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

    “大小姐，到地方了！”

    爽朗男声自车厢外传来，苏雪薇睫羽微动，迷糊着坐起身，待瞧清眼前状况后，猛然站起来！

    哐当！

    车厢内的巨响吓了洛河一跳，他立刻推开车门。

    就见红着鼻头的小姑娘正捂着脑袋，泪光闪烁地抬眸望来：“抱歉，我，我睡糊涂了，以为在家。”

    洛河抿着唇忍住笑，硬是板住脸严肃问道：“磕坏了吗？我去叫郎中？”

    “不要！”苏雪薇用手背将眼角泪花蹭干净，很是不好意思地揉着头起身，“我头很硬，磕一下没事的，不要劳烦郎中了。”

    “行。”洛河退出车厢，潇洒跳下车，“大小姐下来吧，主子还未上朝，你走快些应该刚巧能见着他。”

    听到要见兄长，苏雪薇轻咬下唇，芊芊十指纠结万分地攥紧衣袖。

    “大小姐？”

    洛河的声音再次传来，苏雪薇知道不好再回避，立刻走出车厢，在洛河的搀扶中下了马车。

    待抬头望去，便见如玉砌成的宽广大道前，金钉朱门威严耸立，青瓦檐下单昂斗栱描金绘彩，两侧琉璃影壁，壁心及岔角以吉祥纹样装饰，正中间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端正规矩的题着‘苏府’两个大字。

    干净明亮的台阶两旁，各一尊石雕狮子，凶神恶煞的镇守府前。

    握着铁柄长枪的银甲侍卫立于门廊下，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走吧。”洛河将马车交给小厮，万分熟稔的同守卫打了声招呼，领着惴惴不安的苏雪薇踏上台阶。

    谁知刚走到大门前，便见一人从内遥遥走来。

    他步下生风，纤尘不染的黑靴带动金丝云纹衣摆，腰间盘绦规整，下坠一枚白玉环佩，玄青色交领官服绣满繁复花样，裹着高大挺拔的身姿，隐隐透着股蓬勃张力。

    松竹鹤影的霜色锦缎披风，以金镶玉扣系在领口下方，喉结凸起，雪颈修长。

    刚毅又不失柔和的下颚上方，薄唇微抿透出冷意，鼻梁高挺，剑眉入鬓，凤眸微垂着露出藏于眼尾双眼皮内微不可见的小痣，令清冽肃杀的容貌多出了一丝撩人绝滟。

    苏云霆正思索着事情，待走到大门前才脚步一顿，抬头望去。

    纤长睫羽如蝴蝶展翅缓缓扬起，露出浅薄似妖的灰色双瞳，小痣隐去，寒芒骤现，眸光似刀锋般直直扫向呆愣的苏雪薇。

    哪怕从小看到大，但每次面对兄长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时，苏雪薇依旧忍不住心底一颤，怕被噬魂夺魄般垂下头去。

    看着眼前三年未见，身高体态却丝毫未见长的meimei，苏云霆眉心微蹙，冷下声线：“苏雪薇。”

    兄长素来很少直呼她名讳，每次这样便是极怒之时。

    苏雪薇吓得颤了颤肩膀，却还是忍住惧怕，咬着下唇轻声憋出一句：“阿兄。”

    阔别已久的称呼再次被唤出，苏云霆一时五味陈杂。

    气吗？当然气，可瞧着眼前粗布麻衣，披头散发，身形消瘦的小姑娘，心疼便不受控制的占据了上风。

    那些曾经日日夜夜想责骂出口的话语，也都在瞥见她要落不落的泪珠后，通通咽了回去。

    苏云霆在心中无声叹息，长腿一迈跨过门槛，如从前一样抬手覆上meimei头顶揉了揉：“回来就好。”

    苏雪薇诧异抬头，当对上苏云霆无奈却又满含温柔的双眸后，再也忍不住扑入他怀中，搂着那比过去健硕许多的腰身哽咽道：“阿兄，阿兄……”

    看着只勉强到自己胸口的meimei声声低泣，苏云霆抬手拍上她后背，却在触碰到凸起的脊椎骨后，顿时冷了脸，隔着单薄衣衫一节节往下摸。

    苏雪薇全身一颤，往前缩去：“阿兄？”

