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墙之隔

    “诶？”苏雪薇惊讶地转过身，“阿兄去过？”

    苏云霆轻抚她脸颊：“我没进门。”

    “为什么？”

    苏雪薇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她写了那么一封绝情的信，别说兄长不想看到她，就是她自己也没脸见他……

    察觉到meimei突然难过，苏云霆抬起她下颚，俯身亲了下她额头：“薇儿，那天你怎么过的？”

    “那天……”苏雪薇垂下眼眸，忍不住去咬下唇，却及时被苏云霆制止住，“对，对不起阿兄，我又忘了。”

    苏云霆俯身亲了亲她双唇，放缓声音哄道：“薇儿，哥哥想知道，能告诉哥哥吗？”

    “我，那天……”

    那时候周氏夫妇已经因为周文进之事大发雷霆，不光将她赶去柴房，扣押了所有衣饰和嫁妆，还对她各种棍棒相向，恶言侮辱。

    哪怕苏雪薇乖乖听话的写下了诀别信，也没能换来半点怜惜。

    反倒让周母认定她已经没有靠山，因此更加有恃无恐，得意忘形起来。

    就在苏云霆去周家的前一晚，苏雪薇给周母倒洗脚水时，对方还故意用各种理由嫌弃水温，一遍遍将木盆踢翻，逼着全身湿透的小姑娘来来回回烧水换水十多次，直到双手都磨破皮，才罢休。

    只有一套奴仆衣服的小姑娘在寒夜中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努力挤出笑容，蹲在地下为周母擦拭脚掌。

    “婆母，这样可以了吗？”

    周母端坐床榻，满脸鄙夷的对着苏雪薇肩膀就是一脚：“笨手笨脚，赶紧滚！看着都碍眼。”

    小姑娘被踹的摔倒在地，却连呼痛都不敢，只红着眼眶咬紧下唇，弯腰将木盆端起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哦哟，怎么搞成这样子？”刚出门吃完酒的周父摇摇晃晃走入院中，一双浑浊老眼顿时粘到苏雪薇身上，“冷不冷啊？”

    秋季夜晚寒凉，仅着内衫和外套的粗麻布被水浸透后，便紧紧贴在肌肤上，连内里的肚兜轮廓都遮不住。

    面对周母时还好，突然遇到周父，苏雪薇顿时就觉得难堪。

    可她捧着木盆，连用手遮挡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努力弯腰缩起身子：“公，公爹好，我不冷。”

    “都湿成这样怎么能不冷呢？”周父笑眯眯走近，目光赤裸的往她胸部瞟，“啧啧啧，瞧这小身板瘦的，在你那个穷家肯定吃不好吧？”

    说着他就解开自己外衫，不顾小姑娘的抗拒往她身上披：“来来来，公爹给你取取暖。”

    “周广林！”一个鞋子猛地从房门内飞出，“大晚上不滚回屋睡觉，看野猫发春吗？！”

    周父被周母的河东狮吼吓得全身一抖，立刻将外衫穿回身上，边色眯眯盯着苏雪薇边往屋内走：“哎哟，哪有野猫瞧啊？我这不就来了嘛！”

    等到房门哐当一声关好，苏雪薇才彻底松了口气。

    一阵晚风刮过，寒意锥心刺骨的侵入全身，她只能赶紧小跑去厨房，蹲到燃着柴火的灶膛旁才稍稍缓过口气。

    油污遍地，泛着浓郁腥臭烟火味儿的厨房，反倒是成婚以来，最让小姑娘安心的地方。

    虽然杀鸡宰鱼，剁rou洗刷令人疲惫不堪，一双娇嫩白皙的小手更是布满伤痕，但至少在这里她不用面对责骂。

    苏雪薇蹲坐在角落里，盯着忽明忽暗的膛火，小声哭泣起来。

    “阿兄，娘亲……”她无助地抱紧双膝，抹去眼泪，“不要哭，不要怕，只要阿兄能得偿所愿，这一切都值得，都值得……”

    一想到苏云霆可以无忧无虑进京赶考，将来定能风光做大官，苏雪薇暗淡一片的双眸就再次燃起希望，连带着寒冷和伤痛都不觉得难以忍受了。

    “阿兄，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比起只有单薄破旧被褥的柴房，灶膛旁的稻草堆反倒显得温暖宜人。

    苏雪薇从怀中掏出一根银杏木簪子，摸了一遍又一遍，依依不舍将其贴近心口，蜷缩成一团闭上双眼，在寒风呼啸吹打纸糊窗棂的夜晚，哆嗦着艰难入眠。

    昏黄火光照亮沾染污渍的白皙脸颊，小姑娘不知梦见了什么，眼角颤巍巍落下一滴泪。

    “我想回家，阿兄……”

