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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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化作了粉末 谁还要健全” ............ 王语嫣发现表哥最近很不对劲。 会为了一点从前根本不在意的,小小不然的事和别人吵起来。 开车也很暴躁,一路上嘴基本没停过。 还有今天,只是不小心被路人踩了一脚,就好像有人追杀似的惊惶失措夺路而逃。 “表哥!”王语嫣追着逃跑的慕容复来到卫生间门口,心中既惊惶又担忧。 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不然表哥不会这样的。他性情虽然敏感,却从来没有这样神经质过,就好像一根皮筋被拉到极限,随时都要断掉了。 等了近十分钟,慕容复才出来。额发湿乱,领口松散,样子有些狼狈。 王语嫣急忙迎了过去:“表哥,好点了吗?” “对不起,表妹,吓到你了吧。”慕容复表情掩饰得不太好,一看就是强装镇定。 于是王语嫣也佯装无事,笑盈盈道:“才没有呢,表哥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吧,我明白的。正好我也有些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两人将近一周没见,自己却没控制好情绪,答应的逛街也泡汤了,慕容复心中有些歉疚。但他现在确实状态不好,再待下去可能会出更多洋相,便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学校。” 王语嫣晃了晃他的胳膊:“不是回学校,是去你家。表哥,我都半个月没去你家了,你不请我去喝杯茶吗?” 慕容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撒娇攻势下点了头:“那就待一会儿,宿舍关门前我送你回去。” 王语嫣满口答应,心里却已打定主意今天必须弄清楚问题出在哪,最好是尽快解决了。不然表哥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彻底崩溃疯掉了,她最近一直有这种感觉。 上车的时候,王语嫣扫了一眼慕容复湿淋淋的领口和袖口。衬衫材质贴在身上并不舒服,他却也不卷起来或松开一些,可见有多神思不属心不在焉。 她也没提醒,表哥现在精神绷太紧,她要尽量做减法,这种无所谓的事就别多嘴了。 两人很快回到家中,一进门王语嫣就像回了自己家。换鞋洗手,还回自己专属的客卧换了一身家居服。 她出来的时候,慕容复还在主卧的卫生间里,听声音是在吹头发。 王语嫣轻轻敲了敲门:“表哥,我帮你吹头发吧?”里面没有回应,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她敲了门的,是表哥自己没听见。 卫生间的门开着,慕容复正举着吹风机站在镜前。他换了一身衣服,衣袖卷到手肘,露出雪白的小臂,和上面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伤疤。 笑意消失在脸上,王语嫣几步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表哥,这是什么?!” 慕容复一脸惊慌,丢下吹风机就去撸衣袖。他柔柔弱弱的表妹却爆发出令人吃惊的力量,死死握住他的手,差点没把衣袖扯烂:“是谁做的?是姑妈吗?” 全是,两条小臂上全是伤疤。旧的已经浅淡到看不清,新的甚至还没完全愈合。创口整齐细长,一看就是极锋利的刀具割出来的。 王语嫣被几乎数不清的疤痕刺痛了,双眸通红,气恨到几乎滴出血来。她就说表哥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论春夏秋冬都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他说是长大了要穿得成熟稳重些,却原来是遮伤。 慕容复还是第一次见到软糯娇憨的表妹这个样子,虽表情平静,声音却如雪刃寒霜,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向某人的脖颈,让对方血溅当场。 他用力抽出手放下袖子,转身走出卧室:“不是我妈。表妹,表哥累了,没办法陪你了。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王语嫣这才想起姑妈前年就死了,而伤疤显然新旧都有。 可若不是姑妈,还有谁能伤害到表哥,甚至还能让表哥主动遮掩?难道...王语嫣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是表哥自己做的? 她先是茫然了一瞬,然后立刻接受了这个看似荒唐的答案。 是啊,是表哥自己做的,只有这个可能。 而她简直蠢到了极点,竟然因为表哥一直都表现的沉稳强定游刃有余,就以为那些痛苦全都随着他事业小有所成和姑妈去世烟消云散了。 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冰冷残酷的过往其实一直在折磨他,他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没有一刻是松快的,一直在靠自残宣泄。而她自以为是表哥最重要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 自责,愧疚,惶恐和后怕铺天盖地地淹没了王语嫣,叫她喘不上气。她追上去,死死抱住慕容复的腰:“我不走!表哥,我要留下来陪着你呜呜呜呜…” 怎么能这样,这个世界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 明明是凤凰一样清贵高傲的天之骄子,却因为保不住家业的父亲,自己没本事只想指望儿子重振家业的母亲,背上了不该属于他的重担。 因为这重担,表哥从小就异常懂事,是人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任何考试竞赛永远第一,保送进最好的大学,大三就开始创业。如今公司虽然规模不大,在群雄汇聚龙争虎斗的姑苏也算站稳了脚跟。亲戚都夸他是人中龙凤,重建慕容集团指日可待,只有她知道表哥自小过的是什么日子。 姑父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本领不济又急功近利,别说开拓,守成都做不好,本就开始衰落的慕容集团在他手中更是一落千丈。最后拿着仅剩的家底孤注一掷,结果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断裂爆雷破产。 他倒是跳楼一了百了,却留下姑妈和年仅十岁的表哥孤儿寡母艰难求生。姑妈没了丈夫可以指望,娘家帮不上忙,自己又没能力,只能更加疯狂地压榨表哥。 那些要求有多严苛,惩罚有多严厉,电视里演绎的虎妈不及其万一。表哥几乎没有感受过一日母爱的温情,从会说话就开始学认字,从认字就开始跟着家教学习,慕容集团破产后还增加了体罚和关禁闭的手段。 