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马桶

    它是一个马桶。

    白色的智能马桶。虽然没有牌子，但是主人和他的一家三口都非常喜欢它。

    马桶在家里主要给主人们处理粪便。在他们如厕完后，用喷嘴冲洗他们的菊花状的排泄孔。它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听女主人便秘时痛苦的哼声。

    非要再说，那就是马桶比较喜欢偶尔才回家的小主人。因为他有糖尿病，尝起来是甜甜的。

    马桶的生活乏善可陈，它本来对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满，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很胖的客人。而这个胖客人可能有200斤，拉肚子了，干稀混合，量还特别多。

    虽然主人也有些胖，但是马桶经验不足，不小心呛到，喷了出来，喷了客人一屁股。

    主人大发雷霆，把马桶拆了，扔出了家门。

    马桶茫然地站在街上。

    它最终决定：再找一家需要马桶的家庭好了。它可以让别人免费试用，一定会有人要它的。

    但是，连着三个路人都失败的时候，它还是不可避免的沮丧起来。

    马桶实在非常冷，它决定再试一次，不行就先找个厕所将就一晚上，明天太阳出来再尝试。

    在避风的阴暗角落里缩了缩光裸的脚趾，看到第四个人走过来的时候，马桶勇敢的扑了过去。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它动作极其迅速地用牙齿配合着舌头，把路人的皮带扣解开。这个路人的皮带还挺紧的，但是它也做到了——它在心里给自己鼓气：很好！下一步就是拉链。

    它对解拉链也很熟练，用唾液粘住一点拉链头，再用牙齿咬住、移动脑袋。但是这次，探出的舌尖什么也没有碰到。

    一双温热的大手把它的头牢牢固定住了。

    “等等！等等等等，你干什么啊！”

    年轻的好听男声几乎是狼狈地喊了出来，一件宽大的灰色大衣兜头盖脸的朝着马桶盖了过来。马桶心里很难过，它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它推销自己又失败了。

    果然，一个二手智能马桶是没有人要的。

    “你……有人把你丢在这里逼你做这种事吗？”

    男人的耳朵都涨红了，他的视线游移，不敢落在马桶的身上，但是马桶怎么会说话呢，它只是摇头。

    但是这个人的语气太温柔了，马桶被这好听的声音蛊惑了，觉得自己再努力展示一下自己，说不定可以让他带自己回家。它端端正正的跪好，决定再一次尝试——它将头后仰90度，长大了嘴。

    “——”

    漫长的安静过后，他看到这个俊秀的年轻人捂住了嘴，脸色铁青，喉头涌动。

    “呕……”

    年轻人到墙角干呕了起来。

    又是这样。

    马桶委屈，无声地叹了口气，第四个了。

    它第一次碰到的人，是一个中老年女性，跟她的女主人一样留着长卷发，衣着倒是很奢侈，很有希望收留它。马桶本来很高兴，但她还没来得及接近，这个女人看到她就大惊失色，捂着鼻子远远的躲开了。

    第二次碰到的人是一个流浪汉。看到她这个样子显得十分诧异，但是也没有跟它说话。马桶知道，流浪汉是不可能收留它的，于是只能离开。

    第三个人是一个中年男人，醉醺醺的，见到马桶就开始大骂，非常愤怒，还想冲过来打它，但是他醉的路都走不直，差点摔倒，马桶趁机逃跑了。

    第四次……就是这次。又没戏了。

    它正要起身离开，肩膀就被那个年轻人抓住了。

    年轻人又回来了。

    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跟它平视，气势却十分吓人，好看的眼角都泛起一圈红晕，连珠炮一般质问：“你的家人呢？你家在哪，谁让你做的这种事！？”

    马桶有点吓到，它害怕这样激动的人，这样的人会伤害它，它摇头，它只有主人，可是现在主人也不要它了。

    年轻人的瞳孔震颤，他的目光突然转移到它身侧，手伸出一点，想撩开衣摆，又像被烫到一样收了回去。他问：“你是被遗弃的吗？如果你不会说话，就点头摇头。”

    马桶点头。

    “遗弃你的人在这附近吗，你能带我去吗？”

    它迟疑了一下，看着这双善良热诚的眼睛，迟疑了。最终它只是沉默。

    年轻人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没有强求，把衣服给它裹紧，看了看空荡荡的衣服袖管，勉强压下了火气：“你能说话吗？”

