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小鸽子黑化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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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干冷,薛朝云患了咳疾,旧病也反反复复,比在江南时还要严重。府里下人成日价来来往往的,仿佛主子病好病坏都悬在他们身上,谁也不敢懈怠。 杨时愿这几日独自在书斋温习诗书。人埋在故纸堆里,心却飘到薛朝云屋去。自从来京,舅舅便整日昏沉鲜少有力气来看他。他耐不住想念,又找不到借口叨扰,只好替了送药人日日前去探望。 舅舅的院子朝向好,天晴时屋里屋外都盛满了阳光。从前阿娘住处也是这般,日头好的天里墙根下总摆满了晒太阳的花草。小时候自己喜欢碰东碰西,见草台里的长叶好玩便垫着脚去够,最后多是跌了跤碰一鼻子灰。舅舅惯爱纵着他,总悄摸摸背着阿娘抱起他任他扯花扯草。 阿娘发现了作势要来打。舅舅便一把放下他,自个一溜跑远了。自己只能嚎啕大哭迈着小步一边抹眼泪一边追。还没追出门去,舅舅就折回来,顶着那张被他贴满了花片的脸来哄他。 可现在,舅舅的屋子门窗紧闭,窗上又挂了帘子,再好的阳光也透不进来,更苦的药味也飘不出去。只有后窗台上摆了一株吊兰,半枯不萎。 薛朝云原本歇在床上,见是杨时愿来,勉强打起精神,披了件厚衣靠在一旁,已然没有更多力气去往他身边了。 杨时愿赶忙端了药碗坐去塌上。他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舅舅忽然病得这么厉害。明明先前在千岛湖也是日日服药,同样的方子怎换了地方就失了效似的。 “药就放那吧,我一会儿自己喝。”薛朝云面色惨白,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细密的汗从额上冒出,都被杨时愿仔细擦净。 “要不还是叫人去宫里请御医吧。” 薛朝云摆摆手:“捱过去便能好。你啊,还是多用心点功课,不必天天跑来伺候我。” 杨时愿垂眸不语,良久才道:“我能把吊兰搬去我屋里养吗,舅舅。” 薛朝云一愣,随后又笑道:“也是,你从小就喜欢。想拿就拿吧。” 杨时愿欢喜了,把药一供匆忙道谢,抱了吊兰就往外跑。薛朝云看着他阖起房门,咳嗽立即涌上卷走唇边笑意。他咳到五脏六腑都发疼,掩在表皮下血rou像在被千万只蚂蚁啃噬。忽然一点药香钻进他鼻腔,那些蚂蚁们似乎消停了。薛朝云神色一凛,忙不迭端了药碗跑到窗边,手上一倾,棕黑的汤水便都喂了屋后的泥土。 溺陀罗确实难戒,好在他已不是头一回尝试了。薛朝云长舒一口气,蚀骨的撕咬又死灰复燃,他扶着小柜稍稍稳住身形,一点点慢慢躺回到塌上去。 吊兰换个地方养几日,渐渐恢复了生机。杨时愿又把它抱回薛朝云房中,那里更暖和,他也可以借机常去看望。 春雨连绵,随风入夜。 杨时愿站在窗前,一片片仔细擦着兰叶。他给吊兰换了新土,又捡了药渣并着陈土托与万花友人查验。数日后,友人沉着脸还回一张方子。上头一每个字眼都像是一只只无法挣脱的魔爪,拽着他也拽着舅舅往不见底的深渊拖去,而深渊底下站着一个杨秋河。 他趴到床沿,轻轻握上舅舅生着茧落着疤的手。 薛朝云难得有一歇睡得安稳,平缓的呼吸落进杨时愿耳中,变成一缕缕蛛丝紧紧缠得他无法动弹。有些东西似乎永远无法挣离血缘。他恨杨秋河,身上却依旧流着他的血。或许自己也会成为阿爷那样的禽兽,披着冠冕堂皇的衣冠,把人一点点蚕食殆尽。 雨声潜进梦里,杨时愿就那样趴着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薛朝云的咳声摇醒。他慌不迭爬起身,顾不得腿脚的酸麻忙斟了杯温茶端去。微微发颤的手接过茶碗,薛朝云吃了两口再饮不得,又叫他扶着睡下。 “吵着你了。” 杨时愿摇摇头,他趴回床沿。月光透进来,一半在他肩上一半在舅舅脸上。 薛朝云扯了个笑,摸摸人脑袋:“去叫她们再铺一床,地上凉。” “我要同舅舅睡。”杨时愿反握住人大手。 “别把病气过给你。” “我不怕。” 面对外甥的执拗,薛朝云总有些无奈。也不知他这性子随了谁,杨秋河么,倒有些像,只怕太像反倒对谁都不好。他最终妥协,任杨时愿欢欢喜喜褪了鞋袜钻到里头去。 杨时愿小时候总钻在舅舅怀里睡,如今长大了,不好再作那小孩样,只能规规矩矩躺在一旁。薛朝云隐隐又咳了一阵,才终于得以睡去。溺陀罗的事在杨时愿肚子里翻来覆去依旧没能问出口,到最后成了一块心病磋磨得他无法入眠。 他要怎么问?分明答案自己都知晓。难道要听舅舅亲口承认是阿爷逼着他日日服用,又是阿爷捏着解药不放凭此禁锢了他整整十年?他不再是孩童,晓得什么话该放在心里什么话不该摆上台面。但或许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或许在他心底,溺陀罗实在是很好的玩意儿,好到他可以借之实现那些阴暗的同样摆不上台面的念头,就像阿爷惯会做的那样。 杨时愿翻了个身,从后拥住薛朝云,十分僭越地在人后颈轻轻落了个湿润的吻。 万花友人还给了一张方子。但他暂时并不想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