    “别动。”苏云霆制止她往怀中钻的行为，毫无顾忌的一路摸到尾椎处，又捏了捏几乎没什么rou的腰侧，眉心紧紧皱起：“为何瘦成这样？没饭吃？”

    苏雪薇刚想说什么，突觉眼前一黑，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

    还好苏云霆反应快，一把将她接住，才免于惨遭摔倒。

    “薇儿？”一声轻唤却没得来回应。

    苏云霆立刻将怀中人儿打横抱起，感受到臂弯中过于轻飘的重量，阴鸷情绪越发浓重：“传付御医来。”

    洛河点头领命：“是，属下这就去！”

    瞥了眼青年离去的背影，苏云霆垂首看向安睡在怀的苏雪薇，扯过披风将她裹入其中。

    接着大步跨入府邸，在无数奴仆的震惊目光中，径直往东边走去。

    方婉蓉得知夫君去而复返，且还带回一女子，顿时气的新首饰也不瞧了，由孙嬷嬷搀着急匆匆赶到前院。

    岂料刚赶到，就同苏云霆相遇个正着。

    待瞧见他怀中确实抱着一女子，而自己嫁他一年都未曾有过此等亲密举止，顿时将手中丝绢捏的变了形！

    “夫君。”然而到底是大家闺秀，饶是心中再愤怒，面上也依旧能和颜悦色问道：“这位姑娘是？”

    苏云霆神色冷淡，连眼神都不给的回道：“家中小妹。”

    说罢便避开她继续前行，方婉蓉一听是兄妹，顿时心底松快，笑容也跟着真诚了几分，紧随其后道：“小妹这是怎么了？可传御医了？”

    苏云霆脚步不停，敷衍一句：“不知，嗯。”

    方婉蓉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刚准备再问些什么，却见苏云霆脚步一转，竟是要往他居住的临风听雪而去。

    那可是连她都不曾踏足的地方！

    方婉蓉强颜欢笑，抬手扯住苏云霆衣袖：“夫君，你政务繁忙不便照顾，我院中刚好有空房，不如让小妹去我那吧？”

    苏云霆垂眸瞥向衣袖，苏婉蓉见他神色不悦，咬了咬牙，还是松开了手。

    然后就眼睁睁瞧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男人，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的举步离去，直至消失在回廊尽头。

    “苏云霆。”眼泪从俏丽容颜上滑落，方婉蓉愤恨地拔下前不久在宴会上，对方满含笑意为她戴上的金花步摇，狠狠摔向地面：“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一直搀着她的孙嬷嬷满眼心疼地扶住自家主子，安慰道：“夫人当心气坏身子，郎君向来性情冷淡，家中meimei又似有隐疾，许是太过担忧，才这般对您的。”

    听了这话，方婉蓉面色稍缓，努力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指挥着近身丫鬟春华将步摇捡起，重新插回发间恢复常态。

    “去备碗参汤。”方婉蓉看向东边种满翠竹的院落，“既是夫君的meimei，我这个做嫂嫂的总要给些面子。”

    苏云霆一路穿过竹林，来到自己居住的卧房，贴身小厮牧川和乐文见状，赶紧上前推开房门，待主子将人放到床褥间躺好，他们已经麻溜的把温茶，热水，毛巾等全部备齐。

    牧川站在屏风后垂首问道：“主子，需要叫丫鬟来伺候吗？”

    苏云霆沉思片刻才开口道：“让初夏和凌霜来。”

    “好的。”牧川拉了拉试图张望的乐文，二人齐齐退出房间将门关好。

    待四周恢复寂静，苏云霆负手盯向窗外。

    他将这三年同苏雪薇有关的种种回忆飞速过了一遍，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狠狠捏紧拳头，接着转身走到床榻旁，居高临下审视起昏睡不醒的小姑娘。

    床上的人儿即使在睡梦中也愁眉不展，大概梦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东西，蠕动着双唇不断呓语着。

    那朱唇幅度太轻，精通唇语的苏云霆也分辨不出，只得弯下腰，将耳朵凑近。

    “阿兄……别……别不要我……”

