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折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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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凌云重新接触军务,比夜枭子预料中的早。 有一天下午,夜枭子翻看着诸郡的回信,对话里话外的回绝毫不意外。他只懒散地托着下巴,想把信纸折成青蛙,折到一半忘记了下一步,于是又拆开,塞回信封里,再将那一叠信件放到桌角上,等着夜凌云来看又或者不看。 他发现以情报换亲近夜凌云的机会是一件很划算的事,反正能传达到他手上的消息大多滞后,给夜凌云也没有太大关系。当然,夜凌云十万年为将的经验让他轻易可以判断内容值不值得他出卖色相,换取的拥抱次数少之又少,夜枭子只能尽可能地让每一次接触更长久。 大概这次夜凌云是不会看的。夜枭子算了一下,还可以抱两次,太少了。不能都不看吧,他看着厚厚一叠回信,从里面找出来一封内容最齐全的,把信又拆出来,三下两下折了只纸飞机,瞄准了夜凌云,轻轻掷过去。 飞机飞得有些远,撞到窗户上坠下来,被一摞书掩住。夜枭子挫败地往桌子上一趴,钢笔在指尖转了两圈,最后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他又是一声长吁短叹。 “今天你是不是太清闲了?”夜凌云停下来,羽毛笔去蘸墨水。 书房里原本属于他的桌椅都被夜枭子征用了,被鸠占鹊巢的人只能天天坐在飘窗上,书一本本从墙上取下来,堆在脚边或者飘窗上。不过他最常看的还是那本笔记,厚厚一本,换个封面就是一部砖头专著。现在因着他不断增订修改,夹了不少补页,本子膨胀了不少。 夜凌云不去捡那封信,笔蘸上墨又开始写,主意落空,夜枭子恹恹道:“不闲,但是也不忙。托你的福,云蝠备战了这样久,现在警戒状态延续下去不是难事。” 只是那些原本夜凌云做裁决的事情现在由他来决定,结合风吹草动做出调整到底不是一件易事,他偶尔会忍不住去怀念夜凌云坐镇中枢的日子,不甘也好、嫉羡也罢,好歹是安心的。 副将,说到底也就是比普通参谋高一阶的总参谋长,若非战时需要群策群力,一般都是小事上他拟方案夜凌云选,大事上夜凌云下命令他奉命去做。现在夜凌云名义上被囚,他也不打算选什么新的副手,大小事务都摞在他案头。 风平浪静或许还好,可现在却又暗潮涌动,夜枭子总觉得自己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一动不动盯了夜凌云半晌,终于喊他:“你不问问我在愁什么吗?” 夜凌云头也不抬:“左右就是那几件事,不用问。” “我可不是在想怎么取得那老东西的信任。”夜枭子眯起眼,先替他排除一个选项。 “那的确不是最紧张的,”夜凌云道,目光仍落在纸张上,笔却停下来,“你最烦恼的是物资,尤其是粮食。” 夜枭子笑了一声,又随即叹息:“我看四平给云蝠的供给是持续不了多久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你放弃鬼谷,选择四平。”夜凌云抬起一双眼。 夜枭子不恼:“你想说这是我罪有应得么?” 夜凌云摇了摇头,沉吟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是你反对。”夜枭子直截了当,他不自觉地颔首,原本支着下巴的手也垂落到桌子上,“你心里没有明确的善恶之分——你是觉得选择跟随鬼谷那种卑鄙小人令人不齿。” “四平亲近圣界的人,大概也觉得我加入冥界是错的。”第四平行宇宙对他的褒贬从未停过,夜凌云对那些反对的声音向来是置之不理。如今他将这句话讲出来格外平静,没有讥讽,但也让人分不出有没有懊悔的意思。而实际上,夜凌云并没有认为自己错了太多,他这些日子用着夜枭子一贯权衡利弊的思维想了很久,加入冥界并没有让云蝠乃至四平有什么损失——其实如果真的有损失,联盟也不会同意。 