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向晴-01】他感觉自己像是拢住了一只蝴蝶

    此时正值草长莺飞，燕衔春泥，破妄门一众弟子奉命下山降魔除妖。春日里的精怪也都到了交配繁衍的季节，是以脾性都暴躁起来，伤人事件也层出不穷，若是能杀灭妖怪，不仅能增长见闻、积累经验，获得炼丹炼器的材料，还能获得门派的贡献点，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大家都爱做。

    客栈里，破妄门的弟子们都身着飘逸出尘的白色法衣，高冠博带，女子面容娇美，男子俊朗无双，和普普通通的凡人们泾渭分明。客栈原本是熙熙攘攘的吵闹场所，此刻，凡人们也都＂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师兄，此次多亏了你，否则……＂

    他口中的师兄，正是破妄门门主首徒，雨向晴。

    他们一行人接的任务其实不难，但没想到普普通通的雷狮兽会突然变异，情况危急之时，正是雨向晴及时赶到，他的法阵符箓之术已是出神入化，一道六法符箓便击灭了妖兽。几人心中感念，想把雷狮兽的内丹与皮毛骨血等物给予他，他却微笑着拒绝了。

    雨向晴温柔的目光掠过队伍中的一名女子，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那女子也正看着他，笑意淡淡的，似有光华流转。他心里泛起几圈涟漪，语气仍平直大方：＂不必如此，雷狮兽的内丹与材料已与我无益，你们为除魔也耗费许多心力，拿着便是。＂

    于是几人又赞他关爱同门，寒暄一番之后，那位女子开口了，她名唤云澜，是一行人中年岁最小的。刚入门的时候，因门主与几位长老都在闭关，是雨向晴领她修行，一步步走入仙门，是以她也格外依赖这位大师兄。＂师兄，我们原定之后便赶往流火镇，听说那里妖气横生，蛇虫遍布，许是蛊妖作祟。您若是有闲……＂

    未等云澜把话说完，雨向晴便点了点头：＂蛊妖虽难以长成大妖，却自有阴狠毒术，防不胜防，我便与你们一同去。＂

    云澜的脸上即刻露出了笑容，两片红晕漫上脸颊。

    然而，真正到了流火镇，破妄门的一众弟子才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先是修为低的师弟师妹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沉眠，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精神不振。云澜的修为不高，很快也垂垂欲倒。雨向晴焦急万分，却也毫无办法，他对医术一道知之甚少，他们也不是没试过暂时逃出流火镇，却发现不知何时，流火镇的周围已经升起了结界。虽然镇内的普通百姓可以随意进出，身怀修为的修士们却不行。雨向晴请求几位百姓出去带信求援，却无人敢应。

    ＂你们！破妄门是为救你们而来，现在只要报个信罢了，也不愿去吗？！＂阅历不深的师弟师妹们个个义愤填膺。

    那些凡人却有自己的顾虑：现在这几个小仙人还要求援，连妖怪在哪儿都不知道，可见是对那妖怪无计可施。真打起来，说不定还打不过，要他们几个毫无法术的凡人帮忙，万一惹怒了那妖怪，岂不是他们自己死的更快？况且，此处虽莫名滋生了许多蛇虫，但不知为何，那些蛇虫都只是盘游，吓人是吓人了些，却无人被咬中毒受伤，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的好。

    一位大汉回：＂仙人们见谅，咱们不比仙人们，了断了亲缘，义薄云天，咱们还有父母妻子，一大家子的人呢。又无任何防身之术，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又一尖嘴猴腮的大爷附和：＂嘿，您还不如找村口住着的那蝶娘，她无亲无故的，平日里也爱做些好事儿，指不定愿意帮你们。＂

    几人看他谈到蝶娘，面上都露出了些嫌恶之色。倒不是因为蝶娘讨人厌，是这大爷的意思，不就是让仙人们去找蝶娘，让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孤女去冒死送信吗？

