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一切发生之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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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门开着,甜香味随着搅拌声弥漫开,倏地一闻让他喉咙里一阵发腻。夜凌云下意识攒眉,这牌子的可可已经替换掉很多年了。 冲泡的人听见声响,转过身来,手里还捏着汤匙。“将军。”夜枭子略微低头向他致意,面上隐约带着一贯温顺的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质问几乎是立时跃出来。 夜枭子茫然,像是不明白他的发问。紧接着夜枭子试探道:“将军,下达了新的命令么?” 夜凌云沉默许久:“没有。” 茶水间是当年云蝠经济不富裕时勉强为他辟出来,几方的大小,缴获的咖啡、可可、硬得难以咀嚼的面包和几个形状各异的杯子。但是不应该是在云蝠殿里,应该在前线的指挥部,没有地砖,窗户窄小一扇,头顶的灯光和月光一样的明暗,杯子虽然随用随洗,但还是被液体浸出深晕的褐色。 是梦,他早应该想到的。他回到了指挥部么? 以前他们很忙——当然他们一直很忙,真假难辨的电报,不得力的下属,同床异梦的盟友,两个人各忙各的,匆匆见一面、下达命令,夜枭子去执行夜凌云的旨意,四处奔波,一边烦恼新提拔的指挥员怎么如此令人失望一边回后方去修补漏洞,然后在期限前赶回来汇报。很多时候夜凌云不在,给他留下笔记和条子,两个人就隔着两面屏幕交接。但偶尔地,他们难得在一个屋檐下,相见没有庆祝,只有彼此风尘未洗的身影。 其实是僵硬的,夜凌云回忆起来,那时候他们见面,夜枭子总是神情一僵。但是这位副将到底见惯了各样的人情世故,眼睛还没有转动,便已经佯装体贴地递过来一杯咖啡。那一次他没有接,额角一阵一阵地抽疼,连续多日指挥战役,大概一共睡了十个小时,至于进食更是草率。 “上帝啊,”夜枭子抽了一口冷气,将自己的杯子递过来,“等一下,”他又收回去,将面包撕成小块,浸泡在可可里,“如果将军不介意。” 他那时是在真的担心自己么?夜凌云想不起夜枭子彼时的神情。热可可过分的甜让他胃里反酸,以至于后来他不愿意吃任何的甜食,面包块除了表面一层皮,芯子仍然是冷硬的,不如干吃,但刚好中和了胃酸。 他更需要睡眠,两个人都明白,但是没有人提出来。时间总是紧迫的。 后来便有了那个窄小的茶水间。“不要甜品。”他说。但夜枭子劝他:“四平寒冷,热可可可以很好地补充体力。”有一阵子夜凌云怀疑是夜枭子嗜甜、假公济私,但观察下并非如此,夜枭子像是和他一样讨厌甜品。 起初是他用,后来有一次开会的间隙,一名指挥员误入,于是他允许了所有来汇报的指挥官暂时使用。不过还是他们两个使用的次数多。次数,或许更应该说是时间,繁忙的行程注定了他们很少置身在这一方蕴藉的热气里,无法从战争里抽身。但时间总可以拉长一些,一秒两秒,夜枭子在发觉夜凌云的默许——又或者是同样的疲惫之后,变成了一分两分。两个人挤在茶水间里,偶尔手臂或肩膀不可避免地碰触,没有人说话,短暂地沉浸在这片刻喘息里。好像这样时间就会停止,可第四平行宇宙的青碧月轮总是在悄声西行。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场景?夜凌云一阵颤栗,他记不清那些战争已经过去了多少个白夜黑夜,以万计数的生命里,连年份也无法细致到个位。他抬眼,透过那扇过小的窗户望向月亮,企图分辨出时间,却只见到月亮的一隅。 时间会模糊怨恨么?不会的,他心底的声音回答。 夜凌云从不怀疑自己对夜枭子的恨意,无法遗忘的军团覆灭,无法遗忘的对立为敌,无法遗忘的……无可挽回。他应该如何定义自己所作所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夜凌云埋头于那些时间与平行宇宙的理论,希望得知那个接过异能锁的夜枭子与最后死去的夜枭子是否是一个人,但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于是他将书籍锁回了柜子里面。 他希望自己的恨有一个得体的理由。 而他憎恨的人将盛着热可可的杯子塞进他的掌心,依然困惑,绿眼睛里有一种细究的企图。 