至于现在,他道:“如果鬼谷成为七大平行宇宙的新王且是唯一的王,此时此刻选择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省去战火,让云蝠少一些损失。” 心底怦然一声,足够了,夜枭子心想足够了,夜凌云不仅仅是知道他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他理解他。 然而夜凌云继续道:“但是这种利益,不可能是长久的。” 红眼睛比血还要惊心,夜枭子几乎是强迫自己不要躲开他的目光。 “别成为我,”夜凌云忽然道,“别再把云蝠带到绝境去。” “但是现在不可以去反抗鬼谷!你就有把握一定可以战胜鬼谷么?”语气几乎是骤然愠怒,冥王雪皇已死,超兽战士下落不明,谁都看得出来鬼谷占有绝对的优势,与鬼谷为敌怎么不是死路一条——可这些话都被牙齿挡住,夜枭子猛地停下来,他没质疑过夜凌云对战争的判断,更何况他知道,夜凌云是对的。 “我不是、我是说——不能现在去反抗鬼谷,夜凌云——” 夜凌云打断他:“我没有把握,如果要我给出一个数字,也只有三分之一。”他颔首,“就像你说的,现在不是时候,最好的选择是等下去。”毫无迟疑,仍然像一军统帅下令般,要将三个字刻印进士兵的心里。 等下去,等到反抗军在绝境里挣扎出希望,等到鬼谷气势达到顶峰,等到一切迎来转机,这是云蝠最好的选择。 夜枭子无声垂下眼睫,接受他的将军下达死令。他动了动嘴唇,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夜凌云,给四平联盟的首席写封信吧,以云蝠的名义。” 夜凌云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夜枭子重复道:“写信,趁着我们久违的首席大人还没有放弃云蝠这个盟友。” 笔纸不用准备,夜枭子下楼取了一次印章,回来时夜凌云已经拟好了纲要。 那只被折成纸飞机的信被夜凌云捡起来,现在摊在桌子上,让夜凌云勾出几个重点。 夜凌云年轻,云蝠在四平又是后起之辈、并无根基,不能压下诸郡。联盟推荐出来的首席是雪皇冥王那一辈的角色,年富力强,人又温和,德高望重,却又无所谓夜凌云年轻气盛、压她风头,很长一段时间,夜凌云把她当做自己与联盟间单纯的缓和剂看。 现在缓和剂,要成为云蝠和四平之间最重要的枢纽了。 两个人商量好了,就要誊抄,夜枭子却又想起来什么,让他再等一等。 “怎么?” 夜枭子在纸上划去两行字:“‘即便失去部分领土和城郡,也不要将战火更多地集中到四平,可以和鬼谷暂时议和’,夜凌云,这样写,即便四平最后赢了,哪天文件解密,也会招来一片骂声的。”该怎么改?他磕了两下笔杆,提笔一写。 “收复失地是必然的事情,除了几个战略城市,其他的一时得失,本来就不需要太计较。”夜凌云不以为意,他忽然有些自嘲般一笑,“何况,我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 夜枭子笔尖一顿,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却又格外不适应他这语气。夜凌云向来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哪里会在意名声?他假意咳了一声,匆匆改好,亲笔誊抄,最后却不落款,先将笔给夜凌云,等他写好,才自己签上。 信纸上两个人名和以往无数文件一样齐列,要么名垂青史,要么遗臭万年,这下子这是荣辱与共了。 信件走联盟专用的传输通道,在盈盈蓝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紧张的时刻才刚刚来临。 夜枭子给两个人各倒了杯可可,被子烫得掌心疼,谁也没喝,又放回桌子上。夜枭子盯着仪器,忍不住问他:“会成功么?” “当然。”夜凌云格外平静。 夜枭子忽然笑了一声:“也对,这条路,成功才能成仁。失败了的话,两个人都臭名昭著,可不是一件好事。”他侧头看过去,夜凌云竟也在笑。 这件事的确有些让夜凌云摸不着头脑,明明他一向自诩光明磊落,怎么就和不择手段的夜枭子绑在一根绳子了。他知道原因,但是细想又想不明白,结果就无声笑了。 夜枭子就是在这时候抱住他的。夜凌云下意识就想推拒,听他道:“你刚刚看了那封信了。”