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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师尊要反攻

    背后很疼,手腕很疼,心口也很疼。

    受罢了刑的墨燃昏昏沉沉地趴在地牢里的稻草上,无意识地抓着两把稻草哼哼唧唧。倘使他是有意识的的话,决计不会这样做。抓着两把稻草很傻,还因为背后的那点伤就哼哼唧唧,那就更傻了。可他被薛蒙毒打了一顿,背后皮开rou绽没半块好rou能看,倘使挨揍的不是他而是个寻常人,这会儿多半已是归西了,哪里还有哼唧的余地。

    背后的伤口看起来眼中,可如今却早有人替他处理过了,不算是碍事。血水都被仔细地擦干净,先前身上肮脏的灰泥也被把他拖来这里的人施了个清洁咒解决掉了。墨燃背后的伤口虽然没被上药包扎,但起码被洗得干净,破了的皮下凝着的不是黑紫的血而是绽着的新rou,借着地牢里昏暗的光线来看,不像是刑伤,反倒像是大团粉嫩而美丽的花。

    他神志昏聩,意识也不清明了,只觉得周身疼得火烧火燎,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姿势,更不在乎自己的境地,事已至此,他心里只一个楚晚宁,还非是活的不可。

    施刑到了后半程,薛蒙对他没了半点客气,深仇大恨都凝在了抽落的天问中。眼见踏仙帝君皮破血流体无完肤,鲜血将金色柳藤都给彻底染红,藤鞭起落间连碎rou都飞飞扬扬散了一地,台下众人皆是一般地高声叫起了好来。

    墨燃不是没吃过皮rou之苦的小雏儿,比这来得更痛的事情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他倒行逆施私修禁术的时候还因为对珍珑棋局掌控不当而吃了些苦头,严重时更是连小足趾都溃烂坏死了一个。踏仙帝君自诩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同旁人说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巫山殿里呼风唤雨的男人锦靴里的小脚趾坏了一个,除了楚晚宁。

    准确地来讲,应当是死而复生前的楚晚宁。

    墨燃背后伤得厉害,痛得趴在霉草堆上哼哼唧唧,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又像是十多年前刚拜入楚晚宁门下时那个连毛都没长齐就被楚晚宁一顿狠抽寒了心的可怜崽子。可时过境迁,昔日的墨燃再怎么弱小无助,背后总归还是有师昧想着他念着他,在他被楚晚宁鞭笞后趴在床上痛得哀哀地呻吟时,只他容貌俊俏的好师哥给他披星戴月地端来了碗鲜美的抄手,又哄着他褪了上衣,温言软语地劝他涂了伤药。

    如今的墨燃已长成了个肩宽背阔的男人,可他那如芙蕖般明媚俊秀的师哥却永远停在了少年的年华里,只留给墨燃些不甚清晰的过往去抓着追忆。他如今被薛蒙狠抽一番,伤重到几乎要动弹不得,可却终究落到了身陷囹圄的结局,别说有谁给他端来碗汤头浓白馅料鲜美的抄手,就连霉了的米饭,生了毛的馒头都没一个被人丢进来给他填一填空空的胃囊。他想着便觉得委屈,觉得委屈便只一昧地去怪楚晚宁——若不是他不救师昧,自己何苦要走这条绝路落到这步田地?若不是他不救师昧,怎么会没人能给他送来碗鲜美的抄手?

    师昧的名字在踏仙帝君心头像是个开关又像是个禁忌,只一想都惹得自己满心满胸的苦楚酸涩。他想得揪心而委屈,悲上心头时竟连双目都被逼得湿红,几滴眼泪自他紧闭着的眼角淌了出来,摔进他身下铺着的杂草里去。

    倘使墨燃尚有一丝清明,他都决计不会是如此反应。哭鼻子和踏仙帝君简直就是不挂钩的事情,这可太丢人了。可他现在神志不清,非但是个病号还是个伤员,哭泣亦或是发疯也都不算是过分的事了。

    昏聩间墨燃犹能感觉到有人在动他,且不是简单地触碰或是抚摸,更像是狎昵地剥去他的衣裳。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狎昵地触摸他?

