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双重山河
李规焉神色微变。 封印了残魂，也就封印了他丢失的三魄，那不就意味着他找不回那段记忆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杨星落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做什么隐瞒，所以他继续解释：“他只是残魂，所以三魄的所掌的情感会被放大。过犹不及，生出戾气，这也是他最终成为鬼王的最大原因。封印他指的是封印这些戾气，最后我会把魂魄渡还给你。” 又是封印又是渡魂，谈何容易？ “风险呢？”李规焉并不怀疑杨星落做得到，所以只关心如果出了意外怎么办。 “风险么，常理来说最惨不过身死，可我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身死之外还有魂消。” “不会的。”杨星落看着远处，不知道因为什么在出神。 我还没有看到你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呢。 李规焉其实还想问，杨星落是怎么死的，他的残魂又是怎么丢的。但话到嘴边，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问出口，好像一旦知道了，他就会承受不住。 他内心深处在害怕回想起答案。 一时无言，两人并肩而坐，各怀心事。 直到门外传来残魂邪性的声音。 “杨星落，你狠。这专门防我的禁制，倒是不防他。” 杨星落示意李规焉先不要动，自己推门出去。 李规焉从破窗望去，残魂正半躺在一把由四个毒人抬着的交椅中，四周是浩浩荡荡的毒人群。而他身后，似乎有一个两人高的庞大黑影。在残魂眼里，只有杨星落的身影。 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扶琴立在身侧，不偏不倚挡在门前。 杨星落每护着李规焉一分，残魂的戾气就重一分。 待到怒火爆发，残魂已经满眼血红。他一声令下，身旁的毒人就摧山撼海般涌来。 杨星落毫不犹豫一跃而起，脚下炸开相依，当即斩杀了一大片毒人。 残魂从交椅上站起，染血的右手凌空一握，一把泛着黑红色泽的长剑就出现在手中。 这把剑除了颜色之外，样式和李规焉的佩剑一模一样。 几乎是瞬息之间，残魂的剑锋就和杨星落的琴中剑铿然相撞，迸发阵阵阴煞之雾。 李规焉看着杨星落和残魂出招，惊觉杨星落的实力和身为鬼王的残魂竟然不相上下。 他们彼此都不像是要留手的样子，越打出招越狠，残魂背后的黑影逐渐显出实体来。 那恶鬼面相的黑影，是什么东西？ 李规焉正在疑惑间，残魂就给了他答案。 在黑影彻底实体化之后，残魂一个后仰，整个人竟然融进了黑影之中。 那才是真正的鬼王之身！ 耳边是鬼王的怒吼声，它每走一步，都有地动山摇之势。 它无法忍受李规焉被护在房里，于是猛地一跺脚，森然鬼气瞬间将那座破旧的矮房夷为平地！ 李规焉顶着坐忘，从废墟之中一跃而出，停在杨星落身侧。 不同于浑身是血，单薄不堪的残魂，李规焉一身清正，在这片鬼蜮都是气质卓然，哪怕衣裳沾了尘埃，他看起来仍然是干净的。 “我能做什么？”李规焉没有转身，但杨星落知道这是在问他。 “时机合适我会给你落笑傲，踩着音域一剑穿心，破了它身上的阴煞。”杨星落如是说。 “好。”李规焉心下了然，似乎不用再讲得更详细，他骨子里知道如何与杨星落配合。 鬼王身上阴气涌动，挥手顿足就是强大的杀伤力。它每一步动作都是对准李规焉去的，杀意十足。 杨星落鬼魂之身不会疲累，立身在鬼王和李规焉之间，召唤影子正面相抗。李规焉则是在各种攻击中躲闪，以保存体力。 鬼王的躯壳看似实体，出招击中它时却又散成阴气，根本打不中要害。 杨星落神色凝重，这样拖下去，胜算不大。 于是李规焉就看见杨星落后撤站定，指节猛地叩击琴尾，他的眼睛和三颗翠玉一瞬间染得血红！ “杨星落！！！”李规焉就猜到他在说谎！ 李规焉猛然想起，在瞿塘峡暗室里，杨星落独自留在里面，看来并不仅仅是阻挡了那满室的尸气！他是全给吞了！ 所以后来他才迫不及待消失，再见面时才故作漠然！ “你怎么敢……”李规焉紧咬着牙，心口绞得生疼。 激发了尸气的杨星落出招也裹上了那尸王的力量，琴音终于击中鬼王，力无虚发。 残魂在鬼王之身里怒火中烧。 