还是跳进他的小陷阱里了,虽然自己好像原本就欠夜枭子两个拥抱。夜凌云不再抗拒,手掌依然搭在他肩头,任由他抱着。 但夜枭子心里还是不满意的,夜凌云不能也来拥抱他么?他想着,鼻梁往夜凌云脖颈上蹭了一下:“名字,你就没想过不写自己的名字么?” 夜凌云不明所以:“我的想法,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 “你不在乎名声,我可不觉得你不在乎别人说你投降投机。那不是什么好提案,很多会被人诟病懦弱、甚至投降主义的地方。你不是将军了,完全可以不写自己的名字,首席也不会在意这个,可以只签我的,而且按个性,谁也不会觉得那是你想的。” “我做的有争议的决定还少么?只加入冥界的阵营一件事,就让四平议论了这样久。”夜凌云道。他笑,格外坦然:“做了选择,就总要承担结果,无论好坏,我都愿意一个人接受。” “你不是一个人。” 夜凌云闻言一怔,觉得他语气古怪,细想之下夜枭子的话又没错。 那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名字。十万年来每一次决定,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文件,流进他的桌子上,署上他的将军令,再署上夜枭子的名字,有时候涉及其他城郡,还要有其他人的签字,所有的人一起承担责任、等待最后的结局——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夜凌云脑海里掠过,转瞬即逝却又分外清晰,几乎是同时心底颤颤——绕来绕去说了这样多,夜枭子其实是为了这件事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若如此又为什么不直接说? 眼睫阖动,身上不断传来另一个人的暖意,熨得他心底舒缓。为什么不推开?又或者说为什么一开始会接受这不公平的交换条件?夜凌云忽然发现或许答案不全在夜枭子身上。 这些日子,他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青碧的月轮升落,晚间的弦乐依然固定地响起,夜枭子来看他,两个人说鬼谷最近的动向,他把滞后的情报推演出各种可能,一个人扮演着鬼谷和反抗军双方,自己和自己在虚拟沙盘上博弈,再等下一次夜枭子给他信息来核对。再然后呢?夜枭子偶尔会从他身后环住他,盯着模拟过程问他不累么,用脑总是最累人的。他其实一直习惯这样在大脑或者在仪器上反复cao演,早年四平征战是这样,后来加入冥界的阵营,为冥界出谋献策时也是这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成了螺丝,确保他可以像机器一样正常运转。但是夜枭子带着倦意问他,头枕在他肩上,他伸不了手臂,只能等夜枭子依偎够了,就在等待的时间里,陌生的疲怠就蛛丝一样缠上他。这些工作的意义并不大,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他想,干脆也停下思路,肩背的肌rou松弛。夜枭子环着他的腰,自以为不留痕迹地将他往自己怀里拘,这并不细微的变化他当然会查觉,但是他没有去点破。他只是想起以前他们还维持着表面和平的日子,每一次忙碌至夜深,夜枭子好像也劝他休息过几次,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咔哒一声,夜凌云一颤,夜枭子探出脑袋,眯着一双绿眼睛:“首席大人回信了。” 他们是在几天后,同联盟的首席大人正式线上会谈的。 投影里首席挑了挑眉尖,小汤匙在茶水里搅动,想把方糖化开:“你们云蝠内部的事情,我是首席也管不到。但是如今看来,又牵涉到今后四平的走向,我想我还是有必要问清楚。”她抬头看向屏幕里两个人,习惯性地眼角一抽。 联盟按人口数量分配席位,以前就是这样两个人坐在圆桌上,夜凌云冷着脸镇住场子,夜枭子挂着笑从联盟再宰一笔军费,云蝠的其他与会者看诸郡成员们的笑话。狼狈为jian,她从来都是这样在心里评价他们的,不过这样两个人闹到决裂,也是有迹可循。