    不欢而散。

    雨向晴何尝不知道那大爷的意思，但云澜和几位师弟妹的状况越来越差，在半梦半醒间，云澜常常惊叫，喊着＂有蛇有蛇＂，雨向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还记得云澜刚刚入门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因为长久营养不良，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腼腆的，不爱说话。但她好像明白自己是寄人篱下的一般，即使不爱说话，也硬着头皮主动和自己交谈讨好。他花了很久，才让云澜体会到她并不是寄住在破妄门，她也是破妄门的一份子。

    三日后，只剩下他一人神智清醒。无法，一身白衣面色焦急的他，还是走到了那位蝶娘的门前。

    吱呀一声，摇摇欲坠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

    雨向晴看见了半张脸。

    很难形容那半张脸，其实，那是很普通的面容，毕竟是凡人之躯，也未洗髓，比起仙门中的女孩，可谓是普通至极。但是不知为何，雨向晴心里却泛起了一些奇异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愧疚？但这感觉分明不是愧疚，而是更加暧昧的怜惜，是啊，蝶娘她一个孤女……原本生活应该就很是不易，现在还要……

    雨向晴定了定神，向她作揖：＂在下破妄门雨向晴，有一事相求。＂

    那木门又吱呀一声，蝶娘说：＂进来说话吧。＂

    她的声音细细的，很可爱。

    雨向晴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浑身一震。许是最近太累了……

    男人缓步走进院子里，蝶娘仍站在门边。待他完全进入了小院儿，又一声吱呀，门在雨向晴的背后合上了。这一声很慢，很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花香钻进了他的鼻腔，他缓慢地想到，哦，是那位姑娘关上了门。她的院子好干净，还种着花，她的眼睛是水灵灵的，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笑着的、很温驯的感觉。

    这样的姑娘怎么能一个人生活呢？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太难了。

    雨向晴简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想起躺在客栈里昏迷不醒的云澜，云澜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但他知道，再不做些什么，这位可爱的小师妹也许就和其他缘浅的修士一样，泯灭在求道之路上了。她前不久才刚刚筑基，为了庆祝她筑基，雨向晴专程去瀛洲秘境，为她取来了天蚕冰丝，又请织女阁最好的织娘，纺线织布，裁切成衣，制成一件绝美的天蚕冰丝裙。

    云澜都不舍得穿，他还没见过云澜穿上那裙子的模样。

    ……

    “……总之，在下知道此事危机四伏，但……若姑娘愿意相助，在下定尽全力回报姑娘，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雨向晴又向她行了一个大礼。

    蝶娘的眼睛仍然是那样水汪汪的，她露出一个微笑：“仙人的同门如今都深陷危险，小女子当然也想……”女孩的脸上适时地显露出一些不安、害怕、纠结，“只是我原本就害怕蛇虫，自从流火镇的异事开始，我便没怎么出门了，仙人可否送我至那……那结界边上？”

    “那是自然！”

    雨向晴没想到蝶娘真的会答应，心中欣喜万分，他细细地向蝶娘说了报信之法。破妄门主修术法俘虏之道，自然有可以传信、定位的符箓。但蝶娘身无法力，无法驱动黄符，雨向晴便提出可以为她传送些真气法力，待她走出结界，撕开符箓即可。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顺利得有些奇异。他们走向结界的路上，蛇虫们也和以往那样，只是盘游，并不主动招惹人类，甚至还会绕着路走。

    蝶娘却很害怕，一双眼睛不敢看路，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跌在蛇虫堆里。

    还好雨向晴耳聪目明，拉了她一把。

    蝶娘吓坏了，顺着他的力气扑到了男人怀里，瑟瑟发抖，她的肩很薄、很小，圆圆的，雨向晴克制地用手抱着她的肩。女孩在他的手心里颤抖，他感觉自己像是拢住了一只蝴蝶。那小蝴蝶也足够坚强，几息过后，她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只说自己好了，可以继续往前走。雨向晴皱了皱眉，他接下自己的佩剑，让蝶娘握着一头剑鞘，他像是带着盲人似的，带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