早些年夜枭子总是用这种目光看他,揣测他的心意。夜凌云心知肚明,且不齿,甚至隐隐恼怒。揣摩上意是只有弱者为了自保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如果夜枭子有强者的能力,才不会如此。他同样讨厌被揣测,不明白自己向来心口一致,到底有什么需要夜枭子去思考的。夜凌云讨厌故作高深、讨厌被人理解成他讨厌的模样。不止一次,他受够了夜枭子的目光,拎着夜枭子的衣领:“把你那些小心思放在正事上,你才能少受训斥。” 而梦中,他的对面,夜枭子微微蹙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如果将军累了,可以回去休息,殿里有人看着。” 夜凌云忽然觉得疲倦。眼睫一颤,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柄,他迟疑着喝下可可,以为干涩的喉咙会被糖分刺激得几欲干呕。不要这个,他心想。紧接着糖分像是消失了,可可经过味蕾时便变得轻盈,夜凌云微妙地挑起眉梢。 夜凌云将杯子递给夜枭子:“放回去吧。” 绿眼睛眨了眨,最后还是接过来,随手将大半的可可倒在水池里,然后洗净杯子,挂在壁橱上。夜枭子擦手,夜凌云盯着他低垂的眼睛,知道他还在猜测自己。 如果梦境是人自己可以掌控的,那为什么夜枭子还是在思考?他应该——应该什么?和自己忏悔他的背叛么?夜凌云想了一瞬,放弃了这个问题——夜枭子至少会像他们决裂之前,是他最听话的一双手才对。 十万年,他知道他的这位副将虽然算不上天才,却也胜过于常人,尤其对人心拿捏得极为准确——十万年不足以让夜枭子明白自己的为人么?他当然明白的。鲸鲨王私下揶揄他:“夜凌云这脾气越来越大,有一半要怪他的副将。”这话兜兜转转最后传到他耳朵里,比他提前一个知道的人是夜枭子。“不,狮王殿下,”那位被一同笑话的副将神色认真,甚至对狮王做出一个打断的不敬手势,“我想这里有些误会。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始作俑者对将军有什么误解,但我猜应该是他没有达到将军的标准。实际上他如果足够了解我们的将军,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夜凌云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于是走向他们。 或许那时候夜枭子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也或许没有,仅仅是出于为副的小心谨慎和对他的一贯维护。可到底,夜枭子是最清楚他的心意的——那夜枭子现在在想些什么?失去掌控一切的陌生感觉一下下扰乱着夜凌云大脑里的弦,他忽然意识到,即便在他知晓夜枭子对自己的怨怼之后,依然没有看清夜枭子全部的心思。 “我送将军回去。”夜枭子叹息般,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再看向他时,眉已经展开,又补充道,“我会替将军盯着殿里的。” 两句话将他的选择划掉,为了他的同意找了一个台阶。这样的话其实几乎从未出现过,无论是早年征战四平大陆还是后来坐镇云蝠中枢,闲时夜凌云精力充沛无需来人为他分忧,忙时夜凌云则决不能第一个倒下。例外是哪一次?夜凌云不记得,他沉默片晌:“好。” 夜凌云转身,看向幽长的走廊,是云蝠殿。他又扭头看向茶水间的那扇窗户,窄窄一条切割着月亮。 “将军?”夜枭子唤他,上前一步。 夜凌云摇了摇头:“没什么。” 一前一后,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和他的趋于一致,面前的幽廊则比现实中的深长。灯光倒是足够明亮,把两个人的影子照出七对八对,有时候角度凑巧,映在墙壁上像是肩并肩。 太长了,夜凌云心想,紧接着过了几步,大殿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笑了一声,穿过了森严的殿宇。 出了殿,或蓝或紫的极光贴着远方的山脉潮水般起落,青月终于不再是窄细一条,月轮如镜新磨,在极光里晕开碧色的影子。遍布整个天空的星子终于不再被淹没光辉,冷漠地闪烁。