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田
分家田
什么叫一家人? 他们是一家人,可他却不是。 徐谙心里清楚这绝非商量,拢共四间屋子,他独占一间早就碍他们的眼了。婚期就在下月,刘家急等着腾屋安床,恐怕是逼他不得不走。 “大哥,来年开春我便去应考童试了。书院的事且交由我自己想法子罢。” 到底过往兄弟一场,徐谙不想把话说破。读书是件费钱费力又难见成效的事情,徐仁顶多能供他一二载,可成了家后,又怎能长久供着他呢?况且,如今徐胜才连书塾都不准他去了,更遑论书院。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他定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一条今后无虞的出路。 “只是,我一个人实难过活。”少年垂着眉目,显出一幅茫然苦恼又无依无靠的神情:“那屋子我娘生前住了许久,骤然教我搬离,这……” 徐仁原以为他不肯应下,没想到竟稍松了话头,当下赶忙拍着胸脯许诺担保道:“老三你莫怕,咱们三个都是魏娘子看大的,人去情在,谁也不能昧着良心。哥今日就应你一句——你娘的名字定上得了族谱。爹年纪大了,他糊涂,可我不糊涂。没有魏娘子的恩情,岂能有徐家的今日?这桩心头事,我这个做大哥的来替魏娘子了了。” 然而,徐谙以退为进,却无意进这一步。什么族谱,什么恩情,他娘不在乎,他也不稀罕。其实他压根不怕搬走,只怕走后仅剩无米之炊罢了。 “那便托付给大哥了。”徐谙半真半假道:“只一事,再求大哥你去爹面前替我言明。他若点头,这几日我便收拾包袱上山,从今往后也绝不劳他为我费心。” 徐仁见他好商好量的模样,心已放下了一半。可听见这最后一句,心底还是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你但说无妨。” 他猜想约莫是钱财一事,哪知徐谙眸色略沉,一字一句道:“我要分田。” 此言一出,何止徐仁大惊失色。到了晚间,整个徐家都乱作一团。 “放你娘的屁!”徐胜才难得早早归家,一听这事,当即怒拍桌子叫嚷道:“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分家?滚蛋!” 徐谙平静道:“没说分家,只是分田。” “分田分家有何不同?”徐胜才站了起来,横眉竖目厉声道:“少在这儿咬文嚼字的,你还没成家,老子也还活得好好的,不许分!” 闻言,徐谙却仍沉着道:“我只要两亩田,其余一概不要。” 徐胜才一下愣住了。 一屋子人,除却懵懂年幼的老四老五,此刻也全都呆住了,而后半晌没再吭声。 “……老三,你当真想好了?”从娘家匆匆赶回的闵氏最先醒过神,犹疑着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便是日后科考娶亲,也不再从家中拿钱?” 徐谙颔首。旋即,他起身缓缓道:“但那间房里的东西,尤其是书册,我要带走。” 当下,徐胜才张口欲拦,然而却被徐谙及时打断。少年单手负于身后,眸色铿然,萧萧肃肃道:“那些都是我娘留下的,谁也不配占着。咱家共有田十五亩,便是成家后再分,合该一人三亩。这个数,即便请族中尊老来判也不会有异。” “况且,爹,您可别忘了,当年收债的上门来闹,是谁舍尽了嫁妆将地契给赎回来的。” 是谁? 是他娘,魏氏。 徐胜才无话可说了。 再看其他人,闵大娘子觉得这主意简直再合算不过,徐仁得偿所愿,而徐义并余下的弟弟还能多得些地产,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如此,徐谙分田搬家的事儿就这般议定了。徐仁一边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替他修补那山林里的破屋,一边与岳丈刘家通了番消息。刘家既知,一传十,十传百,县中的好事者闻之,皆叹这徐家老三憨傻无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邻里乡亲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徐家的故事,也晓得徐谙在家不受待见。他娘去得早,膝下只此一儿。独居山林,两亩薄田,日子真是够清贫孤苦的。 众人只当徐谙被亲长蒙骗,稀里糊涂便应了这桩亏本的买卖,殊不知徐谙早就巴望着这一天了。他彻底净心,三五日便拾掇好了包袱,只盼着本月十五一过便动身。 然而,世事茫茫难自料,情愁离合命中注。 动身前,他竟又见着了那夜相识的不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