实际上,她觉得夜凌云当将军还是夜枭子当将军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最多两个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但到了最后依然是殊途同归。 她收到夜枭子替鬼谷劝降的信件时,心里只小小地为了夜枭子与鬼谷的关系而惊讶了片刻。劝降,多熟悉的场景。很早之前,那时候四平还没有加入谁的阵营,夜凌云就瞒着联盟暗自与冥界往来,后来东窗事发,也是这样来信一封,想让四平与五平联盟的。 她当时思考过这件事,就想当初权衡是否与五平联盟一样。十分相近的处境,两个阵营斗得你死我活,而七大平行宇宙最多只有一个霸主,四平力弱,云蝠军团这一支铁军却提前自行做出了选择。云蝠真是净惹麻烦。区别在于,夜凌云有着足够的分量,让五平不插手四平之事——狮王还愿意分担一部分军需,而鬼谷不会任由四平自治的。长久的相处经验让她没有急于表态,而是保留余地,给夜枭子回信,再得到他们的音讯时,云蝠的态度却已经颠倒。 比起夜凌云还活着这件事,她更不解另一件事,决裂还是可以和好的么? 首席抿了口茶,看着夜枭子又挂起那副她熟悉的假笑,她听他道:“首席不相信我,也总会相信夜凌云,他不会反悔的。” “不反悔什么?两位,我并不怀疑夜凌云为了四平的自由去反抗的决心。我只是不相信,你们对彼此毫无芥蒂。合作,先生们,最重要的是合作,因为利益一致而合作的可靠性永远没有信念一致那样牢固。如果要我具体一些,比如,你们现在谁是将军?” 夜枭子了然,微妙地瞥了夜凌云一眼,他叩了叩桌面:“我是。”毕竟夜凌云对外依然是下落不明,“但是这并不是个问题,首席,你不用因为那件不愉快的小插曲来质疑云蝠的号令。如果夜凌云是将军,他还是会让我当副将,如果我是,那么最重要最核心的指挥权也会交到他手上。我想,这样解释,足够明白了。” “你不介意?” “我有更擅长的东西。” 于是首席转向夜凌云:“好了,先请你的代言人暂时休息,夜凌云阁下。” 夜凌云沉默片晌,才开口:“我思考过这件事,想了很久。首席所不知道的,我曾经回到十万年前,劝当时年少的自己放弃将军的位子,因为我想,是因为我的固执导致了云蝠军团的灭亡。后来我回到现在的时空,和其他人一起对战鬼谷,却因为云蝠军团支援鬼谷而失败。那时候我想,我所做出的改变是错误的。我所铸就的劲旅,即便毁在我的手里,也绝不应该沦为伥鬼。” “你觉得,你当将军是错,不当将军也是错。” “对,我这样矛盾过。” 夜枭子忍不住转头看他,夜凌云一张脸在屏幕的荧光之下更加冷峻。 “但是我想,我应该有答案了。在合适的时间,由时宜的人来当将军,才是最好的选择。不应该贪恋这庞大的权利,也不应该忌惮它的诱惑,合乎时宜才是最佳的选择。云蝠力弱时,自然要有强悍的将军来统领,云蝠成为七大平行宇宙间最强大的军团时,它其他的弱点也就逐渐恶化,将军也应该由愿意改良之人继任。至于等到战争结束,到底谁是将军,”夜凌云垂眼,眉眼舒扬,“便让现实去决定吧。” 首席默然片刻,忽然舒开眉:“我从来不知道你口才也不错,或许我应该给你鼓个掌。” 夜枭子盯了夜凌云半晌,这才收回目光,他笑了一声:“夜凌云一直很会说话,首席不记得他以前的战前演讲了么?” 首席唔了一声:“我倒是一直听说云蝠的将军很会鼓舞军心,真可惜无缘战场、总是错过。不过我想,很快,我就有机会,亲耳听到了。夜凌云继续担任四平联军的最高指挥官,再合适不过了。” “不,”夜凌云却摇头,“我不会在四平久留。” 他还是要去冥界。夜枭子捏了捏指骨,抬眼盯着首席的神情变化。他留不住夜凌云,四平也不能么? 首席果然微微攒眉,刚拿起红茶又放回桌子上,她盯着茶面的水纹:“我都差点忘了,即便冥王已死,你还是冥界的护法。” 夜凌云默认了他终将前往冥界,可他道:“我已经放弃成为强者的执念,而我同冥界的关系,可以之后再议。但是我去五平并不是想要舍弃四平。今后的反抗不能是各大平行宇宙单独的反抗,只有联合起来才可以打成最终的胜利。是否要替冥界指挥战役,暂且放在一边,自然我不认为有人比我更了解战争。我前去,更是为了双方乃至多方的结盟。” 首席眉头不解,继续问他:“你不留下,那云蝠军团呢?我看你们的来信,还是希望云蝠军团暂时在鬼谷手下效力。” “对,成为反抗军在鬼谷的卧底。” “理由,给我一个理由。”首席攒眉打断他。 “鬼谷还没有定下下一个进攻的宇宙,五平、四平又或者其他宇宙皆有可能。我们需要一个卧底,掌握他核心的动向。而且此时此刻,云蝠军团背叛鬼谷,虽然可以削弱鬼谷的力量,但是鬼谷在七平一样有着不容小觑的军队,这无法动摇其根基。且反而可能会引火烧身,让鬼谷在大怒之下越过五平、来打四平。” 说到底,是想让更强大的冥界分担火力、牵制鬼谷。夜枭子瞥着夜凌云的侧脸,不见他面上任何的迟疑,心里的天平才又平衡。但这是理所应当的,他想,数万年来冥界把四平当门户看,不是说唇亡齿寒么?如今倒过来,冥界替四平挡灾避难又怎样?他心底一哂,又去看首席神情。 首席犹豫道:“如果即便云蝠不反,鬼谷还是要先打四平呢?” 夜凌云顿了顿:“看情况。如果到时,云蝠留下去会有更大的价值,那就留下去;如果四平存亡之秋,云蝠军团自然与四平共存亡。” 首席摇头:“并非我不信任你,但是,请告诉我,四平拿什么抵御敌人?”她面上颇为为难,心底却冷笑一声,狡猾的云蝠,什么卧底的说法,分明是在脚踏两只船、想要见风使舵,这是他们两个谁的主意? “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会为四平训练出一支新军。”夜凌云直接给出了承诺,“联盟的军队一日不能御敌,我也绝不会轻离四平。” 首席凝视着他,迟迟没有答应。谈话还没有几分钟,双方就这样僵持起来。 到底还是会为了夜凌云犯心软的毛病,夜枭子调了一份扫描的文书出来:“鬼谷的意思,是云蝠军团暂时不动,就像首席现在无法信任我们一样,我们的敌人也并不相信我。按目前鬼谷的兵力分布来看,他最精锐的力量都集中在进攻和处理七平的反抗上。等鬼谷料理好七平、解决好大后方的问题,他就有军队可以进攻其他宇宙了。保守估计,等七平过完最冷的几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替夜凌云佐证四平还有备战的时间。 “几个月不算短,可以完成一期训练。”夜凌云心里计算一下,“四平虽小,却也不能仅仅依赖云蝠军团一支队伍,如果鬼谷打算先从四平多方位入侵,云蝠军团只能守卫一方。云蝠有着最详细、最全面的训练计划,此前狮王曾经请我替冥界练兵,又做过调整,以适应陆地种族。四平多高空超兽,修改方案也简单,这一点,不需要额外cao心。唯一的麻烦,是执行。” 他的命令从来都是夜枭子去执行监督的,如今失去一双手,夜凌云到底不适应。 “诸郡信服首席,您派人督办是最合适的。也希望首席,可以考虑我们给出的方案。” 首席冷哼一声:“云蝠,别以为你们说了一个看似缜密的构思,我就看不出来你们是在赌。你们在赌,鬼谷不会立即攻打四平,也在赌他攻打四平也不会派出强大的军队。” “不,战争绝不会是赌博。”夜凌云提高音量,目光炯炯,“首席说的没错,四平迎接的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鬼谷先啃下冥界这块硬骨头,再来打四平,这种情况还好,届时鬼谷虽胜,也会元气大伤,疲惫而重伤的老虎不足为惧。但是如果鬼谷觉得四平兵弱,想要突袭、直接吞下四平,再两侧合围冥界,故而调出劲旅来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清楚就好。” “但是,首席,这就是为什么云蝠军团要留在鬼谷手下。” 首席一怔,夜枭子也随即明白过来。卧底的用处不正是如此么?夜枭子看向他:“你想我去煽动鬼谷?” “先给鬼谷一种错觉,一种四平和六平一样弱小、不足为虑的错觉。” 夜枭子摇了摇头,担心道:“鬼谷这个人,擅长在微小之处埋下隐患,同样也擅长发现可能酿成大祸的麻烦。” 夜凌云却笑:“战争比得从来不是阴谋诡计,如果他只看小的地方,不先把握全局,是不可能胜利的。如果想要剑走偏锋想打四平,先不顾及四平特殊的磁场会大大降低他的战士们的战斗力,他就不担心五平相助四平么?除此之外,他还要考虑补给、后勤运输不便一系列的问题。相反,他打五平,一来七平军团被困玄冥黑洞十万年,早已经习惯了五平的压力,水土不服的影响很小,二来四平想出手也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四平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被动地等待。