他的人生没有肯定与鼓励,只有无休止的惩罚,还要承受人格上的打压贬损与亲情上的控制绑架。能坚持到现在还没崩溃,已经是非同常人的强悍。 现在王语嫣才知道,崩溃虽然是一瞬间的事,但人在崩溃之前,精神就已经存在问题了。姑妈虽然死了,留下的阴影却从未消散,表哥逃脱挣扎不得,已经病入膏肓了。 王语嫣的眼泪濡湿了后背,慕容复感觉到了,眼眶也不由有些发热。他心中有些动摇,但很快又被按下。表妹是这世上唯一在乎他的人,也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他不能叫她知道自己的不堪:“语嫣,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事,不需要陪着。去换衣服吧,我送你回去。” 王语嫣额头抵住他的背疯狂摇头:“我不走,死也不走!我不光今天不走,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明天也不去学校,后天也不去!” 慕容复无奈:“你不想要学分了?不是说明天的课特别重要,老师很严格吗?” “那我就去办休学,什么时候把你的事解决了,什么时候我再回去上课。”王语嫣毫不犹豫说道。 “胡闹!”慕容复声音瞬间高了起来,“上学是闹着玩的事吗!” 以往他要是生气,王语嫣总要退让的,此时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你的事比上学重要多了!人不上学也能活,你要是没了,我就活不了了!” 她收紧手臂,更加用力地勒住慕容复的腰:“表哥,表哥,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害怕?我怕你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变成疯子,甚至一死以求解脱。你要是疯了我还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是死了...”她抽泣一声,低低说道,“那我也只能陪你一起走了,你知道我不是吓唬你。” “表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你不告诉我,不让我帮你,还有谁能毫无偏见地听你倾诉,帮你排解?” 自从高二那年知道父亲只是个接盘侠,她是母亲与初恋情人的孩子,和表哥没有血缘关系,王语嫣对慕容复的心思就不再遮掩了。 姑妈病在床上也要打电话发信息骂她,说她是老贱人生下的小贱人,没人伦的东西,不许再去祸害表哥,王语嫣根本不理会。整个王家都要仰仗李家,她名义上的父亲宁愿头顶草原也不愿与母亲离婚,姑妈的意见算什么。 而一直逆来顺受的表哥从小到大,也只会因为她的事忤逆姑妈,这让王语嫣认定自己不是一厢情愿。 虽然慕容复坚决不肯承认,也不愿接受,一直和她保持着亲兄妹一般的表亲关系,王语嫣也不在乎。表哥愿意接受她,她就做他的女人。不愿意接受她,她就还做他的表妹,反正她总是在的。 而且表哥自年少时就追求者众多,却从来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从始至终只有她陪伴身侧,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所以王语嫣一点儿都不急,表哥早晚是她的,跑不了。 现在却不行了,表哥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整个人摇摇欲坠。王语嫣怕了,也急了,再也无法从容等待,也不想玩兄友妹恭的角色扮演了。于是她立刻推倒了两人之间那堵并不牢固的墙,直白的,强硬的要求进入慕容复的世界。 理所当然的,慕容复被她一套死啊活啊的直球打得头晕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时隔三年,表妹再一次将两人的关系摊开,逼他面对现实。 三年前他面对少女狂热诚挚的表白,心中只觉荒唐,没头苍蝇般想尽办法逃避,还做了错事差点害死她。后来表妹仿佛忘了这件事,主动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再也没有逾矩一步,他也顺势而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说他虚伪也好,自私也罢,他确实无法接受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能失去陪在身边的表妹,他就是这么一个卑鄙矫饰的人。 三年后的此时此刻,慕容复再一次直面了自己卑劣的内心。不想说,也不想失去表妹,只能闭上眼继续逃避:“不行,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我说不出口。” 表妹知道后也许会唾弃,鄙薄,离开他,也许不会,但慕容复不敢赌。万一失去表妹,他破败残缺,腐烂在污泥里的人生从此还能见到阳光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慕容复沉迷于自残,并能从疼痛中得到愉悦和解脱这件事,是在高二某次月考掉到年级第二,被母亲关在禁闭室两天,终于忍不住划了自己一刀时发现的。 其实他是想自杀的,但两天没进食水,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再加上没有经验,一刀下去只浅浅划破手腕,流了一点血。 但禁闭室漆黑无光,他看不到,所以不知道割腕失败了。只觉得皮rou被分割开,尖锐痛楚席卷全身的感觉让他无比轻松,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而且莫名其妙地,第一次有了性冲动,在他以为自己濒死的时候。 当然他没死,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母亲见他醒了,迫不及待地开始指责他。说他没良心,白眼狼,成绩下降被训斥一下就寻死觅活,体谅不了她作为单亲母亲的辛苦。半层楼的人都能听到她哭诉自己是多么不容易,他又是多么不知感恩。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其实慕容复都不记得了。不过就是些鄙夷讥讽不屑厌恶,他见得太多了。母亲最爱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他,他小时候还会觉得窒息和痛苦,后来都麻木了。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让慕容复接受不了的是,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他的身体牢牢记住了那一刀带来的解脱感,还有随之而来的性冲动带来的快感。甚至不需要动手解决,只要疼痛够持久够强烈就能达到高潮并释放。 从那之后慕容复开始彻底唾弃,否定,厌恶自己,却又忍不住沉沦其中,在手臂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也许从那时起,他的精神就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