猎猎风声抽打着云蝠的旗帜,警戒的光柱自哨塔投向四面八方,按着程序扫过荒原与岩石,巡逻的士兵换班,脚步声踏在岩地上轻微而整齐划一,隐隐有交谈声,悬浮的诸塔上不时有灯光熄灭,文员和士兵都即将结束这一日的工作。 夜凌云颔首阖眸,凝神谛听去。没有战火声,没有杀伐声。 三万五千二百年,夜凌云可以准确地说出十万年里四平经历了多长的战争,在三万五千二百年的南征北战之后,他向四平明月起誓,直到下一次七大平行宇宙再次连接,四平大陆不会再允许入侵。 “我们为四平带来了多久的和平?”夜凌云看向夜枭子,他睁开眼,殷红的双眼在月光下流溢出无限的华彩。 夜枭子像是被这一瞬惊心的瑰丽俘获心神,竟没有佯装顺从地略微低头,而是与他对视:“六万四千八百年,”他嘴角微然笑意,“不多不少,对一平的短命鬼来说,刚好是半个轮回。〔注〕” 夜凌云心里一阵惊颤,那个模糊的时间数字倏然清晰,原来距他与夜枭子火山初见已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一个轮回,整整一个他们嘲弄过多次的轮回时间。超兽人生命以万年计数,地球人最多百年寿命,算出来的数字当然令他们发笑。提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夜枭子谨慎恭顺的面具下才会露出一点刻薄的脾气,短命鬼,他总是这样嘲弄道。夜凌云则称之为“没有见识的蠢货”,如出一辙的傲慢。那时候他们默认了会彼此一主一副地合作无数个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而永恒轮回,夜凌云在心里默念,他曾经希望求教于玄易子,可斯人已逝,超兽战士未解其意,而在各种各样的资料里这个名词从未得到过详实的注解。永恒轮回,他凝视着夜枭子的双眼,如果轮回无法更改、如果一切已经注定,此刻的月光、此刻的对视、此刻的静谧都将一丝不差地重复,十万年、十二万年、此前此后,皆是如此。 “成为我的副手——”特属于夜凌云的悠扬尾音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自己开口是要问什么。如果成为他的副将是命中注定之事,夜枭子愿意么?显然不,他的副将有着满腔的怨怼和不甘人下的傲气。夜凌云试图将话锋转开,可他向来不善于遮掩,一时间涌到嘴边的字句即便包着层层生硬的伪装,却纷纷指向这个问题。 被问的人远比他熟稔,夜枭子弯着眼,显然已经看破他此时的窘迫,同他微笑致意:“成为将军的副手,是属下的荣幸。” 夜凌云攒眉,厉声反驳他:“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夜枭子,你必须和我说实话。”这是他的梦境!如果夜枭子是他梦境的一部分,那么对他说恨;如果夜枭子是那个已死之人潜入他梦境的一缕亡魂,又有什么理由同他虚与委蛇? 夜枭子抿了片晌嘴角,开口有着无法掩盖的厌恶,可话却是:“是有人又和将军说了些什么?”忧虑从他幽绿的眼底涌出,夜枭子上前一步,“将军,属下人微言轻,可在那些挑拨离间的人与属下之间,将军应该相信我,”他放轻了声音,像是试图以此得到夜凌云的信任,“至少我在将军身边已经十万年了,而将军认识——”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尚不足半。” 夜凌云知道他在说谁,一切回忆都变得清晰起来。鲸鲨王,那位三平贪婪的强者,在第一次得知他们之间的权力更迭时,不顾夜枭子的难堪,用着一种轻蔑的口吻道:“夜凌云,你的胆量比我预想的大,竟然将敌人放在最近的身边。” 那时夜枭子当即伏地、以示忠心,他则向鲸鲨王回以同样的轻蔑:“他不是我的敌人,仅仅是配不上这个将军的身份。而真正的强者,绝不会忌惮自己的手下败将卷土重来,更不会罚其为奴、断送他成为强者的道路。”他甚至向着夜枭子微笑,“如果你真的心怀不甘,至少你还愿意去强大,总好过臣服的弱者——夜枭子,你要永远记住,我不需要弱者来当我的副将。” 或许夜枭子真的忠于他,至少是恪尽职守。夜凌云想起他轻敌吃亏时夜枭子的出手,确实好副将,明明知道他不近人情,却还是来违反他的规则来维护他。可这份真诚有多少? 夜凌云审视着面前的亡魂。 而存在于他意识控制之外的夜枭子倏地跪在他的脚边:“将军。”祈求的姿态和固执不肯退步的语气。 电光火石间,夜凌云忽然意识到,无数次如一的永恒轮回,如何不是无数个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他曾经默认的事情竟是以这种号称“命运”的形式发生,心底苦笑一声,他的问题没有意义,而夜枭子的答案,早已经如此鲜明又相悖地摆在他的面前。 