    清晨，天刚刚亮，膀大腰圆的老嬷嬷就闯入柴房，她见被褥整齐，空无一人，立刻风风火火赶到厨房。

    水汽蒸腾的烟火中，苏雪薇站在小板凳上，努力用铲子拨弄着锅里的白粥。

    随意束在身后的青丝随着纤细腰身扭动来回划过挺翘臀部，细密汗珠顺着额角流淌，坠在小巧下巴上欲落不落。

    苏雪薇抬手将其抹去，又将黏在脸颊上的凌乱发丝往耳后捋了捋，彻底露出泛着红润色泽的白皙小脸。

    “诶？嬷嬷来啦。”小姑娘站直身子，弯眉浅笑，“早膳一会就好，你再等等。”

    杏眼涟涟，唇红齿白，本就绝色的容颜如昙花绽放般开在窗外斜照而入的暖阳中，哪怕面上还挂着几块黑灰，也难掩其倾城之姿。

    反倒让发丝凌乱，香汗淋漓的小人儿多出一抹别样风情……

    若是此刻来的是男子，定会气血升腾，非要上前将其压在灶膛上扒光衣服，用各种姿势把人狠狠cao个透，射的她小嘴和花xue满是浓精才好！

    老嬷嬷肆无忌惮的在脑海中意yin一遍，很是不爽的故意将旁边水瓢掀翻在地：“狐媚子，大清早就发sao！”

    无缘无故就挨骂的苏雪薇笑容僵了下，可这些时日她早已习惯，所以只默默低下头继续拨弄铲子。

    见小姑娘还嘴都不敢，老嬷嬷得意的鼻孔朝天：“对了，夫人昨日说过，今早要吃鸡丝粥。”

    “什么？”苏雪薇诧异看她，“嬷嬷昨日怎么没说呢？”

    老嬷嬷狠瞪她一眼：“我何时没说了？你自己笨的跟猪一样没记住，现在却来怪我？”

    苏雪薇慌忙低下头：“对，对不起。”

    “哼。”老嬷嬷一甩衣袖，“赶紧做！夫人若是不满意，仔细你的皮！”

    被藤条抽在身上的痛感还记忆犹新，苏雪薇哆嗦着搂住胳膊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煮鸡汤，嬷嬷别气。”

    这个节骨眼杀鸡煮汤，再出锅将那鸡rou撕成细条哪里来得及？

    一想到小姑娘又要被责骂抽打，老嬷嬷就顿觉神清气爽，毕竟从来只能被人作践的她们，如今突然可以作践别人，这种发泄别提多快乐了！

    等嬷嬷离开厨房，苏雪薇才敢悄悄抹了下眼泪。

    以往在家时，苏云霆连热水都没让她烧过，宠的鞋袜都亲自给她穿戴，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如今从云端摔落地底，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把她往死了整。

    这种心里的巨大落差让小姑娘几乎快要承受不住，可毕竟是她心思不纯在先，打了人家聘礼的主意，兄长又赶考在即……

    思及此，苏雪薇捏紧拳头将眼泪逼回去。

    不论如何，为了阿兄，她都可以忍！

    另一边，李二着急忙慌跑到主院，大呼小叫喊道：“不好了！老爷夫人！”

    周母满脸烦躁地推开门：“死你爹妈啦？！大清早吵死了！”

    “哎哟，夫人呐！”李二狗腿子地弯腰凑到她近前，“苏云霆来了！”

    听到这三个字，周母愣了愣，随后狠狠皱紧眉心：“他来做什么？难不成那封信被那小贱人做了手脚？！”

    李二猛摇头：“不可能，我让村头李夫子检查过了，绝对没问题！”

    “那他来做什么？”

    “谁来了？苏云霆？”周父急匆匆扯着腰带走出来，“人在哪呢？”

    李二：“大门口站着呢，我让人拦着，没给他进来。”

    周父眼眸一转，赶紧迈过门槛：“我去瞅瞅，夫人你看好那小丫头。”

    毕竟是外男，哪怕周母这种悍妇也的确不好去见，于是便由着周父去了，谁知没过一会人就回来了。

    也不知谈了什么，周父喜滋滋说道：“没事了，他就是想来看看苏雪薇，我说人家不乐意见他这种穷亲戚，给人打发了。”

    李二立刻拍马屁：“老爷英明！”

    “等等！”周母一把扯住要回屋的周父，“那苏云霆一瞧就不是个糊涂的，李二你去偷摸瞧瞧他真走了没。”

    “好咧，小的这就去！”

    李二撒腿狂奔，周氏夫妇刚洗完脸他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嘴里还不住嚷嚷：“夫人英明啊！那苏云霆果然没走，在后院墙外徘徊呢！”

    “什么？！”周父震怒，“他小子还想光天化日翻墙私会meimei不成？”

    周母拉住要去阻止的周父：“急什么？他既然不死心，我们让他死心就是了。”

    周父顿住：“夫人的意思是？”

    “哼，区区一对穷鬼，演什么兄妹情深。”周母理了下耳边发丝，“苏雪薇这个贱人，休想离开我周家半步！”

    苏雪薇紧赶慢赶总算将鸡丝粥弄好，只是她厨艺本就不精，再一慌，那粥的模样便难看了些许。

    已经做好挨骂挨打准备的小姑娘，战战兢兢地端着托盘往堂屋走。

    “哟，起挺早啊。”