    温热吐息拂过耳垂，酥麻之外，苏云霆却觉心如刀割。

    他从小捧在掌心，连打骂都不曾有过一次，恨不能时刻带在身旁才觉安心的meimei，怎么会认为自己要抛弃她？

    当年，明明是她……

    似是想起什么极其痛苦之事，苏云霆抬手捏了捏眉心，轻轻坐到床沿边，将苏雪薇的手握入掌中。

    “嗯？”粗糙的质感令苏云霆再次皱眉，他低头看向掌心内那布满伤痕的小手，失控的用力握紧：“周文进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唔。”梦中的小姑娘似是觉得疼，缩着手指无力挣扎起来。

    苏云霆立刻松了手劲，极致温柔的一边揉弄纤细五指，一边哄道：“为兄轻些，薇儿不疼。”

    眼见meimei神色逐渐缓和，连呓语都平静下去，苏云霆拿过她另一只手，十指交缠，仔细揉按起来。

    扣扣扣——

    一阵敲门声打断室内兄妹二人的温馨，苏云霆姿势不变，眼眸都不抬一下的冷声道：“进。”

    随着门扉开合，一个留着山羊白须的老者毕恭毕敬走入内室，洛河则跟在他身后站到屏风旁。

    付思武拱手施礼：“见过尚书大人，敢问病患是何症状？”

    苏云霆松开交缠十指，将其中一只放到床沿边上，自己则用掌心替她垫着。

    付思武心中微微惊叹，谁人不知苏大人冷心冷情，从来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即便对着发妻也只是偶尔一笑，举止适度。

    如今居然这般珍之重之，可见床上之人非同一般……

    常年混迹宫中的付思武瞬间心领神会，眼观鼻，鼻观嘴，连余光都不敢乱撇地上前仔细诊断了脉搏。

    他捋捋胡须，后退几步温和笑道：“苏大人莫要担心，这位姑娘只是心绪太过大起大落，加之体质羸弱，才经不住如此起伏导致昏迷，待休息好了自会醒来。”

    苏云霆微微点头：“可有其它顽疾？”

    付思武摇头：“就脉象而言，沉稳有力，并无任何顽疾。”

    苏云霆闻言起身让出空间，付思武立刻上前，用丝帕包裹住自己的手。

    先是查看了下耳朵和眼睛，确认无碍后又轻轻捏住下颚，掰开双唇，待见贝齿雪白整齐，舌苔红润无霜白，这才安心后退。

    付思武拱手道：“苏大人请放心，这位姑娘并无别的炎症，但臣观她面黄肌瘦，恐是营养不良。”

    苏云霆原本松开的眉心，在听到最后四个字时再次皱起：“如何进补？”

    “滋补一事不可过急。”付思武转身从药箱内拿出纸笔，“我开几味健脾养胃的方子，待将这位姑娘内里调理好后，每日荤素搭配慢慢养着，自然而然就能康复起来。”

    苏云霆这才稍稍缓和冰冷神色：“家妹有劳付御医。”

    听到这话付思武愣住，很是惊讶地侧首瞥了眼床榻，心中腹诽苏大人何时多了个meimei？

    可面上却什么都不敢问，只笑着回应道：“苏大人不光孝顺老夫人，同妻子恩爱有加，竟还如此关照meimei，当真是我朝众人之典范。”

    “承蒙谬赞。”苏云霆一抬眼，洛河立刻上前将盛满黄金的盒子递上，“meimei自小多灾多难，还望付御医往后多多照看。”

    付思武不动声色的将盒子放入药箱，眯成一条缝的双眼染上颇多喜色回道：“苏大人客气，臣定当尽心尽力。”

    待付思武离去，洛河将药方交给牧川和乐文后，再次回到内室。

    正好瞧见苏云霆帮苏雪薇盖好被褥，那温柔体贴的模样，着实吓得他不轻。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儿，苏云霆就已经拉好床幔转身，恢复成平日里的清冽疏离，路过洛河身旁时交代道：“找个女医给她瞧瞧。”

    说罢苏云霆举步离去，洛河伸头看了看紫棠色幔帐，挠着后脑勺走出门外：“要女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