    他无意识地开始低声呜咽,背后的伤口被洗净了血痕,新rou上尚未生出皮来,被动作挤压到或是被布料剐蹭到都是一阵疼痛。手脚上被解开了先前的捆绑,却又被上了新的锁链,连动弹一下都艰难非常。墨燃想要抗拒,可他连抗拒的力气和权利都不再有,只能细细密密抖作一团,像是条被打怕了的弃犬。

    这是楚晚宁自死而复生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近距离打量墨燃,很有些吃惊地发现墨燃居然瘦了这么多。原本俊俏的双腮侧有些rou,如今也随着伤病交加的折磨而被消了下去,就那么滑稽地内陷着,像是只有一层薄皮包着骨头那样,显得凄惨而又虚弱。

    怎么会呢?怎么会折腾成这样?

    墨燃无疑是高大的,初拜师时眉目间的那点青涩已如雏鸟的绒羽般全部褪尽,早已不再是那个楚晚宁需垂下眼才能看到的少年了。兴许是死生之巅昔日的饮食太过于丰盛,墨燃像是小树抽条那样身高疯长,待到位至人极之时早已比楚晚宁高了整一茬,楚晚宁灵核破碎后连想跟他平视都不能够。

    想到这里楚晚宁意外地有些焦躁,他有些嫌恶地眯了一双凤眼,像是打量什么脏东西似的打量着昏趴在地下的逆徒。

    啧,果然还是趴在地下更顺眼些。

    他冷冷淡淡地蹲下身去,打量着华碧楠在墨燃身上翻翻弄弄,把他上身脏破得跟抹布没两样的衣裳剥下来,更整个儿地把他背后被薛蒙抽出来的鞭伤露出来,抬眼问道:“要不要上药?”

    楚晚宁有点走神,直着眼神跟寒鳞圣手对视了好一阵子,看得华碧楠头皮都有点发毛。良久回了神才道:“要上药,不过别给他包扎。”

    给上药,是怕墨燃伤口久久不愈发起别的病症来;不给包扎,便是要叫墨燃不能乱动,饱受伤口遭创之苦了。华碧楠性情冷淡,从不多话,听了楚晚宁的话便一点头,一旁的侍童早有准备,端着个荧绿的小瓶自牢门外走进来,恭敬道:“圣手前辈,灵药已备好了。”

    墨燃的伤口先前已被洗净,天问抽破了皮rou后深成几道沟壑的伤痕也不再流血。华碧楠把灵药倾倒在他开绽的嫩rou上时他微微地瑟缩了一下,转瞬便又软瘫了下去,任由药液在他伤口上流淌,只双手无意识地将手里抓着的稻草握得更紧了。

    药液同瓶子的颜色大不相同,泛着诡异的蓝色,且流到墨燃伤口上后很快就干透了,把粉嫩的新rou都都染得发蓝。墨燃没有呻吟,但他紧绷着的背脊和捏紧了的双手还有不自觉在地下蹭动着的双脚都在向人彰显着他有多疼。

    “会疼?”楚宗师打量着,伸手在徒弟肩背上抹了两把,染了一手湿粘的汗水,不消说也是疼痛非常的。墨燃的挣扎颇为隐忍,只脚上穿的破靴子被他没意识地蹬掉了一只,左脚便苍白地赤着。可那修匀的足趾少了一只,看起来格外明显而奇怪。

    堂堂踏仙帝君日里自然是不打赤脚的,故而旁人甚少知道他缺了左脚小脚趾的事情。华碧楠从习医道,只一打眼便道:“这是他使陌刀斩的?”