    马桶摇头。

    “会用手机吗？”

    摇头。

    “有名字吗？”

    马桶点头。年轻人眼睛亮了，忙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口，做了一个口型。

    反复几次之后，年轻人认出那个唇形：“马……马冬？你叫马冬？”

    “冬”和“桶”在唇形上太像了。正常人是不会往“马桶”这个名字上想的。它叹了一口气，最终默认了马冬这个名字。

    年轻人却很敏锐，他看出自己猜的不对，“啧”了一声。

    这里太空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大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年轻人把大衣给了它，自己却并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只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色毛衣，他很适合这种颜色，在寒风中也身姿挺拔，温柔和缓。他没有再继续问马桶的名字，而是先把自己的鞋子给它穿着。

    马桶感觉冰凉的脚被宽大的鞋子里温暖的体温笼罩了。它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茫然”的表情。年轻人半跪下来，给它系好两只鞋带，又扣好了衣服，嘱咐它不要乱跑，自己跑远，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我要报警，我在XX路的一个丁字路口，这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没穿衣服……我跟她没关系，我就是路过。”他用余光瞥着远处的那个小小的人影，见她看过来，耳朵更是红的像要滴血一样，赶紧转了个身，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没有证件，她就完全是光着的……也不说话，也不会写字，不会用手机，而且还没有双手……对，没有手，从上臂就断了，双臂都有一点残肢，不像新伤。可能精神上有缺陷，她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麻烦你们快点来，谢谢。”

    马桶等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

    它很擅长等待，常年在安静的卫生间待着，它的听力其实非常敏锐，大概能听清年轻人的话。

    它动了动脚趾，还是暖和的。

    “太善良了。”它想。真好啊……可惜这么善良的人，没办法当它的主人。

    趁着那个年轻人打电话，马桶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它找到了一个厕所。

    这个厕所跟主人家的厕所一点也不一样。主人家的厕所宽敞、洁净，还有香喷喷的味道，而这个厕所年久失修，脏乱恶臭，瓷砖上溅射满了棕黄色的尿垢，墙壁上还有褐色的喷射状痕迹，唯一幸运的是现在天气寒冷，没有苍蝇。

    马桶也并不在意。它回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就像回到了家，它开心地走了进去，想喝一点水，但是洗手池的水龙头坏掉了。

    它跨过满地乱扔的粽白相间的卫生纸团，蹲在了一个蹲坑旁边。

    这种蹲坑，正常人看了第一眼，绝对会屏住呼吸，调头就走，心情暴躁的还会大骂一声“卧槽”。坑里的粪便满的快要溢出来了，已经垒成了一座尖尖的山峰。但是这个坑已经是最干净的了，起码这里的屎都在坑里。别的坑甚至有的进都进不去，一地的污物，无法下脚。即使如此，就算有人想要在这里上厕所，都要考虑一下会不会被屎扎到屁股。

    马桶用牙齿咬着结满水垢和锈迹的旋钮——一股细小的水流轻轻的流了出来，弱弱的流过屎山，温柔地像是调情，根本没有撼动它分毫……

    要再换一个厕所吗？马桶并不饿，她只是想喝水……

    看看外面肆虐的寒风，它再看了一眼一言难尽的蹲坑。

    犹豫再三，还是弯下了腰，伸出了粉红色的舌——

    “哎！哎！你这娃干什么？！”

    一道高亢到几乎破音的男生打断了它的动作。一个老年男性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双眼圆睁：“这里是男厕所！你一个女娃，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要吃屎啊！”

    马桶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摇了摇头，它只是想喝水。

    老人昏黄的眼珠子上下把它看了一圈，从空空如也的袖管，美丽却空洞的脸，纤细的脖颈，到透着粉晕的、修长笔直的大腿，还有不合身的男式鞋子和大衣。

    “……”他的表情逐渐变了。

    这个脏臭的男厕所里面，氛围压抑粘腻起来。

    “小女娃，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老人嘴角高高地勾起来，眼睛里射出精光。他伸手拉住了它空空的袖管，手从大衣的牛角扣之间伸了进去，接触到光滑的肌肤时，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马桶是不在意这个的。反正它只是想喝水而已。

    她又跪了下去，抬头张开了嘴。

    就在这时，熟悉的好听嗓音响起在她的身后，声音跟之前是如出一辙的崩溃：“住手！你在干什么啊！？”