    谁知她还没走到，就遇见赶来的周母，苏雪薇正犹豫着要怎么应答时，对方先一步走近扬手就是一耳光！

    啪！

    小姑娘身子一歪，连带着托盘摔倒在地，guntang的鸡丝粥泼洒下来，只差一点就落到她脚上！

    “婆，婆母？”不明白自己怎么了的苏雪薇，满脸惊恐含泪的往后缩，“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要吃鸡丝粥，所以才慢了……”

    “呸！谁稀罕你做的猪食？”周母蹲下身，一把掐住她红肿半边的脸，“瞧你这sao样子，跟外面的戏子有何不同？”

    听到自己被拿来和戏子相提并论，苏雪薇又难受又气愤，可是却不敢反驳。

    眼见小姑娘憋出一汪眼泪，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周母更加厌恶，狠狠将她往地上一推：“我好久都没听戏了，不如今儿就让你来唱一回吧。”

    苏雪薇连戏台子都没看过，哪里懂这个，于是赶忙小声回道：“婆母，我不会。”

    “听说你识字？”

    小姑娘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行。”周母从怀中取出一本书丢到她身上，“起来，去后院念给我听！”

    苏雪薇不敢违背，只能捧着书跟随周母来到后院，简单放了几个盆景和桌椅的院子内，竖着一个单人小秋千。

    那是周文进成婚前做的，当时他兴冲冲跑去苏家找苏雪薇，告诉她自己做了个秋千。

    还说婚后每天都要推着她玩，再种上一堆花放在旁边，让她开心。

    如今秋千依旧在，人却已经物是人非……

    苏雪薇有些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原本应该夫妻美满的生活变成现在这样，顿时越发难过起来。

    周母才不在乎她多悲伤，只像个恶鬼一样覆到她耳旁说道：“去秋千上坐着念，要声情并茂，一字不差，否则有你好受的！”

    小姑娘被阴冷话语吓得全身发抖，迈着步子快速走到秋千旁。

    待坐好后，翻书一看，就见上面写的是一出负心女咒骂娘家的戏码……

    她不懂周母为何要逼她念这个，但书本上的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向她，而她无力反抗，只能努力调整呼吸抖着唇开始念。

    “我那娘家就是一群白眼狼儿，自个儿穷困，还妄想拿我换取银钱。”

    “如今我终于脱离苦海，哪还要管他们死活？”

    “往后夫君便是我的天和地，断不要和那群吃人鬼再有往来……”

    清澈悦耳的嗓音回荡在小院内，期间还伴随着奴婢的调笑，将那字字诛心的话语遥遥传递到院外。

    苏雪薇不知道，她日思夜想的兄长，此刻就离她一墙之隔……

    她的每一个声调，都似利刃般戳的他万箭穿心。

    苏云霆也不知道，他捧在掌心的meimei，此刻泪流满面，一双小手早已将大腿都掐的青紫一片，却还要强颜欢笑讨人喜悦……

    也就是这一出戏，彻底寒了苏云霆的心，他不敢翻过那道墙，他害怕面对苏雪薇的冷嘲热讽，那是他无法承受的……

    于是他转过身，生平第一次狼狈不堪的逃离。

    自此兄妹天各一方。

    回忆到此，苏雪薇心痛地揪住苏云霆衣襟，可是她该怎么说？

    说周文进废了？说周氏夫妇虐待她？说她过的一点都不好？但这一切不都是她自愿的吗……

    她拿自己后半生换兄长前途似锦。

    所以周家再恶劣，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应该承受的后果。

    她不能告诉兄长，她不想让兄长背上卖妹求荣的污名，这不是兄长的错，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并且无怨无悔！

    于是苏雪薇扬起笑脸，自认为毫无破绽的回道：“婆母那天做了薇儿最喜欢的鸡丝粥，嬷嬷给我量了新衣，后院的花也开的特别美，丫鬟扶着我玩了好一会秋千，还学会了一首戏曲呢。”

    看着meimei的强颜欢笑，苏云霆心底一阵阵抽痛。

    他早就从二丫那审问出了实话，知晓苏雪薇这三年是如何被辱骂、挨打、受尽折磨。

    可小姑娘为了让他安心，硬生生将所有屈辱都咽了下去，到现在都不肯抱怨一句自己的苦难……

    苏云霆有些痛的难以呼吸，面对这样的苏雪薇，他说不出逼她的话语。

    哪怕明知她在撒谎，却连戳穿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兄？”

    苏雪薇不理解兄长为何突然很悲伤，还没等她细瞧，就被苏云霆一把搂入怀中。

    “薇儿，失去的这三年，哥哥会补给你的。”

    突然得到这种承诺，小姑娘愣了愣，随后伸手回抱住兄长，埋在他胸膛闷声闷气说道：“这三年薇儿过的很好，不用阿兄补偿，薇儿只想阿兄好好的。”

    怀中的meimei太乖了，乖到苏云霆越发心痛，心痛到想将周氏夫妇碎尸万段也不解气！

    他更加用力搂紧苏雪薇，温柔的亲吻她发顶，双眸却溢满狠戾的说道：“放心，哥哥一定好好的。”

    让那些欺负你的人，全都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