他说这是他的荣幸,然后终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份荣幸撕得粉碎。 或许他不应该在梦里去苦想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夜凌云默然片刻,向夜枭子伸出手。夜枭子遵循四平的礼仪,捧起他的手掌,想在他的手背上落下象征臣服的吻。但夜凌云在他亲吻之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随即在夜枭子还没有站稳时松开手。 “我累了,要回去。” 没有驾闪驰,两个人走在岩地上。光柱偶尔扫过他们,遇见他们的士兵纷纷向他们致意,夜凌云一贯地一瞥而过,夜枭子则替他摆手回应。 休息区不算远,半个小时的路程,因在梦中几乎是转眼间。两个人经机关上悬浮塔,机关开,塔前却依然昏暗一片。 感应灯坏了。 夜枭子抬眼看向那盏没有按时亮起的灯,走过去伸手挥了几下,灯泡呲呲闪了几瞬,最后还是哑了。他又推开门,在门里用力叩击几下,楼里的感应灯悉数亮起。“只坏了一盏,”他转向夜凌云,“将军先上楼吧,我叫人来修。” 夜凌云点头,径直上楼。他隐约听到夜枭子道:“……对,一零一号塔,将军这里……在明天月亮升起之前尽快修好,手脚轻些,别打扰将军……”他侧目看向楼梯下,却只看见夜枭子一双腿逐渐远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夜凌云顿了顿,继续上楼。 维修的人来得很快,夜凌云在窗边坐了半晌,便听见楼下一阵窸窣,如果他此刻安睡,自然听不见。可人不能在梦里入睡。 夜凌云伏在椅背上,半张脸埋在交叠的双臂里,只露出一双眼向着窗外远眺。青月已经完全垂没,极光堪堪勾勒出群山连绵的轮廓,云蝠殿在星空下闪着金属的微芒。第四平行宇宙最壁垒森严之地,终于在所有人疲倦之际,淡去些许的肃杀凛然,露出微乎其微的平和。 只有楼下一盏灯令人苦恼。 夜凌云这才想起来,其实只需要他自己一个念头,灯就会自愈。 修好它,夜凌云心想。于是灯亮了,在窗户玻璃上折射出道道光痕。 他合上双眼,等待着梦境醒来。 殿里悬挂着云蝠的兽头,绀紫色的金属边缘却是幽微的蓝光,兽头之下却空空荡荡。没有将军的宝座,也没有那套前往冥界的机关。 夜枭子凝望着那枚兽头许久,最终走向了深处。 ———— 注:宋代哲学家邵雍计算,世界上的事物将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完全重现。 后记: 这一篇复健原名《还如一梦中》,写到一半改为《在憎恨之后》,意即在思考原作结局之后,云对枭的感情除了憎恨还会有什么,其实同样也写了枭对云的感情除了恨还有什么。而原名是希望通过这一场场景东拼西凑的梦展示云所深爱的一切,他同枭在自己的十万年里虽然没有盟约却真实发生的同生共死、枭对他真假参半的心意、他的云蝠军团和第四平行宇宙的月亮。 还如一梦中是对在憎恨之后的回答。 又,两个彩蛋,喝热可可算一个彩蛋。《长日将尽》里男女管家互相爱慕,在每个傍晚一起喝热可可,但是史蒂文斯因为对于职业理想的追求,从不肯承认自己对肯顿小姐的爱。而十万年里云没有爱(封心锁爱)、枭虽然爱但是不肯说,所以能一起喝热可可就很美好、很浪漫了。当然可能梦醒之后,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枭的感情里有一部分是爱。梦里的枭本身算一个,这个存在于梦境之中早已经死去的人,像是枭留下的幽魂,虽然表面上独立于云的意识之外,但是实际上是云最深处意识的体现,云知道枭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关心自己,所以枭会思考云的心意,云知道枭对自己的忠诚有真有假,所以枭会在被要求说实话时担心是不是有人挑拨离间。而云信任枭,愿意在自己疲惫时将军团交给枭,也希望枭看见那个没有宝座、没有冥界痕迹的大殿时明白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云在弥补自己的遗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