    楚晚宁自然也识得墨燃缺了足趾的那处是他惯用的陌刀刀痕,且薛蒙先前同他讲过墨燃在他死后给那把无名凶刃取了名叫作不归。叫什么其实都不重要,过了这好些年,他甚至不觉得墨燃在师昧死后要把陌刀取名叫作明净的事情荒谬了,只是仍觉得名字同刀不太搭。如今神武有名,名唤不归,楚晚宁于情于理都觉得这是件不错的事。

    ——碧野朱桥当年事,又复一年君不归。

    那点少得可怜的温存极快地就被心口生出的厌恶和烦闷给遮蔽了,对昔日的些许追忆流淌到当下,都被烧成了厌恶的灰,越看墨燃越不顺眼的景况下,客观的事实被他说出口,都被楚宗师刻薄的唇舌扭曲成了刀。

    “是他私修禁术时控制不好烂了的,后来大概是治不好了,留着也没用,他发疯脑子不大好的时候大概便自己砍了罢。”楚晚宁漫不经心地捏着墨燃的后脖颈,把他的脸从地牢湿冷肮脏的地上提起来一点细细打量:“啧,怎么折腾成这样子。”

    除却瘦外,踏仙君还很苍白。先前服用的剧毒又在作祟,脸色又还有些发青,和那些碍眼的疤痕一起,把他那张俊俏的脸都给弄得难看了。华碧楠叫侍童收了药瓶,伸手便去摸踏仙君的脉门,中了剧毒的帝君脉搏既慢且弱,像是条落了水快被淹死的野狗。

    “他还中了毒?”

    “先前义军攻上死生之巅前他便选择了自裁。薛蒙说他早有准备,在见人前就先服了毒药,最后不知怎地没死成……先前看他一直不缺精神头,且身边没有医修,就姑且听之任之了。”

    寒鳞圣手打量着墨燃青白面色,小小地吸了口气,说:“那大概是因为毒药过期了。”

    直到伏在墨燃身上前,楚晚宁都在消化这个消息——墨燃服的毒药过期了?

    这件事太过于荒诞不经,毕竟敢于去服毒的人多半都是存着死志,即便这人是墨燃也不例外。毒药失了效力,药性却没被消去,时至今日犹然在墨燃体内折磨着墨燃,同墨燃的灵力相抗衡。近些日子来墨燃灵力被锁,流鼻血的日子也愈来愈多了。先前他以为是天音阁的手段过于凌厉,如今看来还是要归罪给墨燃自己服毒。

    臭小子,楚晚宁脱了自己的外衣,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尚算干净的矮桌上,一边整顿自己一边淡漠地想,怎么苍天无眼,就不把墨燃给弄死呢。

    在华碧楠进来给墨燃上药前,早有他身边随行的侍童先做一步,把墨燃里里外外都洗干净过了。现在的墨燃背后被洗净了血腥气,连头发都半干不湿地被胡乱绑起来,整个人身上都透着温润的水汽和浅淡的皂荚香。

    华碧楠早就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那侍童也随着主人一并离去,黑冷闷湿的地牢里只剩下了这对怨师孽徒。墨燃虽神志不清,可却并未完全昏聩,多少听到了些楚晚宁和华碧楠的闲话,也感觉到了楚晚宁的那股自矜自傲的冷漠劲儿。于是他便像是要示威那样,哼唧得更大声了。

    墨燃背后干涸了的灵药痕迹在一片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像是星屑那样在他背后闪成一片,后来甚至还携上了墨燃碧绿灵流的色泽。随着碧绿色光泽愈来愈深,墨燃的哼唧声慢慢平息了下去,转而变成了痛苦的喘息。

    是在疼吗?楚晚宁想问他却拉不下他金尊玉贵的脸皮,想下手施救又不知从何救起,就这么直着眼睛看了半天,直到墨燃喘得快要断气,整个人都像是九死一生那样开始勉强往一起缩,他这个做师父的才开始别别扭扭地对徒弟动手动脚,像是徒手捡火炭那样一脸嫌弃地给墨燃上半身撑起来搂在怀里。

    受伤后的踏仙君老实极了,也乖巧极了。趴着的姿势不是太适合被搂着,楚晚宁摆弄了半天都觉得别扭,只觉得墨燃双臂长得多余,被锁链锁了后更是没处安放。最后索性扯块相对干净的草席席地而坐,让墨燃趴在自己盘着的腿上。

