人的耳垂即刻便染得通红,“还是你要赶了朕走?”她捏了捏熟透的耳垂,“先前还说要侍寝呢,嗯?” “教引公公和臣侍说,礼法规矩不可不守。”崇光红着脸,却还是认真地看着天子,“陛下是天子,是表率,臣侍便想着陛下要回宫去的。” 女帝大笑起来,转而扯了崇光的发带,“可你知道皇室才是天下第一不守规矩的地方么?”少年人的乌发如瀑般倾泻而下,被女帝绕在手指上把玩,“就譬如嫡长继承,在皇家就颇不被待见。先帝乃是太祖皇帝第十九子,最小的一个,太祖皇帝大行时候她上面还有好几个兄姐在世;朕也只是先帝第二子,若真要论起来,这宝座该是燕王的。这宫里,也没什么人能叫朕守无谓的规矩。 “你想学班婕妤却辇之德?” 崇光正要答话,却被女帝掩住了唇,听到她轻声道,“朕不用你回话,今晚也容不得你推却。”天子的语气并不多么严厉,只是让人无法抗拒罢了。她微微仰起头,凑上去含住少年人的唇磨蹭起来。他一时情动,哪舍得放了皇帝抽身而去,只将先前才学会的那点子吻技全数倾泻回天子身上,一手搂紧了面前女子的腰身,另一手情不自禁沉入她发间摩挲起来。 少年人才总是这么黏糊。大约年轻时候总觉得吻与肢体相交便是一生相许,总看得格外重要,只愿许了心动意动的梦中人去,以为风花雪月便是男女欢爱的全部罢了。只可惜,女帝轻轻抚摸过少年人的脸颊,花前月下最是当不得真的。 这年轻人和他哥哥实在是一路脾气,为了一点子甜就能将身家性命都舍了去,他哥哥知道必死想着写一封血书,却又怕人伤心连冤都不敢鸣;弟弟也是一般脾气,分明难过得很,却非得她挑明了才愿宣之于口。 却越发地勾出皇帝的愧疚来。 愧怍于心,只好加倍地补偿他。封号也好,迁宫也好,什么赏赐许诺全都源于此,连崔简身为掌六宫事侧君的体面都忘了,只管将什么好东西都塞给他。 也难怪他会慌,会难过。 因为这补偿是对着前人的。 女帝心下叹气,一面儿地去安抚崇光,吻从唇边渐次下移,掠过耳鬓,扫过颈子,又低下头去探他的衣襟深处,直撩开了刚合上的领子,探去少年人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温厚有力,却十分急促。 崇光的胸口是光洁漂亮的,肌rou的线条并不十分深刻,却很有些漂亮形状,在灯下泛出蜜色的光泽。 全然不似他哥哥,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刀枪留下的痕迹。 心口还有无数的箭伤。 “陛下……?”崇光亲吻起皇帝的发顶。天子的发鬓柔软蓬松,一头长发难得没有束起,披散在脑后,看着温柔妩媚,少了好些平日里的冷峻威严。 女帝浅笑,抽了他衣裳系带,刚穿好的外衣便又褪了下去,露出里头的胴体来,“你怕朕吃了你?”她在少年人腰间胡乱揩了两把,笑得促狭,“还是等不及了?” “陛下平日里也是这么和旁的侍君调情的吧……”崇光有些别扭,“也……也对二哥这样说过的吧?” “是……”女帝无奈,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你同旁人较劲也罢了,怎么还非要提了竟宁呢……就这么怕朕哪天收回这些东西么?” “臣侍哪里是怕丢了东西……臣侍是怕陛下不要臣侍。”崇光的手在皇帝身上不安分起来,一心想讨了皇帝喜欢,“陛下想着二哥,可臣侍……想要陛下喜欢。” 女帝的脊背僵硬了一瞬。 “朕哪里不喜欢你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风流样子,笑着去勾少年人的颈子,“你是你,竟宁是竟宁,朕既来看你,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只是情分没那么深罢了。 女帝到底风月场上混久了,后半句话本能地说不出来。 但少年人得了个想要的答案,一时脸色亮了好几分,直欢喜地抱起天子,一路走到暖阁才放下来,“陛下可别骗臣侍。”他压到女帝胸前,贪恋起女子身上那点子柔软,不一会儿便拱松了衣襟,露出里头雪白的肌肤来。 皇帝向来不介意这失礼举动,加上那一丝对他哥哥的追想,自然便默许了他逾矩的动作,反将腿勾缠上去,迫使崇光贴上身来,一路吻到下腹。 她穿着的是自己的衣服。崇光意识到这一点,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胸中升起来,想是蝴蝶翻飞的酥痒,又像是汤婆子捂进被子的温热。他顺着皇帝的动作剥开了衣衫,解了抱腹,才终于在灯下看清了皇帝的身体。 “怎么反不动了呢?”女帝笑道,拿膝盖去顶了顶崇光的下腹。那里已经鼓了起来,教女帝这么一顶,激得少年人喉头漏出一声闷哼。 女帝这才收了坏心思,引了崇光的手去腿间,“喏,昨夜里教引公公也教过你吧?” 自然教了,而且因为他身份贵重,皇帝偏疼,还特意多教了些,巴望着他得了宠也记着这点好。 崇光把式还青着,虽然知道该怎么做,到底上手是头回,只敢一根手指伸进去抚弄皇帝。一时生怕动作太大了,也不敢多做什么,惹得女帝咯咯直笑,故意去夹他的手,以大腿根儿上的软rou去蹭他的掌心。 一时少年人羞愤难当,只红着脸嗔了一句:“陛下……!” 不过女帝并没笑太久。崇光昨日里认认真真受了教引,这会子又跟着女帝学了好些,很快便得了其中真味,又加了两根手指进去,虽还不敢太使力,到底是满满当当塞在里面,抠弄不过几下里头便湿濡黏腻起来。 皇帝的声调软了几分,黏糊糊地唤他,“崇光……”还好,还没失了理智,不至于错认身上人。 少年人的吻将将走到小腹,听了这一声忍不住弓了腰身,露出一段细窄的线条来。宽松的夏衫挂在少年身上,反倒更显得他刚劲精悍。 女帝看着不觉心生爱怜,自坐起身,勾得少年人不自觉往前膝行而来,却被天子搂了腰身揽在怀里,浅吻轻啄,耳鬓厮磨,一面儿地解了他亵裤,抬手便握住了他的rou欲。 “唔……陛下……”崇光呼吸早乱,此时只在皇帝怀里本能地拱腰,脖颈也伸直拉长了,盼望皇帝能再多给些,“陛下摸摸臣侍,好不好?” “好……哪有不好的……”女帝宠溺地笑,手心覆上冠首,由着那里吐出的一点清液沾湿了手掌,一径地将湿濡轻柔地抹在那胯间如意上,指尖指腹不时挤压滑动,细蛇般轧过刃上青筋,不多时便撩拨得少年人浑身燥热,满面通红,一双手在皇帝腰间胸前毫无章法地抓握。 “唔……”崇光口里漏出一声呻吟,翻着腰身将rou刃往天子手心里顶。皇帝浅浅笑了一声,手上微用力一抓,少年人便经受不住,竟是呜咽着去了,喷了天子一手的污浊。 崇光去了一回,一下回过神来见皇帝手上满是他的精水,连手腕都被濡得晶亮亮的,不觉臊得面红耳赤,赶忙拽了汗巾子给皇帝擦手,一边声如蚊讷,“陛下净作弄臣侍……” “朕哪有呢,”皇帝柔柔地笑,“是弄得你不舒服了?” “舒服……”崇光越发羞赧,他只知侍寝时候是伺候天子舒服的,教引公公说的也是讨女子欢心的手法,哪知道鱼水之欢原来还很有些别的窍门,让皇帝用手更是……想也没想过,“但总要陛下满意才行。” 皇帝搂了他一面地亲吻,“那便得等你再起来才行了。”她笑得促狭,“只怕今日闹太久了,你明日去侧君那里不好去。” “臣侍……可以了……” 年轻人真是好啊……女帝不由得感叹,她虽然也是这么一副少女皮囊,终究魂儿不年轻了,要唤起也慢些,见崇光胯下又立了起来也不由哭笑不得,调笑道,“明日一早和侧君请安可别嚷着腰疼。”她自解了亵裤,压着少君坐了下去,刚好莲花座式缠上了少年,发出一声喟叹。 女子体内温热湿濡,这一下绞紧了,自然比先前用手要更舒服许多。皇帝怕少年没经验,自撑了脚踝缓慢地上下挪动起来,一双手勾着对方脖颈,只不住地去吻他。 以梁国公府那家教,崇光哪受过这等折磨,这一下便被激发了本能,两手箍紧了皇帝的腰肢挺起胯来。幸而他自小习武,便是这等不便发力的体位也能撑着动起来,一下就合上了皇帝的节奏一下下地往深了捣弄。只可惜他还是太年轻,根本忍不住,眼前白光乱闪,没半刻钟就又交了出去。 皇帝正被弄得酥了身子,底下本能地绞杀起来,塌着腰靠在崇光身上,不意他又缴了械,一下子两人一齐软倒下去,便将人压到了身下。 “这就又丢了?”皇帝只觉可爱,在崇光心头咬了一口,看少年人为了这点子男性尊严又羞又恼的,煞是有趣,还故意夹紧了蜜道在少年人身上扭了扭腰。 “陛下……!”崇光哪能开罪了皇帝,只有娇嗔了几句,却不料被皇帝的身子一激,又渐渐挺了起来。 这下饶是女帝也微微怔愣,才架着身子在少年人身上动作起来,起起伏伏,勾着少年人立起双膝,掐紧了女帝的腰肢,直想挺得更深些。 “喏,不如碰碰前面……”女帝笑意里露出几分媚态,引了崇光一只手滑进秘裂,按在早已冒头的rou珠上拨弄起来,“嗯……” 还故意漏出一声娇吟。 外间灯火熄了好些,便只内殿床头几盏微光照出少年人动情的面颊。 女帝一时恍惚,仿佛看见了从前抱着她撒娇的另一个少年,不觉腿间绞紧,更快地挺动起腰来。没几时,便一下软倒在崇光身上,腿间淋淋漓漓洒出热液来,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