夜凌云并不全然寄希望于鬼谷采取逐一击破的方案,他得做好一切可能的准备。 “四平过去十万年大大小小的战争数据,云蝠都保留下来,加以点缀,这不算是难事。”夜枭子道。 半晌之后,首席才道:“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会议就在重重顾虑间结束。 许久之后,夜枭子才道:“至少,她肯给我们一个机会。”夜凌云没说话,目光投向墙壁,屏幕取消,墙壁上四平大陆的地图就展露出来。 “刚才很不适应吧,”夜枭子有意逗他,“以前你才不肯和他们讲太多,只需要他们签字同意、向你低头。这还是你第一次和别人解释这么清楚——要不要来杯茶?” 夜凌云摇了摇头,他实在没心情喝茶。但被夜枭子这样打趣,肩背上紧绷的肌rou到底松弛些,他头疼道:“的确很麻烦,可今时不同往日,没办法的事。不过,我还是喜欢以前三言两语,别人就能明白的日子。” 夜枭子笑了一声:“联盟又不会和军团一样,把理解上级的指示是每级指挥员必备的素养这种东西写进军规里——开会开了这样久,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青月早已经转到了星球的另一面,群星在夜风里闪着冷光,荒原的尽头贴着几道极光。踩在坚硬的冻土上,夜枭子随意踢了一块石头:“四平走到哪儿,都是寸草不生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带夜凌云出来,恰好是子夜时分。四平不分四季、终年寒冷,但是云蝠邻近火山群,气温相对高一些,是最适合他们生活的温冷环境,可即便如此,依旧不适宜草木生长。 夜凌云在他前面走,闻声却停下来。夜枭子没注意,踢着石头往前走,等石头滚到夜凌云脚边,他才堪堪止步。 “怎么了?” 夜凌云有些迟疑,但还是道:“我房间的模拟系统里,有一份记录,里面有占领四平产粮最多的几个城郡的方案。” 他这是什么意思?夜枭子愕然看向他。 夜凌云顿了顿,神情别扭:“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措施。等联盟断了给云蝠军团的补给,鬼谷即便不信任你,也不可能放任云蝠军团自生自灭,你其实不用过于担心——但是,我来指挥联盟的军队,是不可能让你顺利按方案进攻的。” 夜枭子倏地笑出来:“你这是网开一面、帮我作弊么?”绿眼睛眨啊眨,盯着夜凌云一张脸,要看这薄脸皮的人难为情。 夜凌云瞥了他一眼,不说话,扭头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夜枭子就拉住他,夜凌云只听夜枭子又用那种哄人的腔调:“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怎么可能愿意云蝠和四平交战?” 夜凌云停下来,没有挣开他的手,也依然不说话。他颔首看着烂漫的星子,以前战火连天时整个天空都被熏得污黑,白夜时尚可以看见月光,到了黑夜,便只有极远的天边,极光隐约可见。他道:“我还在想,你应该卧底到什么时候。”他忽然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了最后,会不会只是我自作聪明。首席说得没错,还是有赌的成分。” 夜枭子静静谛视他片晌:“你在担心,我会成为双面间谍,甚至看鬼谷胜券在握时,真的彻底投靠他。” 夜凌云果然回头看向他,又用着那种在天国彼岸等待他的眼神。夜枭子只笑:“夜凌云,除了我和你决裂那一次,我从来都是希望你可以赢的。”他握紧了夜凌云的手,用着格外笃定的语气轻声道,“你当然会赢了。” 夜凌云凝望着他一双眼,像是在判断他的真心有多少,于是夜枭子不躲,任由他审视,只指腹忍不住去摩挲夜凌云的手背——他还没有这样牵过夜凌云的手。夜枭子并不知道夜凌云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他只记得那时候夜凌云说:“我想我们下次出来,是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