    这下可就更难受了,楚晚宁两个膝盖一个顶着墨燃的胸骨,另一个顶着墨燃的腹部,脖子还被楚晚宁锁喉似的勒着,难受得当即伤号变病号,嘶嘶地吸着冷气。

    灵药已经奏了效,墨燃体内汹涌过的灵流都被寸寸收敛起来,淌回他心脏中的灵核里去。他体内剧毒未解,如今灵流又被封锁,剧毒在脏腑间失了制衡,便喜气洋洋地耀武扬威了起来。踏仙君呼吸不畅,且如今毒发,只觉得内里痛楚有如火烹,煎熬不胜。他下意识地去驱动灵流,可那昔日常与他一呼一吸伙伴般如影随形的灵力都被药力封住,一点都没给他剩下。他挣扎不动,解脱不了,昏聩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也只是发出了几声含混的哀鸣。而伴着他那几声哀鸣声的发出,男人口鼻间皆淌出了黑红的鲜血。

    墨燃在呕血,艰难非常地呕血。倘使不是楚晚宁的膝盖把他硌得这么狼狈、亦或是没有被楚晚宁自作聪明地搂起来的话,他原是可以把这满口的鲜血咽回肚子里的。可现在他做不到了,连闭上嘴巴不让血涌出来都做不到,唯独能做出的一点堪称反抗的行动不过是紧紧攥住锁住他双手的锁链。

    墨燃清醒而混沌,他知道那搂起他的人是楚晚宁,却又知道他的好师尊此时此刻正不发一言地看着自己痛苦不堪生不如死;他知道楚晚宁不是来朝自己索命的,却又觉得楚晚宁倒不如立刻马上杀了他。他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苦,罪恶的生命自一滩泥沼中开始,而如今又将被淹没回泥沼里了。

    昔日的踏仙帝君狼狈而委顿地自楚晚宁膝头滚落,像是摊饼一样地把自己摊在地牢肮脏的灰地下,喷着血沫说起话来。

    “求你……求师尊……”

    他黑浓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一朵枝叶沃若,花瓣舒展的花。只是墨燃强弩之末,连动作都狼狈而无力,就算是花朵也被碾碎挫烂,散入泥灰。

    血顺着他苍白一片的下巴淌了下去,零零散散滴在他颈项上,染到他胸前,把楚晚宁中衣的白袖口都弄得黑红一片,腥臊又污脏。这光风霁月的仙尊少见的没有发怒,只眯了眯眼睛,侧耳过去听这逆徒在说些什么。

    “把我杀了吧……”墨燃在呜咽,连眼中都落下血泪来。他颤抖得像是不曾经历过那些黑暗而邪逆的岁月,像是不曾做过踏仙帝君那样,惊惧而苦楚地颤抖着,挣着双手上的铐锁企图缩起身躯来:“我不要当魔头……我不要去地狱……我不要只记得恨……师尊……”

    楚晚宁略微一怔,后面的话却渐渐地模糊了下去。墨燃被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沫呛得死去活来,连话音都哽咽不成句子。他伸手去掐起墨燃的下巴,可回应他的只有不住涌出口中的黑红毒血,混着些不成句读的哀求。

    杀了我……杀了我……

    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楚晚宁心口在敲打,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深深地刺进了楚晚宁的胸膛。墨燃的哀求和呻吟像是钢钉,把他的心脏扎得寸寸碎裂,让他对墨燃厌倦一片的心底翻出了些许疼惜,可这点疼惜和胸口的刺疼又打起架来,叫他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倘使灵核还在就好了,楚晚宁想,这样就可以召出天问捆住他……

    灵核,对,灵核。

    在墨燃的哀鸣声中,在黑暗的掩护下,楚晚宁把他一败涂地的逆徒自地下一把捞起来推反在地下,然后在铁链当啷声中狠狠地进入了他。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自己的每一寸动作都令他头脑发空。楚晚宁脑海一片空白,甚至不能明确地说出自己究竟在坐甚么,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墨燃的每一寸肌理,比他们先前的每一次交欢都要更清晰地晃在他脑海里。

    进入时墨燃的惨叫声几乎在瞬间充满了他的整个脑海,而他则不留余地,全然而饱满地充满了墨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