他不明白杨星落为什么把他跟李规焉分得那么清，明明都是同一个人的魂魄！只要他吞噬了李规焉，他就是那个完整的人了，杨星落还能怎么选？他没得选！ 于是鬼王轰然落地，单膝跪地，一掌拍向地面，震起无数砂石。 一股霸道的阴气自鬼王掌心注入地面，后方无数毒人再次汹涌而来！ 李规焉敏锐地觉察地下有异动，脚下已经踩上了梯云纵。 在毒人破土而出的同时，李规焉腾身而起，周身剑意纵横，六合独尊剑气如雨下，将无数毒人死死钉在地下，不得而出。 杨星落拔出琴中剑，剑影与鬼王缠斗间，脚下猛然落下三道纯蓝气场，生太极、破苍穹、化三清，规规整整。 立身气场之中，恍然如梦。 李规焉的气场凛然正气，加持力量也比残魂的多。 杨星落踩着气场，收了剑影，长指拨弦，琴音激昂。 宫商角徵羽交织共鸣，鬼王在这音律攻击之下，竟然渐渐落於下风。 杨星落乘胜追击，鬼王格挡不住，企图后撤躲避。 “别想跑。”杨星落果断在鬼王脚下铺了迴梦，在它撤出后猛地将它召了回来。 鬼王反应不及，定在原地。 “清音长啸。”杨星落拨弦击出重音，转头扬声对李规焉说：“开。” 李规焉紫气已开，脚下罡风四起，周身剑意环绕，鸿蒙古剑已高悬于顶。 在李规焉提剑灌注全力刺向鬼王心口时，杨星落的笑傲光阴已在鬼王脚下铺开。 李规焉目光如炬，衣袍猎猎翻飞，不过转瞬，长剑已经抵上鬼王心口。 就在这时，杨星落琴音铮然，笑傲光阴骤然收拢，方寸收拢于李规焉脚下。 剑意应声而涨，长剑没入鬼王心口。 鬼王一声惨叫，庞大的身躯又化成了虚影，残魂从它体内跌落，伏在地上凄厉惨笑。 “杨星落，让我吞了他，和你朝夕相对，到底有哪里不好啊？！” 李规焉沉默不语。他震惊于残魂竟有如此病态的感情，又震惊于这样的病态居然是从他的神魂中诞生。 杨星落端着琴，站定在残魂面前，眼里是还没灭去的红光。 “你不是他。” 杨星落说得异常坚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残魂强撑着从地上坐起，神色癫狂：“那就一起魂飞魄散吧！” 李规焉大觉不妙，镇山河已经先于意识落在了杨星落脚下！ 果然！残魂用尽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阴煞之气，一柄血红巨剑凌空而生！ 巨剑所过之处，血气蜿蜒，寸草不生，连追随残魂的毒人都尽数被吞没！ 杨星落身处镇山河毫发无损，可李规焉在外面，在那巨剑血气中已经浑身遍布伤痕！ “杨星落你别动！”李规焉踉跄一步，撑着剑稳住身形，咳出一口血，左手掐诀，又一个镇山河堪堪落在自己脚下。 明明双双被护住，杨星落眼里却似有无尽悲哀。 “妙啊，妙啊！”残魂跌坐在地，拍起手掌来：“看来你还没想起来杨星落是怎么死的，我来帮你想一想。” 杨星落脸色一变，怒吼：“给我闭嘴！” “当初要被鬼王吞掉的是你！李规焉！杨星落要救你，自己出了镇山河，以命换命才把现在这个魂魄不全的你保住！”残魂根本不管杨星落的阻拦，声嘶力竭地吼着。 这就是李规焉一直不敢去问，不敢去想的答案。 杨星落就是为他而死。 脚下镇山河的气场正在消退。 李规焉浑身紧绷，头晕目眩，耳边一切声音都好像消失了，只余下那一句：杨星落自己出了镇山河，以命换命才保住了魂魄不全的他。 话本才这么写呢！李规焉心中涨满了悲恸，眼里有热泪悬而未落。 巨剑血气还在四下穿行。 在杨星落脚下的镇山河即将消失时，李规焉甚至生出了一种跨出气场的冲动，即便他是凡人之躯，他也想要替杨星落挡一次。 他以命换命的时候，该多疼啊…… “不要动。”杨星落直视李规焉的眼睛，哪怕只是一个相当微小的动作，他也窥见了李规焉的心绪：“我说过的，事情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杨星落脚下的镇山河消失了。 巨剑顶在他面前，血光翻涌。 然后李规焉就看到杨星落一把抓住巨剑，直直贯入自己心口。 这动作像是被无限延长，就这么短暂的一刻，在李规焉眼里反复闪现好多次。 巨剑刺穿杨星落的心口，血气从伤口溢出，杨星落反而笑起来了。 残魂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知道事情不妙，想要把巨剑撤出来。 “你当想杀就杀，想撤就撤？哪有这么容易啊？”杨星落低吼一声，掌心猛然用力。 庞大的尸气顺着巨剑轰然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